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成神必然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但也是唯一通往自由的、不成功就成仁的道路。
他们谁都没有去考虑停下脚步停滞不前维持当前等级的选择，因为只要一日没有足够的实力摆脱圣纹，伊亚利恩就始终是砧板上的鱼肉，生死全在执刀人的一念之间。
“那么，了解了‘污染’之后，你就必须学会对抗它。成神之路就是一条与无尽的污染对抗的道路，在神阶上攀登的越高，你受到的污染就会越多，或来自于信仰，或是在神战中吞噬，你必须将‘自我’牢牢地铭刻在基石之上，它就是你的锚。
但锚是一成不变的，你却不是。你必须将基石里不变的‘自我’当做是一面镜子，时时对着它查看你自己的变化，纠正你走偏的道路，将你深思熟虑之后接纳的改变记入基石之中。
否则，当你的成长使你面目全非的时候，你再去回望基石，就会发现两者之间已经天差地别，到了那个时候再去修正‘自我’，可能就会来不及。当基石上记载的你已经不是现在的你的时候，你会有极大的可能陷入疯狂之中。
锚，也是会被海水腐蚀、被风浪扯断的。”
第529章
“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基石上铭刻下了非常明确的‘自我’，并且在你的意识里构建了你自己的法相。
而在这片人造精神领域之中，你可以在我面前演示凝聚法相、对抗污染的过程，而我能指出你哪里还存在错误与缺陷。
你的法相应该是被你完全接纳、认可的自我。对于展示你的法相，你应该毫无畏惧，也不会感到任何的羞耻感。
如果你抗拒着将它展示于人前，就说明你还未完全地认可与接纳你的‘自我’，你必须重新审视你的自我和法相，进行自我修正。”
莎尔洛莉雅拨动了室内的机关，一根承载着水晶球的柱子从室中央的地板中缓缓升起：“这水晶球是这片人造精神领域的核心，你需要在其中灌入你的信仰与意识，将这里当成是你自己的精神领域。
对了，在这片人造精神领域中，会存在着许许多多逝去智者的意识，他们也是一种你需要对抗的污染。
我不是那种会将孩子养在温室，不让他们接触任何危险的家长。不，那样只会养出没有能力面对危险，也不知如何自保的软骨头。
在我看来，在一个安全可控的环境中，教给孩子应对威胁的技能，比隔绝所有的危险、让他们无知无觉地在‘天真无邪’中成长更为有用。
只有见识了足够多的污染，你才懂得如何辨识它们，抗拒它们的呓语和诱惑，彻底地抵御它们。
重要的不是隔绝危险和污染，而是学会看到新事物时做出正确的判断，以及面对危险时最大限度的自保并寻找反击的机会。”
“我明白。”伊亚利恩理解地道，“就像我们见过、杀过足够多的魔兽，见识过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招数，就不会为突然出现的新变异而惊慌失措或束手无策。”
“正是如此。”莎尔洛莉雅赞许地道，“在这里多见识一些污染，你就能多一分胜算。
现在，尝试着把你的双手放在水晶球上，将那些属于你的信仰之力灌注到里面。”
伊亚利恩走上前，将双手放在水晶球上，那球体冰冰凉凉，却在注入信仰之后变得温热柔软，仿佛他触碰的不再是一颗水晶球，而是一颗鼓动着的心脏。
他微微皱眉，低头看向手掌下的水晶球，却发现那球体在视觉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莎尔洛莉雅没有做出任何的警示，于是伊亚利恩还是忍住那怪异的触感，将信仰注入其中。
整个人造精神领域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那一道银白色舞动着的，如烟如雾、或聚或散的没有实体的薄纱状物质开始扩散、变形，变得更像伊亚利恩意识深处那片奇怪的果冻海洋，一团团各种颜色的Q弹信仰果冻翻滚着、蠕动着、抖出浪花的形状，发出各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爱的絮语。
莎尔洛莉雅仔细地听了听，发现大部分信仰都在用可爱的夹子音絮絮叨叨：“老婆，嘿嘿，老婆……”
——虽然感觉也足够污染，但这和跟那些冒险者待在一起也没什么两样嘛？！这种程度的污染，难道不是挥挥手就能摆脱的程度吗？
这片彩虹色的萌哒哒海洋中，只偶尔夹杂着几颗黑灰色黏糊糊看起来像是变质了一般的果冻。
莎尔洛莉雅沉默了。
“……你的这些信仰……都是这么可可爱爱萌萌哒的吗？”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道。
伊亚利恩不解地点头：“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这很难用语言说明。”莎尔洛莉雅深吸了一口气，“我演示给你看看好了。”
她一挥手，整个人造精神领域居然一分为二，那片属于伊亚利恩的萌萌哒彩虹色果冻海洋被从房间中央挪到了左边，而右边则是这房间初始的模样，而且又出现了一根托着水晶球的石柱。
莎尔洛莉雅走上前，在水晶球里注入了她所得到的信仰。
一时间右边的那半房间里充满了苦痛的悲鸣与嘶嚎，到处都是黑灰色的游魂在飘荡，用嘶哑的嗓音陈述着不公，渴求着正义，血泪从它们空洞的眼和嘴中流出，滴在地上时甚至会哧啦一声冒出红到发黑的烟。
“莎尔洛莉雅大人……您每天都面对的是这样的信仰吗？”
“不只是我，所有的神明都是如此……不，我仅仅是天使级而已，祂们每天面对的，是远比这更为可怕的苦难，更深邃的怨……像你那样的信仰之海，我从未见过……”
伊亚利恩看看左边的彩虹色果冻海洋，再看看右边的亡灵地狱，深深地被震撼了，他茫然地张了张嘴，随即又默默地闭上了。
两人都意识到，或许这两种信仰如此天差地别的原因，正是那位来自异世界的游戏策划与他的偷家计划。
“虽然我不是那种会将孩子养在温室，不让他们接触任何危险的家长，但显然，你有一位这种溺爱型的伴侣呢。”莎尔洛莉雅干巴巴地道。
伊亚利恩猛地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偷偷地勾了勾嘴角。
莎尔洛莉雅却像是被点燃了斗志：“啊啊啊这就说明，你需要更多的特训！特训！备战时如此放松，上战场时可是会吃大亏的！来，我凝聚一次法相，你好好看清楚！”
她凝神聚气，那些鬼哭神嚎的黑灰色信仰瞬间蒸腾，而那位伊亚利恩曾经见过的女神虚影法相在蒸腾的烟雾中凝聚，在这仿佛没有边界的房间中显出了她巨大的身影。
那蒙着女神双眼的血红色丝绸飘带，正是由那些信仰之中的点滴血泪汇聚而成。
“你尝试一下。”莎尔洛莉雅做完示范，对伊亚利恩道，“先在脑海里描绘出你的法相，你的法相就是你未来的模样，你必须接受祂，就像接受最真实的你自己一样，然后将信仰灌入你的基石，将你的法相投影出去。”
这一次，伊亚利恩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巨大的银发身影，祂与伊亚利恩的面貌别无二致，但神色却更显悲悯，祂头顶荆棘枝条编造的桂冠，身穿银白色的露肩长袍，淡蓝色的闪亮纹路在长袍上缓缓流淌。
祂的背后是六枚层层叠叠的巨大金色羽翼，合上时能将祂完全包裹其中，就像一枚巨大的羽翼花苞。
——奇异的是，这羽翼花苞却与那圣纹有几分相似。
第530章
伊亚利恩凝视着祂。
祂也回望着伊亚利恩。
这是伊亚利恩第一次在现实中与自己的法相对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在照镜子般从另外一个视角端详、审视自己的内心，又仿佛是在看一位完全陌生的非凡存在。
这位‘虚与实的守护者’的身上有着太多光明教会留下的痕迹，祂头上的荆棘桂冠是封印秘法的写照，尽管那长满尖刺的荆棘压迫、束缚着祂，可织就而成的却又是祂承载的苦难的证明，是祂的牺牲与付出换来的荣耀。
祂背后的羽翼与圣纹极其相似，伊亚利恩不得不承认，自从知道圣纹的存在开始，那道宛如活物的纹印就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即使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被光明教会所掌控，但圣纹的存在又一次证明了他们是被光明教会严格掌握、控制的容器。
——或成为神明的载体，或成为束缚污染的牢笼。
如果说被人操控的人生让人痛苦，那更加绝望的，便是操控着自己人生的人，是一群只会用冠冕堂皇词藻和伪善所捏造的大义、去要求无辜之人牺牲和付出的自私自利之徒。
对于寿命漫长的精灵和半精灵来说，三百多年的时光，只是他们生命中极短的一部分，若是在正常家庭中成长的半精灵，或许现在才褪去少年的青涩，逐渐地变得成熟世故。
但在光明教会作为‘容器’被培养长大的伊亚利恩，却注定在苦难的大义和自我的幸福的天平两端煎熬。
他虽然总是选择了自保的道路，但却也一次次地选择了承受苦难，为世界奉献。
——留存下火种，才能更长久的战斗。
或许踏上这条道路的根源，最初是伊亚利恩尚在懵懂无知的时候，相信了光明教会的人口中的大义，并憧憬着成为一位真正的英雄。
而真正踏上这条路，却是他的导师维兰德，带领着他来到这条路的路口。
——维兰德，这是伊亚利恩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如今他的法相身上的羽翼，不仅与圣纹相似，还很像维兰德最终化为的堕罪徒身上长出的翅膀。
伊亚利恩始终无法忘怀巨剑刺入他导师化作的巨大的异形怪物时的手感——黏腻、湿滑、弥漫着血腥的恶臭。
——那是杀死自己最敬爱的存在、又用他的血肉和生命为自己铺出一条生路的，独属于伊亚利恩的罪恶。
当他从异端审判庭上全身而退后，没有人知道，伊亚利恩找了片空无一人的荒野，反胃地吐了很久很久，也哭了很久很久。
或许踏上为世界献身的骑士道，并坚定地捡起维兰德所背负的重担继续走下去，也是伊亚利恩选择的，向维兰德致敬并赎罪的方式。
但在看过无数的幻境，在目睹了世界、人们的苦难之后，最终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担，一步步地在这条遍布荆棘的骑士道上蹒跚前行。
或许他会在这条道路上献出自己的生命，但这是他在被操控的人生之中，极为少数的、由他本人、出于完全而强烈的自愿所做出的决定之一。
——说是极为少数，大概实际只有两次。
一次的决定是守护世界，而第二次，则是选择背叛与逃离教会，留在莫驭身边成为他的骑士。
——或许在自身的利益和在为世界的牺牲中反复挣扎，是他需要永远背负的苦难宿命。
但迈上这条道路的他，却在漫长无尽的荆棘之野上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同路人。
维兰德、那些圣子同伴们、莫伊乌……在这条无尽的长路上，伊亚利恩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同伴，又在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地倒下时，选择拾起他们留下的重任，背负在自己身上。
而在伊亚利恩的步子越来越重，仿佛再也无法迈动的时候，却有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撑起了他，接过了他身上的重担。
明明他是来自异世界的人，明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苦难和责任都与他无关，但莫驭却只是笑笑：“可我欠着莫伊乌和莉亚的恩情要还。”
只是这么一个轻飘飘的理由，那位来自异世界的‘普通人’就这么自然地在这个世界扎根，用最为脆弱的身躯分摊起伊亚利恩身上那些足以将骑士压垮的重担，就这么一步步坚定而轻松地走到现在。
一开始只是出于自己求生的私欲，一点点地勾起这位异乡人的同情，引诱着他对自己施以援手。
但在莫驭一次次无比自然又‘合理’的拯救之下，伊亚利恩那些充满功利的小心思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失，取而代之地是真心实意的对领主的奉献。
在阿姆特郡生活的这段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对伊亚利恩来说，远比那三百多年的人生还要璀璨多彩。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重新焕发出光彩，信念的火焰重新燃烧，对于领主的爱意也日益浓厚。
但伊亚利恩却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些浓烈的情感化作法相的一部分。
“祂还未真正完工。”伊亚利恩轻声道，“我已经能正视光明教会在我身上留下的一切痕迹，但我还没有完全弄懂，如今的我……”
这位‘虚与实的守卫者’映刻着伊亚利恩的过去，但也只有过去，现在和未来都还未在祂的身上体现。
祂漂浮在这仿若无边无际的房间之中，下半身隐匿于迷雾之中。祂向伊亚利恩俯身下来，朝着银发的骑士伸出巨大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用食指指尖摩挲了一下骑士的脸庞。
血从荆棘桂冠和祂的双眼流下，却又给祂增添了几分非人的圣洁与神性。
莎尔洛莉雅抬头看着伊亚利恩的法相，感受着祂的矛盾与挣扎。
“对于你来说，苦痛更容易感受，但幸福与快乐却会让你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莎尔洛莉雅了然地道，“……不需要太多的思考。放轻松，让法相显露最真实的你。试试闭上双眼，去回想你在阿姆特郡的这段时光。”
第531章
伊亚利恩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不必为自己感受快乐、追求幸福而内疚。”莎尔洛莉雅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们，大多数是在灾难中失去了亲朋好友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