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塬
封徵雪手中的筷子一顿,放下,漂亮的眉头轻轻蹙起,终于也回头。
便听那老头嘘唏叹息:“嗨!还不是被这双修之法给闹的!再厉害的大夫,但凡成了别人的妻侣,往往便不能再送医问诊,为天下医,转而专心侍候一个男人!嗐!双修之法害人久矣!”
说书人话声一顿,立刻有捧哏地接话道:“呀!先生缘何这般说?”
说书人嗟道:“城东的梅神医可曾听过?”
“听过。”
“诶,自从与郭巨侠开始双修,便日日被做得下不来床——哪还有空给人家看病!”
“好家伙,居然还有这种事?”
神神叨叨的说书人,不动声色地将黑镜片后的目光投向封徵雪。
但见端起酥油茶,吹了吹杯中的浮沫,表面上看没得半点反应。
他纤长浓密得睫毛垂着,形成两扇美丽的阴影,晨光透过窗棂打在他洁白的侧颊上,耳根泛着无人察觉的红,眼神冷清漠然。
于是几个食客压低了音量,小声嘀咕。
封徵雪眯起眼,凝神听,便听几个食客道:
“我看他没反应啊——上面派了我们来拆散,又不给我们话术!”
“算了,咱再聊八两的,看爷爷我再编点猛的!”
下一刻便反口故意道:“诶!你们知不知道蔺司沉之前缘何没有炉鼎?啧啧,咱们这城主,可真是好下流的!下面全是疱疹!”
“——哇,莫不是有那种脏病吧?”
“可不是,我早听说过,在设定集里就有提到过,他有隐疾的事情,依我看,没毒男,早写男,养胃男,三个里面挑一个……”
几个中阶首领聊天聊地。
而这一次,如他们所愿,封徵雪果然有了反应。
但见封徵雪将茶盏一撂,回过眸来,风姿卓越,蹙眉的样子甚是美丽,对着几个中阶首领道:
“编也要有个底线,少要污人清白。”
蔺司沉的病情是属于个人隐私,以前在医院,如有乱说话的实习生,封徵雪都会严罚。
茶客却自然不属他的管辖,反唇相讥道:“哦?他有没有,你知道?”
“呵,难不成你见过他下面?”
封徵雪瞥了那二人一眼,清泠的眸光似箭:“见过又如何,没见过又如何?与你何关?”
空气凝固,几个中阶首领愣住。
似乎着实没想到这个一副禁欲模样的大夫,并没急着否认,或是自证清白。
封徵雪蹙眉,眸光凛然正色,打量几人就像是在看几具没穿衣服的人体模型:
“信口雌黄之前,阁下不若先看看自己,面色暗淡,眼睑水肿,四肢肿胀,都是肾脏不调的常见表现——还是节制一些,肾功衰竭搁在你们这儿,可不好治。”
不知封徵雪是否是危言耸听,但几个Npc着实有被吓到,封徵雪这“望诊”的功夫,实在是已经刻入骨髓——这三月来他们在Npc的圈子里没少听说,因而此时被封徵雪当面将肾疾指了出来。
“……”
“我草,他这怎么还替人说上话了?”
“哎,被他这么一说,我瞬间又腰疼了。”
任务完成了没有?
没有。
但是,想找这任务对象开副药倒是真的。
可封徵雪却没给他们这机会,再次放下茶杯,姿态优雅对那小二道:“小二,结账。”
小二肩上搭着抹布,脚下生风地跑来:“来喽,二两三钱。”
“嗯。”
封徵雪刚要去取银钱,就听店小二一惊一乍的:“哦!是您啊,您的话不用!”
“什么?”
“咱们长安城主说,但凡是玩家号7532286的玩家,在我们长安城里任何场所消费,都直接记他账上就行。”
与此同时,封徵雪的私聊滴滴响起:
【沉:到长安了?】
【沉:我收到你的消费短信了。】
封徵雪:……
于是,几个白忙一顿反向加成的Npc,眼见封徵雪精致的侧颜透出一股脆弱的病态,苍白面皮先是微微发着病粉,又是缓缓转黑,清澈的黑眸,眼底寒凉如冰。
几个混混看着封徵雪的面色,面面相觑:
生气了啊?
……咋气得啊?
第8章
封徵雪给蔺司沉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并发了一份药方,完全是本着一个医生的职业素养,在做正确的事。
可这位患者却华丽丽地无视了自己的医嘱,还说着些奇怪的话,就像一个宠溺妻子的丈夫,享受着给老婆随便刷银行卡的感觉,语气里洋溢着一股封徵雪看不懂的快乐。
封徵雪闭了闭眼睛。
显然,这人完全没把他们的关系,定位在封徵雪认为正确的医患关系上。
想起昨晚在副本门口,蔺司沉以退为进,提出要与他交个普通朋友。
可这…哪是要和他做普通朋友的节奏?
封徵雪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私聊,一句都不想回,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一边又发来了新的消息,长篇大论道:
【沉(回复药方):感谢,今晚我便令蔺云谦去抓药,如若本座大病得治,必然登门拜访,提礼致谢。】
封徵雪:?这算什么大病得治,不就是虚火旺么…
【沉:可惜本座今日太忙,明日也不空闲,后日可陪你去挑一套好房。】
封徵雪:……大可不必。
【沉:在么?不说话装高手?】
封徵雪:。
封徵雪其实有点不理解,蔺司沉一个高阶首领,怎么像个精力旺盛的男大学生似的,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没眼看。
对封徵雪来说,无论是玩游戏、还是谈恋爱、交朋友,其实都是年轻人对世界和未来抱有憧憬才会追求的体验,于是当一个人再没了这股心气儿,只会觉出麻烦与厌烦。
封徵雪思量再三,还是没回复。
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封徵雪不会给出任何错误的信号。
于是他随手在桌子上留下一些碎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馆。
日出东方。
阳光悄然蒸干晨露,古刹钟声铮然几声,似是震碎了真实与虚幻的边影,带人穿越了千古。
夏天的绿色象征着勃然的生机,吵闹的人群也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是封徵雪。
沉静,漠然,苍白,病骨支离。
变不成融化的雪,便像一块被摔得破碎的坚冰。
封徵雪旁若无人地走开,转身向山中走去。
直到人走远了,玩家们齐齐回头去看,嘀嘀咕咕道:
“娘耶,这杏林真是个怪人。”
“我倒觉得他像个古人,你看他的背影,像是要融进这幅风景里面似的……好美啊……我一个直男都真实心动了。”
“……额,你管你这叫直男是吧?”
**
封徵雪找了个客栈,歇息半日。
客栈不大,但胜在干净又清净,房间的门板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散发出淡淡的木香,房间中央是一张雕花红木床,床榻上则是铺着柔软的绣花锦被。
被子分外柔软,封徵雪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体的每一寸肌理明明都疲惫至极,然而神经却时刻紧绷着。
午时已过,封徵雪终于陷入睡梦。
夏日午后热得要命,然而梦境中的自己却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如同身处一片冰雪覆盖的山谷之中,寒风凛冽。
正当封徵雪想要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抬眼望去,只见蔺司沉站在一根巨型的冰柱前,目光深邃,宛如一尊冰雪雕塑,亘古犹如夜幕中的一颗星辰。
封徵雪的眼神如寒冰一般,透露出不容亵渎的冷漠:“你若有病,大可去寻其他医者,缘何一直纠缠我不放。”
随后,封徵雪便感到一阵劲风呼啸而至,胸口一阵窒息,即便他努力挣扎着,却仍是无法摆脱这股强大的力量——蔺司沉从高处降落,带着不可一世的睥睨:“我曾好言好语,自降身段,给过你机会。”
“所以呢?”封徵雪听自己的声音道。
“所以,你只能属于我,成为我的炉鼎。”
……
没过多久,封徵雪便觉似灵魂脱壳一般,只剩一只任人摆弄的壳,任蔺司沉将他翻来覆去。
封徵雪被这怪梦魇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却半分都做不到——四肢发着抖,明明意识已然清醒,眼皮却极沉重,像鬼压床似的,四肢半点都动弹不得,心脏却感到一阵无比熟悉的、无法承受的剧痛。
封徵雪的人生底色,似乎从来便是悲凉的,所以哪怕是重生穿越,也无法像小说里的那些元气十足的主角,洋溢着招人喜欢的生命力,想尽办法给自己谋一个出路。
对封徵雪来说,活着便只是活着,是一种痛苦坚韧的忍受。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并不讨人欢喜,但他已经在深渊里孑孑独行了太久,再生不出向往阳光的透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