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商门主选中你作为设阵剑修,就是看中你资质过人,有心提点你!而你至今仍浑浑噩噩,辜负商门主的信任,辜负门人的期待,你,你好让为父失望啊!”
曲空青陡然一震,抬眼看向自己父亲,细细端详他父亲眉目,才发觉父亲为操持天一阁事务,不到数十年,已是满头银发,面色干枯,而他身为人子,不仅没能帮父亲承担门派责任,更在值此大难之际,纠缠于儿女私情之事!
曲空青羞愧难当,咬咬牙:“是,父亲,儿子一定以大事为重,助人族数十万生灵诛灭魔头!还世间一个清净!”
那日的对话就此终结,之后父子二人忙着剑阵之事,再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曲白微也没有机会进一步安慰自己的儿子。在曲空青看来,自家父亲一向严厉,对自己耽于儿女私情的叱骂也在意料之中,因而虽被父亲责骂一番,但他却不耿耿于怀。他怎么懂,看到自己儿子难过,曲白微实则内心之痛全然不下于他。
曲白微望着儿子被阵光覆盖的身影,无声叹道:“儿啊,红颜皮相不过过眼云烟,将来,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却是不知那时为父还有机会看到与否?”
南岭,云山剑宗。
今日风高气爽,旌旗猎猎,各门派弟子、门人、散修井然站立,组成数万人的队伍,全听云山剑宗分配行事,共抗祸世魔头。
而率领这数万修士者,赫然便是云山剑宗掌门向晚宁。
各大主峰,人头攒动,战报连连。
“掌门,南方队伍集结完毕!共计一万三千名弟子!”
“启禀掌门,北方队伍集结完毕!共计两万零八百名弟子!”
向晚宁听着接连不断的战报之声,有条不紊组织弟子分头行动,她守在萧紫玉的剑阵周围,见辰时渐渐逼近,神色越见凝重。
据商离行走前所言,傅长宁如今尚身在南岭,因而他脱身之后,南岭诸人将直面第一波攻击,南岭危险性最高,受灾将最严重,同时南岭人物最多,负担最重,商师兄将这偌大的南岭都交到她手上,便是看重她的能力,相信她能守好大战第一关。向晚宁想到此处,油然而生慨然之意。
她紧握手中长剑,心中默念:“师尊,你老人家的仇今日可以得报了。”
千里云山,人人严阵以待,脸上满是傲色,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齐聚此处,皆是心道:“哪怕今日死在这里,我也绝不教傅长宁残害世人!”
数万人的云山剑宗,却是寂寂无声,忽然,不知从哪个方位、哪个角落传出一阵骚动。
“报!掌门——”
“报!掌门——”
一声声由远及近的战报,似战鼓擂响,破开沉寂的晨色。
向晚宁抬眼望天,只见原本碧蓝的天际染上一抹血腥红色。“咚咚咚——”远处晨钟敲响,正是辰时到来。
时辰迫近,一股不详的气息蔓延开来,众人心跳一阵漏拍,下意识往红光望去。
随着这股不详气息逐渐逼近,南岭、西涯山、东岛、北陆,中洲,众人心中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来了。”
“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随着辰时到来,五陆同受震动,一道瘦弱的书生身影自地下脱离而出,吸食了十万百姓精魄的傅长宁,重获新生。
众人齐齐仰视苍穹,只见碧空如洗的清晨转眼被猩红血色所覆盖,大地陷入黑暗,铺满大地的剑阵乍然现型,阵网散发明亮阵光。
大风狂啸之中,只听一道声音狂妄笑道:“可笑,商离行难道以为布下这样一个剑阵,就能阻碍我吗?”
黑沉沉的乌云之中,缓缓现出傅长宁的身影,墨发飘扬,傲立高空。吸食十万精魄之后的他,真元饱足,一日万里。他只觉多年谋划运作,成败尽在今日,心中实是痛快异常,只要杀掉五陆之上所有与他作对之人,吸□□魄,破坏中洲天柱,吸取所有自然之力,便能一举登顶仙途,万寿无疆。到时候,便可登往更高境界的世界去了。
他御风疾行,透过厚重云层,高高俯视着南岭诸人,从那或怒或恨的眼神中看出种种隐忍愤恨的情绪,他轻蔑一笑,居高临下,眼眸半阖,宛如望着一群可怜的蝼蚁。谁能想到,南岭修士、魔族、兽族、妖族,数万得天独厚的不凡之躯、天赋异禀者,今日竟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压制得只能露出如此无助又怨恨的眼神呢?
他快意非常,心思一动,蓦地回想十二岁那年在周家村的经历,那年他本为一介朝生暮死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暗自偷看南星与兽王救治幼子之举,从此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后来得逢机缘,继承秘境,开创自己的修行法门,以凡人之躯登顶仙途,成为天上地下独尊无二的存在。这难道不正证明了凡躯也能成为天运之子?
他复又抬眸,望着身前这方横纵五陆的巨型剑阵,在狂风中哈哈大笑:“谁能想到,今日能站在这里的,会是你们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凡人呢?凭什么资质平庸的人就注定不能修炼?凭什么我注定成为朝生暮死的凡人?长生之道,由我而起!从此上天入地,唯我独尊!从今日起,历史将由我来改写!哈哈哈哈!”
他长声一笑,袍袖一挥,身形一闪,转眼已在万里之外,竟是直接抛下南岭诸人,直奔中洲。
南岭诸人喝道:“布阵!别让他逃开!”
向晚宁亦向剑阵中的五人传达消息:“商师兄小心,他去中洲了!”
“好!”剑阵中的五人心神紧联,齐声呼应。
中洲之地同样感受着这股滂湃的威压,在旁守阵的赋阳生抵抗不住,嘴角慢慢洇出红血,商离行持剑站立剑阵中心,稳立如松,身形不动,冷眼觑着半空中缓缓降下的书生身影。只见随着身形降落,傅长宁的声音悠悠落下:“商门主,您这是好大的阵仗啊。怎么,阵法越大威力就越大吗?”
商离行手握长剑,淡然道:“我还要多谢你给了我灵感,设了这个剑阵,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你。”
傅长宁遽然笑道:“哈哈哈?对付我?就凭你这个破剑阵?可笑!”他震声长鸣,刹那间,中洲大陆平地气流剧变,飞沙呼啸四起,八方气象竟在短短呼吸之间阴阳倒换,气象转变,时序更改。风雪忽降,雷火急升,中洲自然之力随之急速变换,巍巍维天之柱在狂风肆虐中摇摆不定。
商离行高喊:“五行剑阵,启动!”剑阵中的五名剑修身影闪动,同时催动剑阵,持力相抗,剑阵呼呼长鸣,在他们作用之下,中洲之地,风雷止歇,雨雪消释,缓缓稳定下来。
五陆之上,阵光在那一瞬间亮得有如白昼,剑阵之力卷动万里风云,傅长宁身形摇晃,遭阵网一兜,便即跌入剑阵之中。
跌入瞬间,恰逢剑阵中的五名剑修同时招呼而来,傅长宁快如疾风闪电,左躲右闪,避开各色剑光。身后一道紫色剑气攻来,傅长宁“咦”了一声,却是收回真气,眼神玩味:“竟然伤不了你,有趣。”
萧紫玉冷冷道:“我继承紫渊秘境,与你修行法门同出一脉,能够克制你自紫渊境主学来的三分念力,你,伤不了我。”
傅长宁笑道:“不错不错,商离行真有本事,为了对付我真是煞费苦心,如今就看你们还有没有藏着什么后招了。”双掌一挥,无边威压直袭剑阵诸人,白色身影倏然一晃,格开东方方位曲空青剑势,同时间攻向西方方位何所悟,何所悟持剑一挡,却犹被震退三步,傅长宁转身之际,北方方位的贺七又自后背攻来,傅长宁不躲不闪,以迅如疾雷的身法破开阵网,重新跳出剑阵之外。
“大家撑住!”商离行见五人合力运作的剑阵竟是丝毫耐他不得,心下一凛,又带头加强剑阵法力。
“轰——”大地剧烈摇晃,飞沙走石,各色明光呼呼飞转,傅长宁身影忽快忽慢,转眼复又回到高空,剑阵中的五人望着他来去自如的身法,神色变转不定。这一战,不仅是剑阵中的五人在做殊死对战,还有北陆的兽族,东岛的天一阁,南岭的数万修士在身后默默支援,却没想到这么多人加起来的力道竟连他一步也挡不下!
无数爆裂气浪中,商离行凝眸仰望高空中那道化作白点的身影,在这短短瞬间,失望、悲戚、坚定在心头几度流转,最后仅余一个庆幸的念头:“幸好,幸好今日站在中洲的不是谢师弟。”
傅长宁脱离剑阵之后,负手立于长空,只见他轻飘飘拂去一块将要迎面砸来的白石块,清秀的面容微微一笑,道:“我就不陪诸位玩了,还有事要做呢。”
轻快的嗓音,玩笑般的语气,却听得众人心下一沉,众人心中都明白:“他要破坏维天之柱,将所有自然之力吸收完毕。”
他们哪容得傅长宁破坏维天之柱,几人提剑指天,青、紫、白、红,各色剑光同时冲天而起,将剑阵兜起数百丈,将将要奔向天柱方位的傅长宁牢牢锁住当场。
身影屡屡被阻,纵然没有伤他分毫,傅长宁也不由生出一股恼怒之意,跳入阵网,再度与剑阵中的五名剑修对战起来。
贺七守据北陆,距离中洲最远,又有丹吾带领的兽族替他守阵,是傅长宁最不易攻击的方位,最是能起从旁协助其他剑修、干扰受困剑阵之人视线的作用,见傅长宁奔向南岭方位的萧紫玉,急忙出剑攻其背部,傅长宁阴恻恻一笑,在没有回身的前提下发出真气挥向剑阵中心。霎时间,剑阵中气流乱转回流,在反作用力下倒灌回北方方位,贺七受不住这股气流作用,被迫转身。
回身之际,却见傅长宁挟带着湃然真气,直逼何所悟身前,将要落下。忽而衣袍一晃,何所悟被一股莫名推力推出西方方位,竟是商离行事先察觉他的意图,欺身逼来,在眨眼间变换方位,为何所悟挡下这一招。
“门主!”
“商师兄!”
剑阵的众人见傅长宁这一招将要拍落商离行面门,齐声呼喊,大惊失色。
……
西涯山方外之地,亦受震动影响,只是有自然屏障暗中运转,动静倒是比其他四陆小得多了,身处高空中的车驾却是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动荡。
元桑驾着妖族出驾车鸾,飘在半空,只闻时隐时现的花香鸟语。望着近在咫尺的层林枫染、花叶红翠,想及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带着妖王回到西涯山了,元桑心情真是说不出的愉悦,他面带笑意,不时朝着车内说道:“王,您看到了吗?西涯山的花漫山遍野都开了。”
“王,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大家伙都盼着您早日归来,名正言顺,统正妖族血统。”
“王,允棠长老一早就在望天涯设下大典,就等着您回来继承王位了,西涯山也已经四百年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
他自顾自说了半晌,车帐内无半点声息回应,元桑浅浅一笑,终于收起自言自语,驾着车鸾又行一阵,已然靠近西涯山上空范围。
车内的谢留尘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四肢酸软,心头麻木,连动一下都是奢望,眼泪也快流干了。
南岭人人都坚守到最后,只有他被护着回家。
明明说好了要共同赴死,这人到头来却还是反悔,还是将自己送走!他早在暗中为自己安排后路,到头来,连这点最后的心愿也不愿成全自己!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愚钝太天真,竟没早点察觉他异常的举止。
要是早点察觉他的异常就好了。
车身忽而一阵摇晃,无数灵气盎然的气流自车底涌入。
他们正式进入西涯山地界了。
他心知车马再进一步便彻底回不去了,霎时心如绞痛。只听车外的元桑道:“王,您听见了吗?西涯山的屏障将要启动了。”
他眼眸低垂,望向自己的手,深深阖上眼眸。恍惚间又听元桑轻快的声音再度响起:“只要屏障一开启,西涯山将再度避世,任那傅长宁多么厉害,都伤不到西涯山的一草一木,外面的战乱也干扰不到我们一分一毫。”
他越说越是感慨,“我们妖族所有人都活着,都在山上安安稳稳生活着,想出来就出来,想不出来就不出来,多好啊。只要能跟族人生活在一处,哪怕在山上待一辈子,元桑也是欢喜至极。”
“王,您说是不是?”
话语戛然而止,察觉车内气息倏变,元桑急忙迫使车鸾停下,掀帐一望,霎时一股阴冷气流阴面涌出,而谢留尘坐在正中,面目扭曲,双目紧闭,而从他的七窍之处缓缓淌留出鲜红液体!
他竟然逆转妖力,意图突破商离行设下的禁制!
元桑猛吸一口凉气,疾点谢留尘穴道,失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因元桑穴道点落,谢留尘运作到一半的真气被迫中止,缓缓回流,他睁开眼,透过一双血迹淋漓的双眼,漠然看着元桑。
元桑对上他冷漠的眼神,从那眼神中看不出丝毫归家的喜悦期待,只有深深压抑的痛楚、绝望,与悲凉。他们谁都知道,谢留尘逆转妖力之举,根本解不开妖力禁制,只会白白损耗心脉,在妖力枯竭之后毙命。
元桑叹道:“真不知那个姓商的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您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他!”与谢留尘对视一阵,为他擦去口鼻眼处不断溢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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