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冉朝阳
他不过一介凡人修士,低微灵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在避水决失效的瞬间重新续接防护。即便是身上带着什么灵器法宝,等到被海水全部浸透的时候也没了作用。
身上还挂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拖累,张青岚无法,只得先将人拖到海岸上再做打算。
海风寒凉萧瑟,和着满身咸涩海水,着实令人倍感困累。最终还是没能向前再行得几步,张青岚寻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坦礁石,拖着敖战、将人平放在了礁石之上。
就在张青岚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先回府一趟,让那龙王手底下的虾兵蟹将过来将他们主子接回府去之时,忽然,从那岸边的银白沙滩深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只听那脚步细碎,踩在细软的沙石之上,发出的声音差点被拍岸浪潮的巨响淹没。
此时已是子时,烨城里的寻常人家早该入睡,更别说入夜之后的海边风声鹤唳,格外骇人,即便是赶海,普通人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时刻。
悄悄拖着昏睡不醒的敖战躲在了硕大的礁石之后,张青岚从口袋了掏出早已被海水打湿的黄符,脸色一黑,重新将那些湿哒哒的软纸塞到了袖袋里。
青年靠坐在礁石之后,半抱起敖战,将人松松地搂在怀中。
海风刮过,吹得湿答答的发丝紧贴在他的脸颊旁,月光没了云层掩映,纷纷铺洒下来,在青年的瞳仁上镀上了一层浅光。
借着礁石掩映的缝隙,张青岚抿着唇,偏过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那脚步声的主人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只见那银白的沙滩之上,一名身着青绿襦裙的高挑女子正朝着海边缓缓走去。
女人脸上戴着一层轻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眉眼却已然足以让人意识到她的美丽。她手中端着一盏燃烧着星点烛火的莲花纸船,莲步轻移,不多时便走到了海边。
海浪翻滚而来,打湿了那人的裙摆,女人却丝毫没有理会,只是兀自蹲**,将手中端着的莲花灯轻轻放入海水之中。
凝视着海浪逐渐将花灯推走,女子双手合十,美目轻闭,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
……张青岚一时间有些怔愣。
就在这个时候,青年的注意力被左手指尖处突然传来的微烫之感吸引回来。
张青岚低下头,缓缓眨眼。
这才发现,原来那被敖战死死攥在掌心之中的黑色水晶——竟是忽然点亮了第四块图纹!
第十一章
辰时,烨城。
镇上某处不起眼的四合院内,一位满头华发、胡子花白的老人正背着乌木医箱,步履匆匆地跟随着一名年轻侍女,朝着院内西北角单独的一间屋子走去。
不多时,侍女便停在了门口,抬手轻推,打开木门后便退到了一边,恭谨地垂下头,温声道:“先生,病人就在其中。”
一副医者模样的老人闻言微微颔首,脚步不停,挎着医箱便径直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堂屋之中。
此时的日头晴朗,透过窗柩洒下一室清光。
方才进入堂屋之时,医者便早已嗅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一股清新药香。环顾四周,只见屋子里的装饰简单朴素,就连纱帐选用的都是清浅的淡绿色,床边放着一只竹编的矮柜。
果不其然,其上一只红泥小炉正在熬煮着一锅深棕色的药液。
火舌舔舐着炉底,锅子里的药草和着清水,被煎成了粘稠浓郁的一小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极为安静的室内,这些细微响动就会变得极为明显。
老人静下心来,细细分辨了那药液之中含了哪几种药材,不多时,一双苍老却清亮的眼眸之中缓缓浮现出了几分赞许之色。
屋内陈设从简,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已然是全部。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老人进门之后又朝着屋子当间的木床走了几步站定在床边,定睛一看,这才看清了病人的全貌。
只见那病床之上,一名年轻男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薄唇轻抿,手中紧紧攥着一方被角,额前覆着一层薄汗,剑眉紧皱。
男人样貌生的极好,即便是一副混沌憔悴的模样,仍旧能够从对方的眉目之间辨认得出来一股贵气,就连眼底的淡淡青黑也无法阻挡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
不知怎么的,年迈的医者站在病人身旁,不知不觉间,嗅觉比常人灵敏的他竟是从那药香之中分辨出了一丝的海水腥咸味道。
“……”老人一时有些怔愣。
虽说烨城临海,但是城镇修建之处地势高耸,背靠高山,更别提这四合院修建在城镇深处,距离海边少说也有一二十里,按理说根本不可能从这小小的一方院落之中嗅闻到海汽。
那腥咸味转瞬即逝,就在年迈医者想要仔细分辨之时,却是重新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奈地摇摇头,庚文昌捻了捻自己花白的长须。听闻那四合院的主人说,这年轻男子是从海边搭救上岸的……或许是这个缘故罢。
医者找来一张与床齐高的木凳坐于其上,将药箱从自己的肩膀上取下,平放在一旁。姑且熄了红泥小炉底下燃烧的火苗,又打开那方实木药箱,从中取出一方白色的干净布帛。
那布帛浸渍了满满的冰凉液体,透出被浸透的深色来,其间的药液散发着一股冰凉的醒神清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庚文昌将那布帛平摊开来,半躬起身,眼看着冰凉布帛就快要触碰到了那人的额头——
就在这时!只见原本双眼紧闭、平躺在床面上的男人竟是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如鹰隼般阴狠锐利的视线径直投向了一旁的白发老人。
还未等满眼惊惧的医者回过神来,周身环绕着山雨欲来气势的男人居然直坐起身,面上虽仍是一副昏沉混沌的模样,却是目露凶狠防备,右手握成爪状,径直朝着身旁老人的咽喉之处直取而去!
……
狭窄逼仄的堂屋之内,面露阴沉的敖战正半坐起身,目光阴鸷地盯着围在床边的一群人,神色不善。
入目之处皆是陌生景物,装点的饰物极其简朴,鼻端掠过的空气之中掺杂了龙王大人最为厌恶的草药味道,身上穿盖的物事也被人齐齐换去,变为了寻常人家常穿的棉麻布料。
生来便锦衣玉食惯了尊贵龙王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敖战眉眼沉沉,即便神思尚未完全清明,那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耐心也快要被面前这群只会干瞪眼不说话的蠢笨凡人消耗殆尽。
……更令心高气傲的龙王大人不悦的是,本应该一直陪伴跟随在他左右的青年,此时竟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看着眼前的男女老少,其间却毫无张青岚的半点影子,敖战脸色更添几分冷傲,周身的冰霜气势一下暴涨,吓得那站在后排的两名侍女哆嗦着,又缩了缩脖子。
男人身上穿着的是侍女为他更换过的一身纯黑布衣,此时因为动作而前襟大敞,露出底下一片精壮的肌肉。
敖战靠坐在床上,脸色冷漠,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名年迈医者,眉头蹙得更深。
方才他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之时,就是这人执了一方布帛,不知死活地往他身前凑。出于自保的本能,敖战几乎就要出手置对方于死地。
可是就在男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老人咽喉的一刹那,一道只有敖战自己能看到的金光从那老人身上一闪而过——令敖战硬生生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缓缓将右手收回。
敖战收回神思,半眯眼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老者。
实际上,那道金光不是其他,而是代表着这老者身负大功德,功德修炼到如此圆满、身泛金光的地步,又是一副医者打扮……想必几十年行医以来手下救死扶伤无数,方有今日之成果。
敖战是戴罪之身,天道不允许他对身无业障之人动手,像是老人这样功德累累的医者,更是要有求必应,不得有半点违抗。
神色郁郁地抬眸,敖战一张硬朗面孔之上覆了蹭厚厚的寒霜,同那年迈医者对视半晌,才嘶哑着喉咙,沉声质问道:“这是何处?”
老人见他心神已稳神智回笼,自是松了一口气。于是老神在在地捻了捻胡须,摇摇头,缓声安抚:“后生,莫急。”
医者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了一道柔和女声:“这里是烨城姚家,公子…还曾记得?”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极为柔缓,如夜莺一般动人心弦,说话时的语速不徐不疾,很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敖战面色却并未变好多少,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这才发现那人站在医者的侧后方,此时正面露微笑,手里握着一把掐丝琉璃青玉团扇,目光如水地望着自己。
女子身形窈窕,面若桃李,身上的翠绿襦裙上用金银绣线绣着片片竹叶,鬓边的青莲发钗随着主人的动作珠玉摇晃。
“小女名唤乙棠,”那女人对上敖战冰块一般的目光,却是无半分惧怕之色,转而开始轻声细语道:“昨日是娘亲祭日,我本是去海边为她燃放莲花灯祈福,却不料在那海岸之边遇到了公子。”
“夜里风急浪大,公子孤身一人昏迷于海岸边,无法唤醒。”
“我本派了家丁侍女去搜寻那海岸,望能寻到公子家人仆从也是好的……却终究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微笑,微微摇头,神色之中掺杂了几分忧虑。片刻后才接着道:“实在是我唐突,最后无法,只得让那家丁侍卫将公子先带了回来……望公子海涵。”
那女子言行之间颇为得体,虽说不至于面面俱到,倒也算是个能说服常人的借口了。
孤身一人昏倒于海滨,被好心人搭救,如今那好心人更是请了医者前来诊治,按理来说,无论如何,女人对于敖战都该是救命恩人一般的存在。
在场的医者侍女皆屏息静气,等着那男人道谢。
却不料敖战听完之后面色更差,剑眉星目中仿佛蕴着无尽黑雾,那泛了白的薄唇微动,表面上虽然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人的心情已然差到了极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噤若寒蝉的一群人才听到那男人低沉古怪的声音缓缓响起:
“……”
“你说,我孤身一人,昏迷于岸边?”
***
敖战最后是在龙王府的后厨之中寻到的张青岚。
男人方才从马车上下来,连衣物都来不及换成惯常穿的,大步流星地便朝王府之中踏去。指尖掐诀,感应到了血玉重黎的方位,甚至用了移形换影的法术,气势汹汹地朝着后厨直奔而去。
其实敖战眉眼生的极为周正,五官硬朗,轮廓如刀削斧凿,坚毅无比。可是就这般正气凛然的一张脸,此时也因为瞳仁之中混杂着的沉沉雾霭而变得阴郁妖异起来。
两人相见之时,龙王大人身上仍旧穿着那身粗糙的纯黑棉布单衣,神色郁结,面若冰霜,一头长发未束,散乱地铺陈在后背之上,随着周身的气势无风自动。
“唰”地一声,敖战单手拉开了后厨大门,手背之上青筋鼓起,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不多时,那脆弱失修的红木门板便被龙王大人单手卸了下来。
背对着大门蹲在灶台之前,正把锅里热着的那盅佛跳墙端出来的张青岚闻声,动作悄然一滞。
随即慢吞吞地转过身,青年神色一派坦荡清明,甚至抬起手背,擦了擦沾在自己嘴角的可疑油渍。
只听青年温声道:“老爷,您回府了。”
作者有话说:
岚岚:皮一下很开心。 (或许追更的小宝贝可以给作者一点评论吗?
第十二章
在敖战还未进门之前,张青岚已经吃掉了小厨房里面大厨做好的一只叫花鸡,半碗三杯鸭,两盅鲍鱼汁炖蛋,连嘴角的油渍都没来得及抹干净就忙着对蒸笼上的佛跳墙动手。
如今正主回来了,张青岚自是不能再如此放肆。
有些心虚地将手里捏着的陶瓷罐子放回到蒸笼里,青年双手悄悄背到身后,将指尖沾上的油盐荤腥往衣角上蹭了蹭。脚尖不住地磨蹭着地板,眼神飘忽着往房梁上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敖战见状,脸上更添几分抑郁,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青年面前。
张青岚见对方绷着一张脸不说话,缓缓低下头,又喊了一声“老爷”。随着动作,鬓边一缕未系紧的黑发慢悠悠地滑下来,垂在耳边微微晃荡。
青年表现得极为听话老实,似乎那扔下龙王独自在海边的人不是他,神情茫然之中甚至带着些许无辜。
敖战看着对方因为吞咽食物而变得微红的眼角、脸颊上面浮起的薄粉,还有厨房里满溢的饭菜香味,一时间,无来由的饥饿感便如同出笼的猛兽,在龙王的识海之中疯狂叫嚣起来。
男人面沉如水,愠怒着将那被他不小心拆碎的红木大门踢到一旁,忍住了没有当场发作,反而挥袖转身迈过门槛,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走。”
……
张青岚低垂着脑袋,跟在敖战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龙王那间奢靡华贵的卧房。
甫一进门,就差点被那浓重的龙涎香呛得打出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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