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夕林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拖行声,尸体的身躯被一格一格地拖上楼梯,关节摩擦过地板,脚步在朝这里走来,就和那天他在四楼经历的一样。
池殊心头一跳。
女人似乎听见了,歌声立刻停了下来。她起身,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庞。
池殊连忙后退了半步,腿不小心碰到画架,发出咔嚓的声响,幸好,外面越来越大的脚步声将他这里的动静给掩盖。
他飞快寻找着这里躲藏的地方。
墙角处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高度到他的腰部,池殊连忙走过去,费劲地推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脚步停在门口,背后传来锁眼转动的声音,来不及多想,池殊直接翻了进去。
箱盖在他的头顶合上。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刚进去的那一瞬间,池殊就有些后悔了。
身下躺着几具已经发硬的身躯,冷得像冰,全是尸体。
他将手电的光线调到最低,打开的那一刻,一张双目暴凸、面容肿胀的青白面孔冲入视野,青年呼吸微窒,身子往后靠了靠。
借着手电的光亮,他发现箱中一共有六具尸体,有男有女,他们的尸首都还算完整,衣服上都有磨破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公爵一路拖到这里。
箱子很闷,池殊小口呼吸着,以防生生窒息在里面。
耳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响。
池殊将耳朵贴上箱体,一片死寂间,他听见了男人自胸腔深处发出的、沙哑的嗓音。
他吐了一个含糊的音节,像是在叫女人的名字。
“钥匙……”
男人的字句模糊不清。
“入侵者……”
池殊的心跳微微加快。
公爵已经发现有人偷走了他的钥匙。
下一刻,他清楚地听见脚步声再度响起,而后越来越近,目标明确地朝他所藏身的方向走来。
池殊有些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手电昏暗的光芒染上了血,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他的视线对上周遭尸体们大睁的、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睛,它们或躺或坐,此刻都在直直注视着他,池殊的脊背悄然出了一层冷汗。
木箱被一只蜡白的大手掀开。
阴影笼罩,伯恩公爵的上身探了进来,而后久久定在那里,像是在检查尸体。
青年的身躯藏在尸体下,透过它们重重叠叠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一点外面的东西。
池殊控制着自己的心跳,让它平缓得微不可闻,时间犹如静止,他看不见公爵的眼睛,却感到对方冰冷的注视。某个瞬间,他都有种自己被发现了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阴影缓缓移开。
下一刻,伴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池殊身体一沉,胸口被压得险些碎裂。
又有一具尸体被扔了进来。
木盖重重合上,视野重新陷入了黑暗。
池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动静,才吃力地将自己身上的尸体搬开。
浓郁的尸臭已经令他的嗅觉近乎麻木,箱子内的氧气含量已经变得很低,他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巨大的箱子被从里面缓慢顶出一条缝隙。
片刻,箱盖彻底被打开,一只苍白的手抓住箱沿,而后用力。青年费劲地将身体从里面弄了出来。
池殊倚在墙角,无声喘息,他的发丝已经凌乱,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失血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他蜷缩着缓了半晌,才勉强站起。
耳边又隐隐约约地回荡起了女人的歌声。
那一头房间的门现在正半开着,远远地,池殊能看见一道只余骨头的影子,猩红的血光里,她纤细修长,长发及腰背对着他。
他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出了这里。
几乎在五楼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池殊撑住膝盖,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半晌,他扶着墙,一点点下了楼梯。
楼梯上多出了暗红的血迹,一路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池殊顺着它往下走,到二楼的时候,伴着一道急匆匆朝他靠近的脚步,他看到女仆正自走廊的一头向他走来。
她皱着眉,一把抓住他的手。
“您怎么在这里?快点和我回去。”
池殊任由对方连拖带拽地拉着自己上了楼,回到了塔瑞拉的房间,桌面上已经摆好了银盘、小刀、与纱布,看来对方要进行新一轮的取血。
女仆的眼中闪动着他熟悉的狂热的神色,她几近虔诚地捧起那只苍白无力的手,解开纱布,看着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入银盘。
池殊并不疼,看来游戏特地调低了他的痛觉,还算有点人道精神。
他歪头盯着对方,忽然问:“这是第七天吗?”
此时此刻,女仆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外界,她浑浊的双眼一片空洞,只是凭本能回应着:“没错……”
她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池殊轻轻挪开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女仆也不纠结,继续蹲在他的身前,用癫狂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腕上流血的伤口。
银盘中的血液缓慢地汇聚着。
“太慢了……太慢了……”
她一手揪着大把落下的头发,自言自语着,那颤抖的枯瘦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把小刀,在塔瑞拉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更深的伤口。
池殊安静地打量她。
女仆的眼里燃烧着狂喜,放大的瞳孔紧盯着对方越来越多流出的血液,不肯放过一丁点的细节。
血很快就在盘子底部铺了浅浅的一层。
她面上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痛苦地抱住头,像与什么进行着抗争:“可是还不够……不够……还要更多的……血……”
她哆嗦地举起尖利的小刀,指向神色平静的青年。
突然间,池殊问道:“下一批客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或许五天……或许十天……或更久。”
她喃喃着,瞳孔扩大,眼睛失神,不住地用刀在他的身上比划,仿佛在犹豫。
池殊看着她,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谁给你了那几张纸?是你偷的吗?”
女仆猛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胸脯剧烈起伏,脸庞因怒火而扭曲,几近尖利地喊叫道:“没有偷!是我捡到的!”
下一刻,她浑浊的眼瞳里闪过凶狠的神色,刀尖直直朝池殊刺去。
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几秒之后,系统格外冰冷的提示音回荡在耳畔。
【特殊场景[皮囊之下]已结束。】
【请玩家回答:塔瑞拉的真正心愿是?】
池殊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毁灭。他的心愿是,将死亡与绝望平等地带给每一位王室中的人。”
第24章
是的, 毁灭。
在进入特殊场景的一开始,游戏就给出了“塔瑞拉祈求家族繁荣”的提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 但这其实,是对玩家的一种错误的诱导。
池殊是在看到塔瑞拉的手稿时觉察不对劲的。
他在那个压抑的家中饱受身体与精神的虐待, 绝望到了极点,最后召唤恶魔, 提出的心愿竟然是“祈求家族的繁荣”。
这一点, 太奇怪了。
哪怕是再善良的人, 身处于那样的环境下,恐怕也会被逼迫着进行反抗。更何况,池殊从来不觉得故事的主角塔瑞拉, 是朵柔弱无害的菟丝花。
他与恶魔派克的交易, 绝非祈求家族繁荣那么简单, 不然的话, 也不需要向那位邪神献上自己的灵魂。
他所真正谋求的,远比显露出的更多。
有关塔瑞拉, 池殊的心头原本也只形成了一个大致猜测的雏形,直至最后同女仆的那番短暂的对话, 才让他真正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并推导出了最终的结论。
——他以灵魂为代价, 将兰朗家族的诅咒带给王室中的所有人,并赋以自己的血肉某种特殊的能力, 不断将灾厄传播给食用下它的人。
通过身份卡, 池殊得知,兰朗家族中的人生来背负“一旦受伤就会失血而亡”的诅咒,类似于现实中的“血友病”, 但他们的祖先或许付出了某种代价,将诅咒自身上移除,但并没有完全抹消。
直至家族衰败,痛苦的塔瑞拉招来邪神的侍者,令家族的诅咒重现世间,并使其感染整个王室。
画片背后诗行的末尾写道:“人们将永远露出微笑”。
在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的呢?池殊想。一切事物皆会随时间消逝,除了死亡。
塔瑞拉痛恨自己,痛恨家庭,痛恨贵族,乃至痛恨上了整个腐朽的王室,故而他要亲手将毁灭带给这些人,无辜也好,罪恶也罢,在死后,他们将永远从这个世界解脱。
恶魔派克回答池殊:“一切族人都已获得永恒的幸福”。
因为他们已经死去,自然就获得了“永恒的幸福”。整个王室都将走向毁灭,在史书上,兰朗家族定格在了最为辉煌的时刻,同样得到了“永久的繁荣”。
那张画片上,除了塔瑞拉,其余三人的模样都是不正常的。
父亲面孔缺失是因为塔瑞拉从未见过他,吊死的母亲对应十字架上绞死的人影,至于身体化作骷髅的哥哥,应当也暗示着他的死法,只是池殊目前还没有找到。
常年生活于古堡内的女仆,为何会突然获得来自“禁忌之书”的残片,池殊猜测,这也是塔瑞拉的手笔。
他让女仆“意外”捡到那几张记载了邪法的纸,将女仆对美貌的追求无限地扩大,几近到了疯狂的程度,而后诱使她杀死自己,将自己的身躯切割,混入饭菜之中。
塔瑞拉的尸体被藏在床板之下,在玩家们来之前,或许还有其他的客人到过这里。
他的身体不知死了多久,但至今没有腐坏的迹象,而苍白的肉块也仿佛源源不断,从未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