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端
可惜好日子没过半月,易先生那边就通知该上早课了——给他们这群外出几年,漏了课的弟子特地补课。
方拾遗没想法了,郁郁不平,躺倒装死:“我杀妖族,斩邪修,辛辛苦苦回了家,凭什么还要遭这份罪!”
萧明河见他这蔫样儿也白眼:“方拾遗,你丢不丢人?懂不懂什么叫以身作则?”
新课第一天,易先生板着脸坐在上首,见方拾遗要死不活地给祁楚和孟鸣朝拖来了,恨铁不成钢:“收收你那一脸衰样儿!”
方拾遗慢吞吞地爬到最后一排坐好了,低头见到自己少年时无聊在桌案上画的涂鸦,眼角飞出笑意,托着下颔扫了一遍,津津有味地看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一看,原先紧挨着的矮桌已经被拆了。
孟鸣朝小时候就坐在旁边的矮桌前,他听课打瞌睡,孟鸣朝习字看书。
其他峰的师弟师妹们好奇来偷看,他担心孟鸣朝害怕,全部收拾回去,一下课提起孩子就跑。
现在孟鸣朝已经坐到他前面去了。
坐得端端正正,背影清瘦挺直,浮云阁漏风,几许寒风灌进来,他才忍不住微微弯下腰,握拳抵唇轻咳几声。
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什么,方拾遗趴在桌上盯了会儿孟鸣朝的背影,伸指戳了戳:“小鸣朝。”
孟鸣朝悄悄地转过头来。
方拾遗聚音成线:“挡着点,师兄睡会儿。”
孟鸣朝:“……”
孟鸣朝默然,脊背更挺直了。
方拾遗眯着眼,嘴角弯了弯,食指按在唇上,小声念了咒,无形的屏障将孟鸣朝裹了进去,原本随风飘动的发丝与衣袍静立下来。
孩子长大了,还是有点用的嘛。
他想着,放心地趴在桌上阖上眼。
温修越是又隔了半月才回来的。
院中的紫英已经掉满了院子,方拾遗还是没给孟鸣朝寻到趁手的剑,萧明河沉迷在藏书阁内,祁楚去了后山独自练剑。
师兄弟俩商量着今晚吃什么,推开院门,就见温修越坐在已经显出枯败之色的花树下,石桌上奉着三盏冒着缕缕热气的茶。
温修越当着外人的面时,是一把出鞘的利刃,虽然收敛了锋锐,依旧让人不敢忽视,也不敢亲近。当着弟子时,便脱下一层皮,换上了另外一层——是属于师父的、长辈的,温和亲厚,也严厉。
不知为何,方拾遗见到师父的瞬间,心底陡然漏了一拍。
分明温修越与素日无甚分别,他却觉得,温修越像是他背后那棵枯树……即将凋零似的。
方拾遗心底微寒,转瞬又安慰自己:这树生命力旺盛,也就枯这俩月,等到冬雪降临时,就是它重新盛开之日。
师父天下无双,怎么可能出事。
温修越抬眉看过来:“小拾遗,杵在那儿做什么?”
方拾遗笑了笑,缓步走到树下,坐到他对面:“师父不是先行一步吗,怎么才回来?”
“连年在外,拜会了几位老友,多叨扰了几日。”温修越一生未结道侣,也无子嗣,待方拾遗如亲子,随意说完,目光落到站在方拾遗背后的孟鸣朝。
清清冷冷的少年怀里抱着毛团子,乌黑的发衬得面容冰雪似的,眸色浅淡,又添几分清寒。
他瞧着,温润的眉目却染了笑意:“鸣朝也坐吧,为师不称职,当初收下你时,只给澄儿传了传音符知会,便将你丢给了还是个孩子的拾遗。”
孟鸣朝放下见了温修越就僵成一团的蛋蛋,依言坐下,余光觑到方拾遗在看自己,才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师父是为天下苍生,师兄很照顾我,不必自责。”
温修越点了点面前浅碧色的茶盏:“不如趁着今日补上这杯拜师茶。”
孟鸣朝动作一顿,掠起眼波,与温修越撞上,仿若一场无声的交锋。方拾遗正低头喝茶,喝出是自己最喜欢的天泽山雪芽,心情好了几分,琢磨着些有的没的,半晌没听到孟鸣朝应答,才纳闷地抬头:“怎么了?”
无声的交锋春风化雨似的,消弭得也迅速,不露端倪。
温修越含着淡淡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孟鸣朝。
孟鸣朝无奈地眄了眼方拾遗,想:这是师兄最尊崇的人。
这个想法落定心海,他站起身,端起石桌上的茶盏,举杯齐眉,躬身将那盏茶敬给了温修越。
方拾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着这终于正式见面的师徒俩气氛有些怪怪的。
一场简陋的拜师礼匆匆而过,温修越饮下茶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剑,递给孟鸣朝:“你既敬我茶,我便赠你剑吧。”
方拾遗头疼了好久,见此双眼一亮:“鸣朝,快试试!”
孟鸣朝只得接过,触及此剑的瞬间,一缕讶色飞快闪过眼底。他沉吟一下,剑身出鞘,剑光雪亮。
温修越慢悠悠道:“此间名为‘听风’,用铸完拾遗那把佩剑余下的南海沉铁,加上妖王身上的几片鳞片铸成。”
大妖即是妖王。
方拾遗忍不住凑过去看:“那可厉害了,小鸣朝镇得住吗?”
妖王浑身是毒,也浑身是宝,但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他有些担忧。
孟鸣朝的眼角有些阴翳,握住这柄剑的瞬息,些许残余的熟悉感便掠过了心头,他很快收起了那抹神色,修长的指尖在冷刃上轻轻抹动。
见方拾遗好奇地凑过来,闲不住地伸手想摸,他立刻收剑入鞘,才敢让方拾遗摸了摸,然后笑了一下:“多谢师父。”
“客气。”温修越款款一倾身,站起身来,“拾遗,过几日我要闭关,你继续看着师弟们吧。”
心底的不安像恶毒的火苗,猛地蹿上了几尺高,舔舐着心头。
加了传闻中大妖鳞片的剑被丢到脑后,方拾遗下意识蹙起眉:“才刚回来又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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