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他慢吞吞爬到祁欢尸身旁边,伸手探其鼻息,想再次确认祁欢是否还有一丝生机。然而,老天终究残忍地没给祁欢机会,也没给他机会。
祁欢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
一想到商师兄可能得知自己杀了他的结拜义弟,他颤了一颤,无法自抑地自说自话:“我该怎么解释?商师兄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恨死我?会不会以后再也不肯跟我在一起了?”
他收回插在祁欢胸口的修明剑,痴了一般将剑身紧紧搂在怀中,又突然想道:“不行,历经这么多苦难,好不容易才跟商师兄在一起,怎么可以让其他人破坏?”
他眼眶睁红,目瞪瞪望着地上的尸体,突然扒拉起地上的淤泥,一坨一坨地堆在祁欢身上,愤愤道:“你死就死了,别怪我!谁叫你自己不想活了?!商师兄本来就是我的,以后也会是我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尸灭迹,然后重新出湖与崔明若会合,再渡海回到南岭,回到商师兄身边,当做湖底的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刚刚掩了只有半条臂膀,他又像被定住一般,不动了。
他慌张想道:“怎么可以当没事发生呢?我确实杀了祁欢……”
他能瞒商师兄多久?能瞒一辈子吗?
若能瞒一辈子,那也是好的,就怕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自欺欺人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他忍不住就想大笑一场。应该怪谁呢?不,谁都不能怪,谁都没有错,是老天爷在捉弄他,在惩罚他。
他擦干了手,跌跌撞撞地将地上两张信笺拾起,爱不舍手地在抚摸上面的字迹,在怀念,又像是在做告别的仪式。
那是他模仿商离行的字迹,亲笔写下的情写时那般喜悦甜蜜的心情依稀仍在,而今,已经没有机会给那个人看了。
祁欢好会报复,将自己写给商师兄的信拿走,不给商师兄看到这封信的机会,这样,哪怕自己被害死了,商师兄也会误以为是自己不愿回秋水门。
祁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商师兄的信是他偷的,散修名册也是他偷的,他背叛了人族。之前在浮梦楼里遇到他的时候,他是在找崔明若,确定卧底身份。
那么,他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跟商师兄的信放在身上呢?
谢留尘已经可以预想到,依照祁欢的性子,定然是将信笺时时刻刻放在身上,在自己将要死去的前一刻,将信笺狠狠地甩到自己脸上,一脸恶毒地说,你看,你没机会了,大哥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待想通此处,又是一阵酸涩苦笑。
现在死的不是他,而是祁欢,可是,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是回不去了。
疯子发了癫一般,落到蚌壳里面,很快发现上次谢留尘挖开的那片淤泥,径自跳了下去,在下面一阵发狂地哇哇大叫,而后竟开始以头撞击那薄薄的外壳。蚌壳质地薄软,破开一大洞口,小小的泉眼陡然增大,酸咸的海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倒灌进来。
谢留尘刚把信笺收回怀中,便是一阵剧烈摇晃,蚌壳彻底破碎,海水铺天盖地灌入,将蚌壳残片、壳中的淤泥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眼睁睁地看着海水漫过自己身躯,又将自己带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中。
海水冲力强劲,有如尖针刺体,几可割裂身躯体表。受到熟悉的湍急海水压下,耳轰如鸣,眼皮沉重,在被带入到幽深无边的海水中时,甚至还有余力在想:“原来方才祁欢一心要将我拖入湖水……是报复我当日诱骗他跳下幽瞳洞之事……他早认出了我……”
疯子的一个小小举动,掀起了一场势不可挡的海浪狂潮。万顷海水倒灌入湖,水面升高,转眼淹没整座浮梦楼。北陆警鸣四起,数万魔兵出动,巡查源头。到了夜半时分,万里海底之中,又起魔龙嘶吼之声,震荡整片北陆。
浮梦楼与苍茫大海之间的边海屏障被打破,海水咆哮翻滚,引动海底暗流涌动,轰鸣如雷,沉渊海底千年的魔龙被惊醒,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长吼。
同时,魔宫宫壁上雕刻的魔龙雕像一并受到召唤,在黑沉沉的魔气中发出微弱青光,与之遥遥感应。
这样微不可察的感应,传至无边愁海,也唤醒了一个孤独了二百九十年的灵魂。
等崔明若解决好北陆一切、重新赶到浮梦楼的时候,此地已成白茫茫的一片汪洋。她换上一身轻便常服,在水泽上空来回盘旋,低声叫了许久,始终不见谢留尘的身影。
“怎么回事?谢师弟到底去了哪里?”
她与谢留尘虽只见过两次面,但欣赏于彼此的为人秉性,又有在北陆同闯患难的一份情谊,更为亲近。在她看来,谢留尘不像是会抛下自己离开的人。可是,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翩然落至一块浮木上,蹙眉望着幽深漆黑的海水,同时暗自思忖:如今左右护法已死,魔族族内人心惶惶,是逃回南岭最好的时机。过了今夜,魔族戒备再度加严,到时再想走就更难了。
等到了四更时分,仍是不见谢留尘出现。她终于不得不放弃在此等待的想法:“我先自己回南岭吧,回去再打探他的下落。”
脚尖一点,惊鸿掠影般纵上半空,只身飞往北陆岸边,莫名间突然想到一事:“谢师弟是掉入海水中了?他会不会遇到那个人?”
他感到身体飘在一处虚无缥缈的虚空中,无从着落,也无处归宿,飘飘荡荡,如一团飘絮一般,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便在这时候,海水带他穿过一片深海穴洞,后背触上一片坚实的地面,就此搁浅。
海水退离之后,听觉、嗅觉渐渐回归。腥臭的海水味充盈整片空间,喧闹的海潮声仍在耳边鼓噪,他躺在一片低洼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漆黑的洞顶,整个人几乎要陷入泥淖中,可他却一点都不想动。
过了许久,突然,一道古怪又低沉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起来!”
谢留尘听而不闻,连眼珠子都不想动,甚至,连那人是谁都不想知道。
这样也死不了,真是命大。他勾嘴浅笑。
上天赐他不死,是还要给他什么“惊喜”吗?
黑暗之中,粗重的喘息声由远及近,那道声音又催赶道:“起来!”
谢留尘别过头,不想听这道声音。浑浊的气息声落在耳旁,突觉左腿传来一股震荡神魂的痛楚,谢留尘痛苦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如鱼儿摆尾般弹跳起来。
那个人竟折断了他的一条腿!
在他的痛苦哀叫中,只听那道粗重如喘的声音鬼魅般怪笑:“叫你起来,你偏不起来,现在想起来也起不来喽!”
谢留尘断了一足,站立不住,整个人又很快颓然倒下。
那人却死死地掐住他的咽喉,往他耳旁吹了一股阴冷的寒风:“你是死人吗?怎么不说话?”此人发音极为古怪生涩,且一开口满是令人倒尽胃口的死尸恶臭味。
谢留尘低嗽几声:“……说什么?说你是个疯子吗?”
那人听他说话,古怪地“嗯?”了一声,像是突然间失去兴趣一般,将他甩在地上,又慢慢地走回暗黑中。
谢留尘按住痛彻入骨的左腿,也不知自己究竟伤到了几分,他慢慢地将脚抬近,想检查伤口,但这里地处深海,十分幽暗,以他修为,竟是目不可视,什么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无法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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