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夕林
“派克,你在指责我的失礼么?”
他的唇瓣紧紧抿起,攥紧的苍白指尖显示出不平静的内心:“是的,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可交换的东西,那是因为我早已向主献上了我的所有,完完整整,毫无保留。祂会拯救一切真正信仰祂的人,当他们身处于痛苦与迷惘里,不是么。”
派克朝虚空深深行了一礼,口吻里带着敬畏:“祂乃至上的命运之主。祂从来清楚,人类命运生来不公,若弱者无法自救,那么信仰祂,将会成为唯一的出路。”
它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弱小的人类。
相较于它,对方的身躯实在太过纤细、柔弱,它能看见,他的生命虚弱得犹如即将熄灭的残烛,但脊背却倔强地挺直着,眼眸中闪烁着某种东西。
某种人类所独有的东西。
派克道:“好吧,作为交易的赠品,您可以问我三个问题。当然,我也有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力。”
青年半跪在如血的花丛间,黑色的衣裙铺散开来,如同休憩的蝴蝶。
他问:“你不会说谎吧。”
“如果我选择回答,那么就不会。”派克说,“现在,您可以开始提问了。”
池殊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短暂的思索后,缓缓说出第一个问题。
“我家族中的人是否已获得了繁荣?”
“自然。”它沙哑的语调夹杂着一丝怪异,“兰朗家族将永久地繁荣下去,一切族人都已获得永恒的幸福,因为您的牺牲。”
池殊微微一愣,忽然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一处漏洞。
他忍不住问。
“他们……”还活着吗。
不,不对。
最后的半句话被他及时咽了回去。
不能这么问。
如果真相是他猜的那样的话……
片刻,青年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派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您很美丽,”它补充,“灾厄般的美丽。但您的内心千疮百孔。您曾经对我说,兰朗家族的所有人,血液里都流淌着疯狂的因子,我想,这句话很适合您。”
闻言,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了下去:“我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池殊的视线直视向那张灰色的面孔,一字一句,“通往古堡五层的门,该如何打开?”
几秒的死寂后,黑影开始缓慢蠕动,男人的皮肤变得满是褶皱,巨大的身躯坍缩下去,与影子融为一体,如同粘稠的黑色沼泽。
“走入四楼尽头的左侧房间,找到右数第二只柜子,最底下的那一层,钥匙就在那里。”
派克消失了。
月亮在这时自云层后升起来,灰冷的光打在青年的身上,照亮他指尖的伤口,以及手腕上被淡红洇湿的绷带。
血还在自那里缓慢地渗出,没有一丝一毫愈合的迹象。
池殊站了起来。
通过派克的回答,他的心头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不管是塔瑞拉向恶魔的祈求,亦或是他在公爵古堡内的死亡,都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最后一个问题纯粹出于他的个人私心。
池殊之前就发现,五楼门上的锁无法以普通的手段打开,除非使用特定的钥匙,就和二楼住客房间的门一样。
那会因为担心有怪物藏在门背后,他没有进去,现在正好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五楼看看。
池殊穿过一楼大厅的黑暗,沿着暗红曲折的楼梯缓缓而上,一侧烛台上的火黯淡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身上的裙摆又长又宽,没走几步就会绊到脚,走到二楼,池殊实在受不了了,干脆从商店里兑了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长及脚踝的裙子剪到了膝盖以上,变成了中短裙。
下身的重量瞬间减轻,池殊轻松了不少。
剪完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忍不住四周看了看,像只鬼祟的小猫。
这儿没有人,应该……不会有人设崩塌的风险吧。
池殊继续往上走。
没有了长裙的负担,他的速度稍稍快了一些,但因为身体上的失血debuff,每走几步就得扶着扶手歇一会儿,望着面前漫长没有尽头的楼梯,池殊都怀疑自己会在到达五楼前直接晕过去。
走入四楼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冰冷的钟声,空荡,悠远,接连敲击了八下。
池殊身形不由一僵。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越来越快了。
他不知道这个场景内的塔瑞拉会在何时“死去”,但一旦死亡,就昭示着他探索的终结,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有用的线索。
长廊内只余下池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站在尽头的门前,试探着拧动把手。门,竟应声而开。
没有上锁。
他记得薛琅同他讲过,四楼里只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门,是儿童房,但这显然不是儿童房,房间内的陈设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都不一样,更宽敞,也更加古朴阴森。
家具的型号都很大,矗立在阴影中时,如同暗中蛰伏的怪物。
池殊走了进去,很快就找到了派克所说的那只柜子,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一把银色的钥匙映入眼帘。
池殊拿起了它。
旁边跳出系统的提示。
【获得任务道具:五楼的钥匙。
物品介绍:一把只有公爵才有的钥匙,除了它,没有任何办法能打开那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锁,正好防止了某些喜欢用小手段的人闯入。
还等什么,带上它赶紧跑吧,虽然谨慎的公爵藏了很多这把钥匙的复刻版,但一旦被他发现少了一把,你就等死吧。】
池殊·喜欢用小手段的人:……
不管在哪里,这个游戏的文案还是那么抽象。
他出了门,沿来时的路往回走,根据钟声,现在应该是白天,但窗户外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古堡内的事物仿佛仍在沉睡,死寂笼罩着这里。
楼梯间内,池殊一步步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他即将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那扇高大老旧的木门正立在楼道的尽头,烛油无声燃烧,照出门上黑红的痕迹以及或深或浅的抓痕。
钥匙对上锈蚀的锁孔,插入,拧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锁被打开,门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如同怪物张开了嘴巴。
池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他小心地走了进去。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四周零星分布着烛台,阴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浓稠得仿佛化作液体流进气管。
池殊感到脚底有点粘,低头看了看。
这时候,他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不是均匀的黑色,而是被无数拖行的血渍染成的暗红,它们牢牢地凝固在石砖上,像变质的糖浆。
这里摆满了画作。
不仅是墙上,随处可见的木支架上,乃至连天花板上都是画。
画面上大片的猩红刺得池殊一阵眩晕,他试图把视线从上面移开,但密密麻麻的油画几近摆满这个空间,上面或是腐烂的躯体,或是睁开的眼睛,看着它们,耳边仿佛响起了无数尖利的惨叫,血肉的浪潮将他给淹没。
池殊忍不住想到四个字:精神污染。
并不是平常开玩笑的那种用词,这里的画,真的能造成这种效果。
空间内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哼歌声。
空灵、幽冷,如同鬼魂慢慢飘荡,将模糊的歌词顺着阴冷的气息传入耳朵,但绝不是幻觉。
那一刻,画面上的东西仿佛活了过来,池殊呼吸微窒,想要后退,但这里四处都是油画,避无可避。
它们仿佛在朝最中央的青年缓缓聚拢。
池殊面容苍白,小心地在画架间穿行着。
忽然,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几只并排摆放的敞开铁罐,里面分别盛着黑红色的鲜血、半凝固的脂肪,以及灰白的脑浆。
冷意在心底蔓延。
这里的画,全都是用人身上的东西画的。
尸体便是画的颜料。
其中一幅油画旁放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木质的手柄连接着金属,上面凝固着斑驳的血点,池殊拾起了它。
眼前跳出一行行提示。
【获得C级道具:油画刀。
物品介绍:顾名思义,一把用来把油画铲掉的刀。虽然它是一把刀,但只能用来铲油画。它的作用是,你可以用它把一切油画都铲掉。
……好吧,这么说可能有点歧义,换种说法,对于副本里那些“特殊”的画作,这把刀有着奇效。】
他将道具收好,看到角落里那一扇隐藏在阴影中的门,女人的声音,似乎就是自那里传出。
池殊一点点朝那里走近。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狭长的暗红的缝,空洞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但歌词却难以分辨,它们自耳朵旁轻轻滑走,只余冰冷的回音。
他的眼睛贴上了门缝。
里面的光是如血的猩红,天花板,四壁,地板,仿佛都涂抹着血。
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个女人。
不,准确来说,是顶着人头的一副骷髅。
她背对着门,头部完好无损,长发遮挡到腰际,但脖子之下,却是白森森的骨架,没有一丝一毫血肉的填充,惨白的五指间拿着一只画笔,一边哼歌,一边在面前的画板上涂抹着。
待池殊看清了些,才意识到,她手中的画笔,也是骨头做成的。
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