作者:冉冉朝阳
“大师也当小心行事。”
玄澜点头,很快便带着其中一部分僧人离开了钟楼,朝着寺庙门口匆匆走去。
剩下的几个小沙弥搀扶着瑟瑟发抖的女人离开至客舍。不多时,钟楼之前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张青岚盯着玄澜背影消失的方向:“寺外之人应当是冲着之前的那名女子来的。”
敖战看着青年若有所思的神色,抬手揉了一把对方头顶的柔软黑发:“想不想看热闹。”
张青岚晓得敖战向来对于同自己无关的人间俗事嗤之以鼻,本就做好了回屋之后偷溜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敖战竟会主动询问自己,于是眼底微亮。
青年点点头,嘴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想。”
话音未落,眼前景色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传来的是呜呜风声,张青岚只觉得被阵阵失重感所包围,腰间横着敖战有力的小臂,搂着自己的腰背。
待到再回神时,张青岚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然站定在了距离寺庙外围最接近的一座屋舍顶上,脚底下踩着的便是青石瓦片,居高临下,能将寺外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净莲寺的围墙之外,果真被一群手里握着镰刀长矛的家丁所包围。
那些家丁身上穿着的衣袍制式相同,后背的布料用红色绣线绣着一个硕大的“于”字,头上的圆帽顶着一颗毛绒红球。
家丁气势汹汹,面容似豺狼虎豹般粗犷。为首的一人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抓着一柄长刀,冲着面前的僧人趾高气昂道:
“只要把那贱/人交出来,便饶你们这群秃驴不死。”
第六十五章
玄澜带着一众僧人横挡在寺院门口,原本温和慈悲的面庞被火光映亮,脸上的表情被光影切割开来,显得晦暗不明。
马上那汉子脸上横梗着一道狭长刀疤,面相凶狠可怖,他见底下几个秃驴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吓得害怕了,于是气焰更为嚣张,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长刀,高声斥道:“我劝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不要老想着撒谎蒙骗你爷爷,周遭村子里早有人看见了,说那贱人半炷香前才逃进了这破庙。”刀疤脸神色傲慢,抬手拽了一把缰绳,引得黑马前蹄扬起,嘶鸣一声:“难道说,你们一群出家人,也垂涎我家老爷妾室的美貌不成?”
他这话说得刺耳,更年轻些的僧人脸上当即露出愤懑神色,双全捏紧、眼看着便要上前一步辩论。
却被玄澜抬手化解,轻轻拦了回去。
“阿弥陀佛。”玄澜眉眼低垂,波澜不惊:“施主慎言。”
刀疤汉子嗤之以鼻:“老子不跟你们多废话,把人交出来,不然这庙就别想要了。”一边说,男人一边招手,示意身后扛着几大桶桐油的喽啰上前,作势要往净莲寺的院墙上泼去。
“如何?”刀疤脸龇牙一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不晓得各位师父…有没有这命去救人啊。”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刀疤脸身后的黑脸汉子们登时低喝一声,两两成组,抓着木桶边沿高举起来,里面的桐油摇晃,几近满溢。
另外几人则威胁一般,用力晃着自己手中的火把。火光熊熊,焰心之上则冒出浓浓黑烟。
气氛如在弦之箭,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原本只是站在一众师兄弟中间的玄澜上前一步,顶着对面几十道如狼似虎般的阴狠视线,朗声道:“且慢。”
那声音不徐不疾,坚定有力,更重要的是,其中竟然暗含真元灵气,隐有威胁震慑之意。
敖战陪着张青岚一同站立在屋脊上,感知到空气之中的灵力波动,望向玄澜的眼神顿时一变,十分微妙。
感受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一紧,青年便下意识地顺着敖战的目光望过去——大概是天生体质的缘故,他向来对于灵力的感知敏锐,自然没有漏过底下发生的变化。
"当真不简单。"张青岚上下打量玄澜几眼,开口论断。
刀疤脸坐在黑马上,距离玄澜更近,虽是俗人一个却也习武多年,可即便是这样,仍旧被玄澜一声震得心神不稳,差点跌下马来。
“你!”刀疤脸气急,面色黑红,手里长刀摇晃得唰唰作响:“该死!”
玄澜捻动掌心佛珠,微微摇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佛门乃是清净之地,还请施主谨言慎行。”
站在后方的年轻和尚便没有玄澜这般冷静,圆正向侧面横踏一步,怒目道:“佛门禁地,又怎容得尔等徒增杀孽?”
见底下秃驴当真没有半分让路的意思,刀疤脸冷哼一声,怒喝道:“不过是山野破庙,也敢自称佛门。”
随即亲自翻身下马,将手中长刀胡乱扔弃,一把抢过身边喽啰手里提着的木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那长满青苔的院墙便用力泼洒而去。
随着“哗啦”一声脆响,一股难闻的刺激气味便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
一众僧人顿时脸色巨变,迅速分散,挡在那染了厚重桐油的院墙之前,捏紧拳头作抗敌之态。
刀疤脸放下空木桶,接过身边喽啰递来的长刀和火把,冲着玄澜狞笑道:“老子今日便造了这杀孽,你又耐我何?”
那人粗哑刺耳的嗓音隐约传到屋顶上,张青岚微侧过脸,细听之下却发现了对方声线之中隐约的颤抖之意。
敖战见他听得认真,便向前一步俯至青年耳侧,低声揭穿道:“他在害怕。”
张青岚感受到掠过耳廓的冰凉吐息,轻阖起双眸仔细感知,发现道道细微如丝般的灵力正以玄澜为中心,朝那刀疤脸直冲而去。
寻常人看不见,可是他却看得清楚,浓重夜色之下,那灵气竟是散发出星点金黄,隐有佛光闪烁,在两方人马之间细密交织成网。
张青岚倏然睁眼,端详那结阵灵力片刻后评价道:“此人修为深厚,深藏不露。”
敖战则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置可否。
想来有玄澜在,那群乌合之众自然不是对手。于是两人便站在屋顶上,静观其变。
只是还没有任何一方率先出手,众人等来的却是一声带着粗重喘息的大喊声:
“报——”
漆黑夜色之下,一名瘦弱家丁脚步踉跄,一路连滚带爬冲到了刀疤脸面前,帽子上歪斜的红缨球都来不及扶正,脚步刹得并不及时,双膝一软,跪坐在黄泥地上。
刀疤脸很不耐烦:“有屁快放!”
“报、报大哥,”跪在地上的家丁抬手抹了一把额前冷汗,磕磕巴巴道:“潜,潜入寺庙的弟兄们,把,把人抓到了,正在带过来的路上,让小的先行来报,报个信。”
刀疤脸听他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即仰天大笑出声,拎着小弟衣服的后领,用力将人一把提起来。
男人脸上横肉硬生生地被自己的笑容挤作一团,挑衅一般地望向玄澜:“圣僧一副好心肠,只可惜毫无用处啊。”
听到刀疤脸这样说,围在寺庙前的僧侣们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不多时,便有一团人影从不远处的漆黑里走出来。
女子细声细气的呜咽和男人们骂骂咧咧的嗓音重叠在一起,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令人听了只觉得心生烦躁。
张青岚站在房顶上,比底下的人要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片刻以前还跪坐在钟楼前的女人,此时双手分别被两名家丁控制在身后,身上鬓发相较于以前更为杂乱,衣裙沾染着大片黄泥草屑,两腮的泪痕未干,双眼含泪,眼眶红肿。
家丁明显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一路推搡着女人往人群中赶,嘴巴放得不太干净,眼神十分凶厉。
女人一路被迫来到了众人面前,看见玄澜的刹那便颤抖着开口:“大师……救,救救我。”
佛家弟子大都心肠慈悲,见状纷纷面露不忍。
玄澜缓缓合眸,望向刀疤脸,皱眉道:“施主,你们这又是何必?”
刀疤脸听完则嘲讽一笑,大声骂道:“这贱/人的皮相还真是好用,就连圣僧都被她迷惑。”
玄澜摇了摇头:“此话怎讲?”
“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刀疤脸咳嗽两声,偏头往空地上啐了一口:“今日要把这女人抓回去,是因为这毒妇害死了于老爷家的嫡长子,还敢一路远逃至此。”
“如此不守妇道的女人,今日抓回去,明日便要按照族规将她浸入猪笼。”
话音刚落,原本还只是一直掩面痛哭的女人就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忽然疯狂挣扎起来,厉声叫喊着:“我没有!我根本没有害死少爷!”声声凄切,令人动容。
刀疤脸冷笑一声,抬手将长刀一把插进女人身侧的泥土之中:“你没有?那为何共入山林,最后却只有你一个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依我看,明明就是你不守妇道,对夫人心生妒忌,故意将小少爷骗至深山之中害死,以泄心头之恨!”
两人一来一回,几番言语才将今日的一出闹剧描述出了一个大致轮廓。只不过却又处处都充斥着疑点,叫人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以。
女人说不过刀疤脸,只得抿着苍白双唇哭诉道:“鹿辽山本就木林密布,容易迷路,那日小少爷硬是吵着要进山、寻甚么浑身雪白的‘灵鹿’。”
“管家晓得我是鹿辽山生人,这才带上我和其他侍卫丫鬟,一同进山寻鹿。”
说到此处,女人似是想到了伤心处,不由自主地抽噎起来:“小女不过是村妇出身,哪里可能会对夫人生妒忌之心,暗害小少爷……就算是是给我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年轻女人虽在抽泣,说话的声音却是清晰可辨,字句分明。
“鹿辽山”、“灵鹿”之类的词落在旁人耳朵里,一众人顿时神色各异,心中各有所思。
张青岚眉头微皱,想起出发之前自己在马车里同敖战一齐看过的那张地图卷轴。地图上面墨迹分明,巧便巧在两人的下一个目的地便是女子口中的“鹿辽山”。
扭头回望,才发现敖战脸上也是同样的微妙神情,其中略带探究。
底下的一群人仍在吵嚷,刀疤脸并不耐烦听女子辩解,挥挥手便欲让手下人将她押回。
“如何?”刀疤脸挑眉望向玄澜:“这下圣僧总不会还想要阻拦我们把人抓走了吧?”
玄澜仍是那副眉头轻蹙的模样,手中握着佛珠的力道愈紧:“……若是贫僧能从鹿辽山中将贵府的小少爷救回,可否饶这位姑娘一命?”
刀疤脸登时一愣,没想过这秃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到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嗓音:
“我们也去,助大师一臂之力。”
第六十六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转身从净莲寺中离开。
玄澜只带了圆明圆正两名师弟随行,同敖战张青岚并排走着,身前身后则都守着几个于家的家丁侍卫,防止他们突然发难。
刀疤脸骑着黑马兀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时不时回头,狠辣阴沉的目光扫过身后。
只见马匹身上套了绳索,拖着其后的板车前进,板车上则立着一个木笼,方才一直凄惨哭诉的女人便被关在其中。
年轻女子跪坐在囚笼中暗自垂泪,被刀疤脸的眼神吓得颤抖,攥在掌心里的手帕登时拧得更加用力。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经受的悲惨遭遇便忍不住地呜咽出声。
玄澜见状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转动着手中的檀木珠串,低声对张青岚说:“二位又何必来趟这一趟浑水。”
张青岚见他怜悯神色不似作伪,思虑片刻便随口安慰道:“大师有所不知,我们本来也要经过鹿辽山,算不得趟浑水。只是见不得有人草菅人命,随手相助罢了。”
言语之中真假掺半,面上一派浩然之气,仿佛真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玄澜听完,面色稍霁,低声念了句佛号,随即招来身旁的圆明圆正,嘱咐道:“鹿辽山山势险峻,蛇虫野兽颇多,且山深林密,极易迷路,到时候你们两人定要跟紧,处处小心。”
那两人到底还是年轻,头一次走出寺门,自然是对师兄的话言听计从,神情十分严肃,当即点头称是。
张青岚在旁边安静听了片刻,只觉得玄澜言语之间对鹿辽山颇为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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