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恺撒月
因长久无进展,刘崇就率先有些焦虑起来,只不过仍旧守着阿兰若武士本分,并未曾表露于外,然而内心焦急,却瞒不过沈月檀,他却置若罔闻,反倒搁置了搜捕灵兽的计划,每日里闭门不出。
眼见得刘氏兄弟日胜一日心浮气躁,那冯阳虽不见表露在外,其高深莫测愈发令人忌惮,沈月檀心知若再拖延,只怕外患未生时,四人之间便要起内讧了。
他如今却只差临门一步,徘徊在繁如星海的香药之中,只力图摸索到唯一的真相。
这一日他再以三界香药辅以多种香料混合研磨,一面将记有六道书的贝叶捧在手里,不觉间想得出神,那枚贝叶竟失手落进了磨钵之中,被他以石杵重重碾过。
沈月檀回过神,暗悔自己粗心大意,正要将贝叶取出磨钵时,一股奇异微苦的香气掠过鼻端。那香气陌生至极,既有椒兰辛暖,又有薄荷沁凉,如暖气裹着冰刃,格外醒神。沈月檀师从香大师近十年,阅香无数,如今竟是闻所未闻。
他小心翼翼取出贝叶,见叶柄处被碾得微微渗了汁,又立时沾满了香料粉末,那香气正是因这汁液混合香料激发而成。
沈月檀先查看一遍六道书,见其并未受损才妥善收好,又将剩余香料细细研磨混合,快速炼制出一盒香药。只是这香药与往日成品颇有不同,有小指粗细,通体莹润光滑,细腻如玉雕的蜡烛一般。
沈月檀取出一根细细摩挲,却仍是想不明白,索性点了一根。
那香药静静燃了片刻却毫无香气,周遭亦无任何变化,沈月檀只当是全无效果,不禁微觉失望。
第53章 王印
骤变一生,沈月檀却只觉如惊雷在迷茫思绪中炸裂, 灵光闪现, 先前不解之处便想得通透清楚。他太过震惊, 连清理积压在身上的砖瓦木头也顾不上,反倒是冯阳来得及时, 将他自砖瓦中拖了出来, 沉声道:“月……公子, 可有受伤?”
沈月檀心不在焉摇头, 伸手抓住一块折断的博古架支脚,稍稍用力,那木板就被他捏得四分五裂,然而碎屑微微轻颤,眨眼就分解气化成薄雾, 融入半空不见了踪影。
他不由喃喃道:“我懂了……我懂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六界之中, 修罗界用道力;地狱界用狱力;人间界用法力;饿鬼界用鬼力;畜生界用狩力;而天人界则用神力。
乍看之下各不相干, 天人界之下, 五界并存、侍奉天人,仿佛亘古以来、天经地义。
如今他却借着圣书贝叶的一点汁液,初窥了那被隐藏于无数谎言之下的真相。构筑六界截然不同的物质与力量的,出自同一种本源之物, 莫可名状,却隐约有迹可循——若是如此, 为何偏生要构筑出截然不同的六界法则, 将森罗万象的芸芸众生分出了高低贵贱?其用意为何?其理由为何?其目的为何?
这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知于人的秘密?
冯阳见那少年抓着碎块捏了又捏, 着魔一般喃喃自语,柔和神色也不免略略沉下来,却耐着性子未曾开口。此时却见一尾足有金红锦鲤探头探脑游了过来,望着满地残骸眼前一亮,摆着尾鳍窜近,将距离最近的一块碎砖头吞进口中,如啖美食一般。
冯阳拔剑,沈月檀见状忙开口道:“住……”
却为时已晚,冯阳先前作势斩刘昶时约莫只用了三分力,是以说停就停、说撤就撤,如今却是全力以赴,貌不惊人的长剑竟气势凛冽,快逾雷电,爆发出青紫剑气,尺余长的锋锐紫芒宛如离弦之箭,发出嗖嗖破空之声,将那锦鲤扎了个对穿。
若依沈月檀的判断,冯阳所发的剑气无非是道力凝聚而成,就如同先前几日连门窗也无从破坏一般,如今自然也不能伤那锦鲤分毫才对。
然而眼前之事却出乎意料,那剑气自锦鲤鱼鳃边刺入,余势不减,又自另一侧鱼尾前方惯体而出,拽得锦鲤狼狈跌落在地,带出一片薄红血雾。
沈月檀怔愣当场。冯阳能伤到界灵,唯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他判断有误,构建界灵与这孕育场所的并非纯粹本源之力,反倒是寻常道力。其二便是这冯阳不知修了什么秘术,竟能突破界域所限。
既然这锦鲤能吞食房屋残骸如品美食,对本源之力的判断十有八九错不了,故而该是后者……然而这区区一个草根子民,如何习得能与大五经媲美的传奇心法?沈月檀猜测种种可能,反倒愈发心慌意乱起来。
那锦鲤这几日同众人捉足了迷藏,将这些修罗众玩弄于股掌之中。原本不将其放在眼里,如今乍然被重创,顿时又怒又痛、又惊又惧,一跃而起,背鳍尾鳍侧鳍通通张开,如炸裂般崩得僵直,随后鱼身如吹气般膨胀,有若一片金红烈焰呈燎原之势展开。
沈月檀只见眼前充满猎猎火光,映照得万物皆赤红如血,冯阳却站起身,再度挥剑迎上,无数青紫剑气如蝗虫群集飞舞,悍不畏死冲上前去,撞在那巨大锦鲤身上炸裂开来,发出刺耳声响。
那锦鲤愈发痛怒交加,摇头摆尾时吐出一连串透明气泡,将剑气包裹其中消融殆尽。更多细碎气泡如暗器般漫天飞袭而来,沈月檀躲闪不及,却只觉腰间一紧,竟被人拽着腰带提了起来,堪堪避开了袭击。
沈月檀只觉此人出手神速,不仅能同界灵战成平手,更还有余力救他,实力深不可测、不容小觑,不由脱口道:“冯阳,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冯阳沉声道:“公子勿惧,我绝无害人之心。”
此时却另有人语调森严,冰如寒霜,冷道:“你若当真无害人之心,为何同魔种勾结,潜入关中,伤我界灵、毁我界域?”
沈月檀心中一沉,转头循声望去,见刘崇、刘昶二人并肩行来,却不使剑,只赤手空拳,各自两手结印,神色刻板肃穆,步步逼近。
有同样的金红符纹自二人结印中丝丝缕缕飘散开来,交错纵横,将行将崩塌的房屋支撑起来,那锦鲤却分毫不将二人维持秘境的努力放在眼里,仍是横冲直撞,誓要将伤它之人碾压吞噬,一路撞得房倾屋塌,又张口吞下碎屑,身形愈发膨胀。
冯阳挪腾闪躲,利剑刺破无数水泡,一面回应道:“我堂堂正正闯十绝关,若非被困此地,早就出关领到丰厚奖赏,今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何必同魔种勾结,分明有百害而无一益。倒是二位阁下不敢露真容,强占问道宗弟子肉身行大逆不道之举,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哪里的妖孽作祟!”
刘昶端丽面容微微一哂,修长手指结印如莲花盛开,层层叠叠繁复优美,金红符纹如蛛丝自他两手间喷涌,铺天盖地爬满房顶地面,刘崇结印亦随之更改,竟化作密密麻麻的金红小蛇,与那锦鲤前后夹击冯阳,一面冷哼道:“吾辈行事顺应天意,你不配问!”
前有蛇群后有巨鱼,冯阳退无可退,只得反手执剑,空出一手正欲结印,不料一件物事呼啸而过,直扑蛇群之中,竟生生将蛇群炸开了巨大空洞,那空洞又如活物一般,将附近蛇群、乃至金红符纹、建筑房梁尽数吞噬,一道化为空洞。
刘氏兄弟勃然变色,面容上却是欣喜多过震怒,刘昶喃喃道:“想不到阁下竟能炼化弦力。”
刘崇亦道:“如此甚好,主人心思总算不曾白费。”
沈月檀仍是维持张弓姿态,弓弦上搭着粒香丸,只等以道力激发,再度发出第二击,听闻这二人无头无尾几句话,心中微微一动,沉声道:“二位的主人莫非是……”
他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那锦鲤见香丸炸裂时也愣了愣,一面作势欲逃,一面却又不知为何恋恋不舍,正犹豫间,冯阳手中长剑骤然发出青紫强光,竟化作一把巨大的两手大剑,自下而上斜斜斩劈,将金红鱼头硬生生砍了下来。
事发突然,沈月檀不由得张口结舌,连手里的香丸也掉落下来,只愣愣望着那巨大的鱼身在楼层中剧烈挣扎,一路摧枯拉朽,竟生生朝最外头的墙壁撞过去。冯阳也追了上去,大剑再度将剩余的鱼身再度斩为两半。
刘昶反倒收了结印符纹,任凭那鱼身垂死挣扎,神色仍是无喜无悲,肃容道:“只怕天意如此,主人也未曾料到。”
沈月檀皱眉追问道:“二位主人莫非是天人?”
刘昶合目道:“是,吾辈是准提木灵,吾辈主人,阁下亦曾面会,乃食香之神乾达婆王。”
附身刘崇的木灵亦叹道:“吾辈奉主人之命,孕育界灵,以待赐予有能之人,阁下能炼化弦力,六界罕见,然而有能却无缘……倒叫这虚假之人夺了界灵。”
沈月檀更是有满腹疑问,连连问道:“准提木灵?乾达婆王为何命你等孕育界灵?虚假之人?弦力又是何物?勾结魔种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两位木灵却只垂目道:“愿我阿修罗王,人人得证正果。诛灭魔种、护佑苍生。”
话音才落,四周轰然塌陷,沈月檀足下地面颤动开裂,四面八方的墙壁缝隙里,海水喷薄而入。这困了他们十余日的秘境,终究开裂了。
混乱之中,他急忙取出一枚银色竹叶般的法宝,那宝物快速扩大,化作了一艘小船,他将昏迷倒地的刘氏兄弟一手一个拖上船,略略犹豫又转头去看冯阳。
乱石碎瓦如雨倾塌,那男子青衫修身,背影此刻看来却分外高大巍峨,仿佛傲立于倾覆天地间的乱世枭雄,那死气沉沉的金红锦鲤尸身的心脏位置,正好有一道猩红光芒窜了出来,冯阳不闪不避,任那光芒没入额头之中。
沈月檀隐约察觉到那光芒之中有神印气息,又联系两位木灵透露的只言片语,一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得一拳狠狠砸在船舷边上,狠得几乎喉头渗血:“是修罗王印!竟然是修罗王印!!冯阳这厮,我绝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