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雪鸭
“那时候沧城西边,几个村子统共就这么一个读书的地方,龚先生也不嫌弃,白天给我们讲课,晚上就住在村塾的茅屋里。”
尽管时光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回忆起昔日的场景,马校长依旧带着浓浓的怀念。
谢臻与叶鸽坐在沙发上,像是在听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我们不过才十几岁,原本被家里人硬送来读书,很不乐意,上课时听着那些之乎者也,简直就是天书,总想着偷懒贪玩。但龚先生却不介意,他到底是见过世面、有眼界的人,见我们对那四书五经没什么兴趣,便另找些新知识的书,传阅给我们看。还引着我们,要有志向,不要一辈子只窝在这么个村子里。”
那些书本,像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一扇他们从未见过的,却令他们是十分渴求的门。
渐渐的,村塾中的学生,由一开始的不愿上学,转变为了不舍离开,每次都要在村塾中留到天黑了,才往家走。
“二十多年前,城西的村子之间,只有小土路,到了晚上便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常常有人因为晚归而摔跤磕碰,再加上传闻附近有土匪,所以家里人都不同意我们晚上留在村塾里。”
“后来,龚先生就想出了主意,每晚都挑一盏灯,将留下的学生分批,他亲自一个一个地送回家去。”
马校长说到这里,将手从脸上拿开些,抬眼望着谢臻与叶鸽:“你们说,龚先生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学生呢。”
谢臻轻敲敲手中的半虺杆,没有直接回应马校长的话,转而继续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位龚先生,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后来……”马校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他最不愿记起的一段:“后来,又是一个晚上,龚先生照常送我们回家。”
“那天,我是第一批离开的,龚先生跟我刚离开村塾没多久,就发现土匪来了。”
马校长紧紧地握着双手,揭开了最为惨痛的伤疤:“那些土匪,算准了能读村塾的孩子,大多家中是宽裕的,于是他们便将所有的学生,都绑到了那棵大榕树上,然后等他们家里送钱来赎人!”
“那时只有我跟先生在外面,先生让我快去报官,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去,他却怎么都不肯,说怕学生们害怕,要回去……”
“我拗不过先生,便想着快些去报官,想着只要官兵一到,就一定能救他们!”
十几岁的少年,手中紧紧提着先生给他的明灯,拼了命地奔跑在乡下的崎岖不平的小道上,他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手中的灯光早已熄灭,但他仍旧向前跑着。
要快些,再快些,他的同窗们,他的先生,都在等着他!
随着马校长的叙述,叶鸽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尽管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存着一点希望。
“您,跑到官府了吗?”
马校长沉默了好久,才点点头:“我到了……我到了官府,也报了官,他们很快就派出了官兵。”
叶鸽稍稍松了口气,可他不经意地看了下马校长,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中尽是多少年都抹不去的愤恨。
“我带着他们终于赶回了村塾,可那些官兵!他们非但不去救人,反而觉得这是剿匪立功的大好时机!”
“他们,放了一把火--”
叶鸽骤然睁大了双眼,不自觉地握紧了谢臻的手,嘴唇微颤着实在不忍问出任何。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官兵将那小小的简陋的村塾团团围住,不断地搬运着干柴与火油。
少年被两个力气大的官兵制住,绑住双手塞紧嘴巴,扔到了一旁的荒地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点燃了干柴,看着村塾燃起大火,看着无数的人影在火中挣扎。
逃跑无望的土匪们,彻底发了疯,他们将所有绑在树上的学生全部勒死,要与他们一起烧成灰烬。
少年眼中的榕树,是那样的高大,粗壮的枝干早已高过了村塾那矮矮的围墙。
而他的同窗们,他的好友们,就那样被人吊起,面目痛苦地悬挂在枝头。他能看到他们的身体,能看到他们的声音,他仿佛离他们那么近,可又那么远。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天亮时,仿佛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了。
可对于少年而言,以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要在无尽的悲痛、煎熬与绝望中度过。
他曾不知多少次的懊悔,多少次的设想,如果那时他没有早走,是不是就能跟大家死在一处?如果他那时没有去报官,是不是他们就能活下来?又或者,仅仅是,如果那时他没有放手,是不是至少龚先生就不会死--
二十多年了,他读书,他离乡,他又归来,成了这沧城学校的校长,守着这座校园,守着那棵枯树,守着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从痛苦中,得到片刻的宁静。
直到有一天--
“那是我当上校长的第三年,因为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回家,就留在了学校里。”
马校长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他拿起还冒着热气的杯子,喝了口茶水。
“然后你就遇到了他们。”谢臻顺着他的话问道。
“是,”马校长点点头,放下茶杯说道:“我遇到了龚老师,他还是提着那盏灯,在校园里走动……”
“但他,好似已经不认识我了,只是糊里糊涂地把我当成晚走的学生,一个劲地催促我快些回家,不要留下来。”
“还有那树上挂着的人,他们也都是我当年的同窗……我能感觉得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恶意,只不过是想连哄带吓地,将晚走的学生送走而已。”
“况且都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最多是偶尔有学生被他们吓到了,但第二天也照常来上学了,龚先生绝不会害他们的性命啊!”
马校长还在苦苦地解释着,这一次谢臻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我从那棵树上,确实没有发现什么阴邪之气。”
马校长闻言一愣,而后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不住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可谢臻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紧张起来:“但这件事,却未必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谢三爷,您的意思是?”
谢臻重新挑起半虺杆,颦眉沉思后说道:“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害人,但有些人的心思,却毒得过鬼。”
龚先生与那一树枉死的学生,确实并不会害人,但他们却极有可能被人利用了。
“马校长,关于榕树与学校中鬼怪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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