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踏破虚空的咸鱼
那是一个透明的大缸，里面装满了疑似沥青或者淤泥的非牛顿流体，其中混杂着难以分辨的固体杂质。
门后的空间中，四处摆放着不该出现在医院里的设备，这里更像是食品生产车间，巨大的机械臂搅动着大缸内浓稠的黑色液体，过滤好的部分通过管道流出，流落在传送带上，经一些复杂的工序后开始固化。模具反复上下移动，将物品压制成型。
大部分设施采用了高精度自动化机械，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员在里面走动，身穿白色的防护服，全身上下不露出一寸皮肤。
夜烬燃走到传送带旁，观察被模具压制过后出来的产品。它们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房间中，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变化的全过程——一件件形态不一的块状物在灯光的照射下逐渐褪去黑色，显露出深红或黄白的色彩，布满逼真的肌理。
这些产品，都是人体器官。
除了常见的肝脏脾胃，还有骨头，肌肉，血液，仿佛正在跳动着的心脏……
这种黑色的粘稠液体竟然如此神奇，仅需如此简短的工序就可以制作人造器官！
这可不是以假乱真，它们就是真的，夜烬燃现在知道商店里那些人类身体部件到底是怎么来的了。他曾经天真地以为那是从死去的玩家或者人类NPC身上扒拉下来的，不过仔细想想就不太可能，从尸体上获得的量根本无法补足系统商店日益增大的缺口，他心里清楚那些道具销售量有多大。
夜烬燃走回到秘书身边，吩咐道：“带我看看原材料。”
秘书立即带路前往了更深处的生产车间。
夜烬燃刚走进这里，就感觉四周气温骤然下降。
其实一开始制作器官的生产车间温度已经直逼零下，但这边空调制冷效果更甚，机器的表面可见一层薄薄的冰霜，天花板的角落挂着冰凌。他们像是走进了一间冷藏室，毫无防备的人待在这里很快就会失温。
好在夜烬燃不会受到影响，他的身体甚至没有出现进入寒冷环境后的正常反应，比如打寒颤或者血管收缩。
他看见了一个类似于放大许多倍的水果榨汁机一般的装置，透明的舱室里放着一大团黑色的软泥，被反复挤压，流出液体。
这团黑泥身上有无数只或大或小的眼睛，发出幽绿的微光，有点像夏夜森林中的萤火虫。
它没有叫唤，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就这样任由机器来回碰撞自己的躯体，表面被挤出一个个肿泡，在抵达某个极限后爆裂开来，流出脓液。
制作器官的原料来源于<千目之兽>。
夜烬燃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点开系统商店的面板，找到<千目之兽>这一道具，查看商品详情页，仔细阅读说明书附件。
几分钟后，他恍然大悟。
这种长着上万只眼睛的诡异，真名为修格斯。
它们是被某个远古的智慧种族创造出来的奴隶生物，在恐龙诞生以前就活跃在地球上了。
这种诡异拥有不定的形态，组成其躯体的细胞拥有高度分化和进化的活性，可以变幻成任何想要的模样。它可以拟态成任意生物，甚至模拟无机物。
在遥远过去的某一日，修格斯背叛了它们的创造者，无情地摧毁了这个曾经比人类文明更加发达的古老种族。
<千目之兽>的说明书最后，列出了使用这一诡异道具需要注意的事项，有一项被重点加粗。
【时刻警惕它的背叛】
【它终有一日会反噬主人】
古老种族覆灭后，无数人偶然获得过这一种奇妙的生物，尝试奴役它们，然后得到了同一个结局。
背叛就像是设定在修格斯基因里的程序，服侍主人达到一定时间后，它们就会突然拥有极高的智慧，开始反抗。
修格斯被制造得太完美了，那些奴役它们的生物，基本上没有能与它们匹敌的强度，一旦遭受背叛，下场通常十分凄惨。
看到这里，夜烬燃的心情变得有点沉重。
背叛主神的不是工厂负责人，不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也不是行走在医院中的任何一名人类，而是道具本身。
祂肯定早就知道，故意说得含糊不清，让他自己挖掘出这一真相。
这实在是个棘手的任务。
按照说明书上的说法和所有的历史案例，修格斯的背叛是必然的。说得难听一点，那是它们的种族文化。
从这个副本开始变成道具工厂生产器官和<千目之兽>时，定时炸弹就已经埋下，等候引爆的那一天。
他要如何才能阻止这命定的结局？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见夜烬燃迟迟没有反应，秘书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夜烬燃指了指缸中的大黑团子：“它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哦，这个，”秘书看向那边，“并不久，只是偶尔会放在这里，大部分时候会带它出去放放风。”
接着，她有点自满地介绍道：“原型浆液的产量很足，不需要二十四小时榨取它。”
夜烬燃皱了下眉：“千目之兽被你们用来榨取原材料，那它的品质岂不是会下降？”
“不会的，”秘书爱惜地抚摸了一下缸壁，“它们的再生能力远超人的想象，而且我们准备了不止一只，榨取的量和频次都有精准控制，就像人类献血，恢复过后不会让身体有什么大变化。”
“原来如此，每次游戏结束后，活下来的千目之兽就会被你献祭给主神？”
“是的。”
这就是两类道具各自的生产流程。
“走吧，”夜烬燃没有留恋地转身向着出口，“这里确实有点问题，但不是你能处理的。”
秘书快步跟上，连忙答应道：“好的，那还请您多多费心。”
冷藏室的大门完全合上前，夜烬燃最后朝深处瞥了一眼。
不断榨取原浆的装置放缓了速度，逐渐停了下来，里面那团长满眼睛的漆黑软泥收缩变小，给人一种它无比疲惫的脱力感。
黑色渐渐变淡，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花朵一般，天蓝的裙角在脓泡破裂后显露出来。
第059章 解冻的友谊（7）
中午, 医院食堂。
夜烬燃再次命令秘书回到办公室，独自一人来到这边，寻求一些无人打扰的宁静。食堂称不上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相反因为临近饭点人来人往，但所有NPC都不会来主动招惹他，这种感觉挺不错。
不知是不是看了生产现场有点反胃, 他只点了几个清淡的素菜，端着盘子寻找空位。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孩身影。
“特克, 你在和谁聊天呢？”夜烬燃凑上去搭话，那张桌子刚好还有空座位，就顺带把餐盘放下了。
原先坐在这张桌子旁的两人，分别是他昨天见到过的特克, 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皮肤白如纸，穿着宽松的蓝白条纹病患服, 没有化妆打扮, 但一头棕发打理得很干净，看样子是个住院的患者。
特克认出了夜烬燃, 高兴地招了招手：“大哥哥, 是你啊！这个……我旁边的姐姐，是我交到的新朋友。”
另一边，棕发女人谦逊温柔地点了下头, 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心生好感的亲和力：“你好。”
夜烬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二人：“刚认识？对了特克，昨天你找到你妹妹了吗？”
特克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丽丽，我找到丽丽了, 她说她要去还漫画书，然后就跑掉了。”
夜烬燃联想起昨天看到的画面, 问道：“是很大的儿童绘本吗？”
“是的，”一旁的棕发女人开口道，“我借过一本绘本给那孩子，只是她似乎还没有还回来。没关系，我不介意她拿着多看一阵。”
夜烬燃一时有点不知该如何解释，于心不忍道：“丽丽可能没办法还书了，有人把绘本撕烂了，就在昨天，我亲眼所见。”
“为什么？”棕发女人立刻问道，原本平静的眼神多了一分愤怒。
特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看到了，是秘书姐姐……”
夜烬燃道：“她不太想孩子去你的病房里，可能是怕打扰到病人吧，只是动作有些粗暴了，我会督促她尽快改进的。”
棕发女人凝视着夜烬燃，虽然眼神并不和善但语气依然礼貌：“请问你是这家医院的领导吗？”
“不，我只是个投资人。”夜烬燃微笑回答。
“原来如此，投资人先生……布莱克？”
夜烬燃心领神会，眨了眨眼。
他在接近她几秒钟后，就确认了对方是一名玩家，并查看了个人资料。
“小树苗”，真名楚简佳，抽中特殊身份的玩家之一，作为患者停留在住院部。
虽然不知道她身患什么疾病，但能住在恩典综合医疗中心里，不可能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感冒。
特克作为副本中的NPC，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自顾自地说道：“漫画书坏了之后，丽丽就被医生带走了。她不听医生的话，是不是个坏孩子？坏孩子要接受惩罚的！”
楚简佳看向了特克，眼中既有心疼又有无奈：“不是这样的，丽丽没有做错什么。穿白衣服的人也会犯错，这次是他们的问题。”
“我不相信。”特克鼓起腮帮子。
片刻后，他又有点沮丧地低下头：“丽丽不见了，被带走之后，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她……”
楚简佳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你的妹妹会没事的，特克，我向你保证。”
然后，她转过头，无比郑重地向夜烬燃说道：“我有一个请求，既然你是这家医院的投资人的话，你应该能够做到。”
“说吧。”夜烬燃不介意聆听玩家的需求，他很喜欢愿意说出欲望的人，交易起来比较轻松。
她沉声道：“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曾经，我是一名幼儿园老师。以我的职业经验来看，这两个孩子正在接受很不利于他们成长的教育。”
“我无权干涉孩子的父母如何教育他们。”夜烬燃冷冷道。
“可他们应该出去上学，和同龄人在一起，而不是被困在这里，”楚简佳的声音有些急切，“就算站在医院的立场上来看，员工的孩子养在院内也是不对的吧？他们并没有健康问题，又正是好动的年纪，在走廊里四处跑动有不小的安全隐患。”
夜烬燃挑眉道：“所以你想让我送他们出去读书？”
“至少你们不应该让这两个孩子长时间待在医院里。”她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作为患者，我要投诉你们院长这种不当行为。”
因为她的音量突然放大，不少路过的医患惊讶侧目。
特克似乎不习惯被这样关注，紧张兮兮地抓住了棕发女人的衣袖，翠绿的眼珠不安地在眼眶中打转。
“好啊。”
夜烬燃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楚简佳的神情一下愣住了，没想到会被答应得这么干脆。
“这是提给医院的建议，我们会考虑的。”夜烬燃用客服的语气诚恳说道，“感谢你的理解。”
“等等，可是……”
楚简佳一咬牙，开启了屏蔽声音的道具，让NPC无法听见对话内容，然后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冲着他大声道：“你知道的吧！这两个孩子被非法囚禁了！”
“我当然知道，”夜烬燃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连坐姿都没有任何改变，“副本里发生的一切我都清楚。”
“我……”楚简佳拍案而起，激动到眼眶微红，双唇颤抖，“看到论坛上别的玩家那样评价你，我还以为你有一点对人类的同理心，原来，是我多想了吗……”
夜烬燃摇摇头，道：“你会介意在电子游戏里烧杀抢掠吗？同情人类是一回事，帮不帮NPC是另一回事。”
“你想满足自己的同理心，让我做出实质性行动的话，请支付足够的报酬。”
他拿起迟迟未动的餐具，夹了一条青菜，全然不顾还有个人在对面发疯。
小树苗这个玩家的精神状态不正常，玩多了无限游戏的人或多或少脑子会有点毛病，他能理解，所以对她失控的表现很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