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少男
白念嘴唇哆嗦着,皮笑肉不笑地回他。
说的是祝福的话,下的却是最恶毒的咒。
“阿恒,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都是喻槐哥的陪葬品,我们都死在了那一天里。”
他忽然一步步向里面走来。
闻言,喻恒缓缓松开了紧闭的眼,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熹微的晨光从那里照进来,把白念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照得近乎透明。
年龄越长,他对喻家人的恨意也越淡,甚至不断试图说服那些拥护他偏执的长老,称喻家的那三个小儿子从来都没有参与过屠城,他们不应该背着父辈的债。
但是都没用。
预谋杀死喻槐的那个晚上,叔伯把盛蛊虫的陶瓷罐交给他,只说了一句,巧儿为了这蛊,差点丢了命,怎么做叫他自己看着办。
后来他只能陪着喻恒,在喻槐的棺木前跪了一天一夜。
他跪在喻恒身后,看他换掉了那些红红绿绿的花哨衣服,换上了黑色的丧服。
看他放下了画笔,接过了破佛刀。
看他当上了喻家家主,看他追着卜恩一路南下,一路发疯。
“我其实喜欢过你,”他凑上去,没头没脑地开口,“原本叔伯是想让巧儿接近你,获取好感,方便行事,结果却发现你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她又和连晁断不干净,所以才换成了我。”
“我替你挨打,装心疼你,给你留饭,装在意你,上了战场替你挡刀,装忠于你,装到最后,竟然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以前真好啊……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某一个瞬间,能让你现在想起来,没有那么恨我?”
“你说句话好不好,阿恒你说句话!”
喻恒于是听话地开口问道:“连晁是怎么死的?”
“说点别的。”
“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了。”
“我不信,你说啊,其实你也喜欢过我对不对,你还说要给我画像,你说过的,阿恒!”
喻恒平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道:“我给很多人画过像。”
眼前的白念,谈不上熟悉,也谈不上陌生,那蛮合他心意的脸,在过去只会出现克制与温婉。
如今却只有狰狞与绝望。
真奇怪啊,明明他才是胜利者。
“阿恒,我不想你死。”
白年垂下头靠近他,声音细微地如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做我的将军吧,我给你无尚的权利和自由。”
两人的间距一再缩短,他知道喻恒被钉在墙上的手腕没有办法推开他,于是任由自己前倾,将额头短暂地抵上了他的肩膀。
不过肩头的那块儿布料都没能捂热,他就忽然感知道头顶一沉,当即拔刀出鞘,可惜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右眼一阵火辣辣的痛。
突然失去右眼的视觉,让他不由得一阵眼花,眼前只看见方才自己靠上去的肩头,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东西,正呲牙咧嘴地朝他挥着爪子。
小狐狸气得发疯,可真是春天到了,不管公的母的男的女的,都开始和它小狐狸抢上人了,要知道喻恒这肩头可是它的专属座位,它兢兢业业给喻恒当围脖的时候,这小白脸还不知道在哪口棺材里躺着呢!
它趁着白念捂着右眼,二话不说,又给他手背挠了几下子,要不是刨土刨得把爪子上的尖尖磨掉了许多,坐地要给他手背清下来一层皮。
可能是挥爪子挥得太忘我,一下子头重脚轻,从喻恒肩膀上脸朝地地栽了下去。
喻恒被它惊得不轻,方才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小窗子嗖得一下窜进来,要不是看见它脖子上挂着自己给的平安扣,单凭这张小花花脸,一时还真认不出来,这是赖上自己的那只狐狸。
但显然,这小狐狸出现的时机绝对称不上秒,白念押他进来后,虽然屏退了下人,说要单独同他说说话,可喻恒分明看到那些人应声之前又纷纷对视了一眼。
他们并没有走远,这边异常一出,屁大点的牢房就被他们跑得隆隆作响,白念沾了沾眼睛上的血,贴着墙站起身来。
“这狐狸我见过,金龙宴上救你的那只。”
这眼力喻恒也是服气,他和这狐狸朝夕相处那么久,掉毛掉成这样了自己都没能一眼认出来,他瞎了一半眼,认得却还挺准。
“你想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威胁道。
“都传它是灵狐,看来这是上天给我下报应来了。”
小狐狸正专心顺着喻恒的裤腿往他身上爬,没工夫理会那小白脸絮叨什么。
喻恒的情况比它想得糟糕,他被摆成了一个大字型,又在手腕脚腕钉上粗钉子,骤然拔出来肯定要血流不止。
它又忍不住开始了喻恒最烦的哼唧二重奏,它根本想象不出来,喻恒这种瘸腿也去踢弄疼他的医生的家伙,是怎么面不改色承下这种痛苦的,并且现在还有闲情挤眉弄眼地吓唬它。
它转过去用屁股对着让它快跑的喻恒,在他的胳膊上四个蹄子一条线地走起了猫步,脑袋飞快地凑到那根长钉子上,呲牙叼住开始抻着脖子往外拔。
喻恒也气它白长个狐狸脑子,灵光劲儿都比不上当地土狗,也不想想它那口参差不齐的尖牙能不能咬住长钉的帽儿,就算咬得住它哪来的力气能拔得动?
可是看着它扭着屁股,拧着爪子的狼狈样儿,气着气着眼睛也红了。
他特意挑了个狐狸不在的时间跑,还是骑马跑,这傻狐狸怕不是把自己当狐中千里,四个肉蹄子被磨得血淋淋的,连脚趾缝里的白毛都给染红了。
脚步声越来越逼近,白念迎上去还没等开口,就被好心的下属搀扶着,要即刻带他去就医,一边搭箭张弩,把箭尖瞄向了扭着屁股呜呜叫唤的小狐狸。
喻恒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也不知道突然从那里来了力气,正当小狐狸欣喜于自己好像能拉动一点钉子时,却只见那早就没了血色的手腕在眼前挣脱开来,迸发出来的血珠,在它肉眼可见的范围内,连成了一串。
会落在哪儿呢?小狐狸没看见,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喻恒抓着缩紧在他半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