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里春秋
“多谢掌门关爱,弟子自得到剑谱每日修行不辍,随着修行日深,愈加领会到剑谱中所载剑诀之精妙,也逐加感到以往修行上的粗鄙与不足。”
谢留尘此言非虚。须知道,他自上山以来,修行的功法剑诀无非就是玄思真人扔给他的那几本入门剑谱,只记载了一些基础剑招,却远远谈不上何等精妙高深。
也是靠他数千个日夜在观沧海上练剑,才能靠一己之力炼出剑意,直至掌门传授了《沧海剑谱》,更是助他在修途上更进一步。也因此,他心下是极为感恩的,心底甚至觉得,这位掌门比自己的师尊还要亲切些。
清阳真人又道:“你师常年闭关,少不得要我这位掌门替他教导几番,你且上前来——”
谢留尘依言走上前去,也站在那处法阵前。
清阳真人指着身前法阵道:“为了验收你这段时间的收效,我便就地开设一个法阵令你进入其中亲身历练吧。希望你确实有所进步,而不只是用来搪塞我这个老人家的说辞。”
谢留尘感到十分诧异,掌门召唤他竟然是为了验收他这个月的进展?
原来掌门也会管弟子修为进展的吗?
这是属于初次下山的弟子才有的待遇吗?
为何方景林等人未曾向他透露过。
清阳真人冷声道:“还在犹豫什么?进去吧。”
谢留尘原地踌躇,欲言又止:“掌门,为何弟子从未听过门中有由掌门考校弟子修为之事。”
清阳真人负手哂道:“你是不信我?还是在害怕什么?”
谢留尘急忙退后一步:“弟子不敢。”
清阳真人道:“那还不去?更待何时?”
谢留尘情知不能推脱,方缓步上前,走进身前法阵。
清阳真人挥手掐一阵法,口中默念咒语,其身前平地上顿生幽幽魅光,法阵中缓缓开启一处小口,清阳真人道:“进去吧。放心,里面危机比之紫渊秘境不相上下,对你而言不算过分危险。”
谢留尘应了一声是,持剑钻进法阵,身影倏忽消失当场。
空旷长阁,阒静无声,昏暗不明中只余一声无奈叹息。
……
万千光亮裹挟着一点流星向远方飞去,转眼消散,天空密不透风,无边的黑暗中唯余鼓噪的心跳昭示生命存在,这是一片与现世全然不同的幻境——法阵中的世界,有着隐匿在空中的冰冷杀意,有着透彻人心的颠倒迷离幻象,更有着对信念的反复叩问,每一下都敲击在人心最深处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前进,忘记在世间的一切,忘记自己从何处来,不知道自己该将往何方,只知道迷惘地、执着地向前追寻而去。
原本无穷的生命力也开始与死气沉沉的幻境融为一体,变得了无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无边无际漫长的行走中已经消磨了他最初的斗志。就在他心态开始崩溃、已经准备放弃时,忽而一成不变的虚空幻境开始轰然崩裂,一切迷离幻象如镜花水月骤然消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清风拂面,而是四面八方相继袭来的浓烈杀意!
杀气炽烈,绝不容情!
有人要杀他!
是谁?
幻象杀阵,能以世间诸般颠倒迷离幻象,轻易勾起人心中最脆弱不安所在,消磨阵中人生存意念,在间不容发之际伺机喷薄杀意,绞杀阵中人。
谢留尘终于全部想起来了,是掌门唤他进阵并设下的法阵!
掌门要杀他?
这怎么可能!
他眼中泛出血红,心中糅杂悲愤交加,只想着不顾一切冲出去责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师长,却不料越是激动,越引得杀阵快速运转,黑暗中无边的威压似无形枷锁层层逼压而来,气息不受控制地紊乱流窜,真气涣散,一阵撕裂般痛楚从内丹传来。
不,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不管掌门是蓄意杀人还是有意磨砺,他都不可能束手就擒,让自己死在这里。
混沌昏冥中,猛然想到昨晚玄思真人所言,“少年人最忌纵情任意,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思绪越是浓厚,杀意就越是凛然,一念及此,他开始收敛心神,不顾加诸肉身与神识中的痛楚,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做,以不变应万变。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波澜不起,心自无惑。
一时间,肆虐的杀气变得平缓,周身的呼啸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复归于无,真气开始慢慢回转自身,身上痛楚也逐渐消失。
谢留尘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变化了。这一回,是更加具有真实感的幻境。一片绵延千里的荒漠,风沙漫天飞舞,目之所及处,只有天上一轮明日高悬,圆得像是画上去的,离地面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明明是烈阳天,身上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炎热。
随意擦去唇边的血迹,他知道,这应该是第二关了。相比前一层铺天盖地的决绝杀意,这一层的幻象显得极其温和,甚至带了些抚慰的意味在其中。
心道既然第一关都能从容应对,想必接下来的法阵也应该不难对付。
孰料这相应而生的阵中阵、劫中劫,却是隐藏着更大的杀机。
斑斑血迹,汩汩而流,四肢瘫软,神识愈趋奔溃。
剑,已杀至极致,人,已身心俱疲。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关,只知不停挥剑、原以为闯过上一关便能解脱,便没想到下面还有一关,一关之后又是一关,竟然是无穷无尽、变化无端的往复杀阵,循环反复,一阵比一阵杀意更强烈,或是雷霆崩摧,或是烈火焚身,无一不是割裂神魂之痛。
杀意来得太猛太快,身上到处都是被撕裂开的伤口,喷出的热血浸泡衣衫,全身狼狈到面目皆非,不见昔日模样。
他已经顾不得调转真气疗伤了,双眼酸涩到无法闭合,手脚僵硬到无法动弹,唯有手中剑是唯一的依赖,助他在这滚滚杀气中求得喘息之机,助他对抗这漫天无边的猛烈杀意。
来啊!杀啊!你想要我死,我偏不如你意!
他已经不想去计较掌门的杀机了,也不想去探查自身身世了,唯余一股不愿这就么死去的执念支撑着他。
他才十七岁,人生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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