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人歌者
所以徐长嬴心里更加没有焦急的情绪了,他只用静静地坐在这里就好,但是此时此刻,好像只有他一人是这么想的。
坐在徐长嬴左侧的齐枫打着哆嗦,怎么也无法克制住哭泣的本能,而原本站立着的赵洋很快就再站不住了,他蹲在自己的腿边,整个人缩成一团无声地、汹涌地流着泪,眼泪在他的脸颊划出了歪歪扭扭的好几道晶莹的水痕。
而大人们则还是在无休无止地交谈着,商议着,徐长嬴觉得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对方为什么在高架桥上也能开那么快?”
“肇事原因还不清楚,但那辆中型货车自己又冲破护栏摔下桥了,肇事者也是当场死亡,你说这算什么事,就算是他们全责也麻烦了……”
“更麻烦的是,叶新好像开的不是自己的车,后面手续应该会比较复杂,我看到网上新闻号已经开始发豪车出事的小道消息了,诶。”
“那都是后面的事,现在最主要的是叶新和正在抢救的那孩子的,这孩子的家属怎么还没到?”
“那孩子也要手术的,好像也是叶新监护权下的小孩,具体的,应该要问一下长嬴……”
“先别问,”齐浩歌抽着烟,他的声音愈来愈低,“今晚的事太多了,让孩子缓缓……叶新天亮要送殡仪馆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瞬间走道里只剩下了齐枫和另一家急救患者家属的哭声。
大人们抬起眼,看见穿着浅黄色T恤和深蓝牛仔裤的优性alpha少年还是一言不发,安静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那现在不让长嬴见他妈妈最后一面吗?”一个alpha编辑有些悲痛道。
“……张岩你小点声……医院刚刚说了,要是让孩子见,最好先让殡仪馆的人整理一下。”
“怎么会这样,”终于,叫闵静曼的女性omega记者忍不住哭了起来,其他四个alpha同事虽然强撑着没哭,但眼眶也都红了。
就在这时,急救中心里走出了两个急救科的医生,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抬起头叫了一声:“17号床,夏青家属!”
徐长嬴头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等到了,于是立刻站了起来,齐浩歌等人比他更快一步围了上去,与医生快速商量着手术的事宜。
女性beta医生戴着口罩,认真且语速极快道:“患者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了,比较幸运的是肋骨刺伤肺部后没有残留在肺部内部,血气胸的情况也没有加重,可以选择保守治疗,但现在要做肋骨内固定手术,如果同意的话,你们尽快派一个家属过来签字吧。”
新闻社等人立刻同意手术,但下一秒他们脸色就变了,面面相觑着,““这孩子找谁签字?”
beta医生抱着病历,皱着眉头道:“到现在夏青家属还没来吗?那你们是谁?”
正当齐浩歌要解释的时候,站在一旁的优性alpha男生开口了,他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非常平静,“我来签,他的临时监护人是我妈妈,我是他唯一的家属。”
医生们抬起头,认出了这就是今晚车祸遇难者的孩子,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怜悯,但下一秒她又尽责地严肃道:“你满18岁了吗?”
“17岁,超过16岁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优性alpha少年就像个冷静无比的机器,他看向戴着口罩的主治医师,“医生,只有我能签了。”
站在一旁的赵洋看着正在说话,脸上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就好像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一般的徐长嬴,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痛苦几乎要塞满了他的内心,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我问问,你跟我过来,”戴着口罩的beta医生看了一眼面前的男生,合上文件夹,对着身边的护士道,“给王主任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后面的事情就更没什么了,徐长嬴记得在几个医院领导的商议下,在10分钟后同意了他给夏青的手术风险知情书上签字。
晚上21点,在车祸发生四个小时后,夏青被转入了普通病房,齐浩歌帮助缴了全部的费用,在徐长嬴提到以后还他时紧紧抱住了他。
“长嬴,今晚先和齐伯伯回家好不好,伯伯和叔叔们这几天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被齐浩歌抱住的时候,徐长嬴才意识到原来时间真的在流淌,他已经和齐浩歌一样高了,而且原来大人们也真的在衰老,他看见齐浩歌眼角的细纹,还有没来得及染色的白头发。
好奇怪,他的印象里叶新和徐意远明明一直都是他小时候那样,根本没有变化。
他们俩有白头发吗?
但他只走神了两秒,就摇了摇头并轻轻推开了齐浩歌,礼貌道:“不用了伯伯,我要回家的,我们家的猫今天还生病了,我要回去看她,她一感冒就容易发烧的。”
齐浩歌一听就急了,他坚持徐长嬴现在不能一个人回家,但是徐长嬴也非常坚持,而且神情平静地转身就要离开,于是齐浩歌连忙抓住自家的女儿,严肃要求齐枫必须要寸步不离徐长嬴,明天一大早他要亲自去接他们。
奇怪的是,一想到阿特米西亚,徐长嬴的胸腔里就冒出了一丝丝还活着的情绪,甚至坐在齐浩歌车上时,他突然开始有些焦虑,“要是她在家里发烧就不好了,”他扭过头对着赵洋道。
赵洋只是将鼻腔里的酸意狠狠压了回去,“没事的,我们一起照顾她。”
接着,徐长嬴、赵洋和齐枫像之前无数次一样站在电梯里,刷电梯卡,电梯门关上又打开。
徐长嬴打开门,打开灯,家里骤然明亮起来,一切都和10小时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阿特米西亚,”徐长嬴一边换鞋一边叫着。
但是熟悉的喵喵声并没有第一时间响起,徐长嬴不由得心一沉——阿特米西亚真的生病了。
徐长嬴很快冲进了客厅的猫窝和猫爬架处找三花猫,齐枫和赵洋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开始在家中翻找了起来。
客厅,餐厅,洗手间,徐长嬴的房间,夏青的房间。
都没有。
一股不详的预感同时出现在了每一个孩子的心头,在搜查完最后一个书房时,赵洋反应过来,他迅速扭头去看身后的少年。
只见一直宛若被抽离掉全部情绪的徐长嬴,此刻他的脸上缓缓爬上了可怕的绝望的表情。
在2010年,广州最热的一天,徐长嬴得了重感冒的猫走丢了。
赵洋很难形容流不出眼泪的感觉,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齐枫的父亲勒令她必须看好徐长嬴,因为在确定阿特米西亚丢的那一秒,他的脑子里涌现了一股强烈的打开窗户跳下去的冲动。
“阿特米西亚生病了应该跑不远的。”
“她和小狗一样,她认识回家的路,之前她不小心跑出去被锁在门外,她就一直蹲在家门口的。”
从17楼的步行通道向下寻找时,徐长嬴变成了和医院里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人,他无法停止地讲述,分析,预测着,他的语气是那样的笃定,以至于赵洋和齐枫都高高举着手机的手电筒,仔细地扫视着每一个楼梯的拐角处,并做好了准备下一秒就看见缩成一团,委屈喵喵叫的三花猫。
但是没有,17楼到1楼,甚至从顶楼24层向下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凌晨1点,三人将周围十栋楼的所有草丛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凌晨2点,徐长嬴将小区的保安砸醒,并通过他强行叫醒了物业经理,带着他们三人一起去了监控室。
优性alpha的身份第一次给了徐长嬴特权,那就是物业经理没有多说什么,尽力尽力地开始给他们调监控。
由于只有人出门的时候猫才有可能溜出去,所以物业开始从4点调取徐长嬴家门口的监控。
然后,徐长嬴就看见了,在16点45分走出门的夏青。
还有阿特米西亚。
由于阿特米西亚不喜欢航空箱,所以每次带她出门去医院或是洗澡都是用小狗用的牵引绳,这次也是如此。
监控视频里的夏青穿着黑色短袖,背着他常用的书包,但由于阿特米西亚生病了所以没有蹲在他的书包上,这次的beta男生是一手抱着三花猫,一手锁上了门。
也在这一刻,徐长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为什么会在高架桥上发生事故,明明那不是去赵洋外公家的路线。
因为那是去宠物医院的路。
物业经理反应慢半拍,他指着电脑屏幕里的三花猫和男生,扭过头大声道:“你看,这猫是被你家里人抱走——”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盯着监控屏幕看着的三个高中生,脸上的血色全都褪的一干二净,他们这时才知道——
阿特米西亚并不是走丢,她在车上,在叶新那辆车上。
齐枫还是哭了。
“不会的,夏青坐在副驾驶,小猫应该是他抱着的,可能是发生车祸后跑丢了,”齐枫浑身颤抖着,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道。
徐长嬴张了张口,他又太多的话要说出来,但是赵洋只听到了他哑声道,“我要去找她。”
生着病,还有可能受了伤的阿特米西亚,在车水马龙的高架桥,在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三个孤立无援的高中生该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
她现在是不是还在某一处草丛,或者某一处车道上哀叫着,却怎么也找不回家的路。
徐长嬴不敢再去想,但是又像是着魔了一样,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一个场景。
那一晚上,徐长嬴、赵洋和齐枫赶到了出事的高架桥,凌晨时分的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街道上灯火通明,但是没有任何人。
三个少年少女沿着人行道一步一步地低头找着,很快走在最前面的赵洋就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出事的地方——他先是看到了撞破的护栏和黄色的封条,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马路中央漆黑的刹车痕迹,以及被冲洗过的地面。
无一不告诉看到这一切的人,在数个小时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可怕的车祸事故。
陷入巨大震颤的赵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回过头,看见几米开外的徐长嬴正站在人行道的护栏旁,夜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和衣角,他静静盯着那可怕的刹车痕迹,什么都没有说话。
而站在徐长嬴身后三米的齐枫这时也抬起了头,察觉到赵洋的视线,也看了看徐长嬴,下一瞬也变了脸色,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但是徐长嬴并没有如赵洋二人绝望的想象一样——从高架桥上跳下去,他只是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就继续照常向前走找猫了。
但是,果然还是没有找到。
-
8月15日,早上9点半,广州某交警大队。
负责814高架桥车祸事故的副队长柳睿识刚放下电话,抬起头对着警员杜咏道:“把昨天那个宾利车祸的现场勘查报告复印一份,然后给市局传真过去。”
“好,”杜咏应了一声就转身从档案柜里翻找起来,又随口问道:“柳队,这案子昨天才出,怎么就能和市局他们的案子有关联了?”
“是重案组的严建柏,他不是刚升了副队吗,我昨晚去他酒局上和他聊了两句,”柳睿识低头点着烟,将打火机随手扔在一旁,笑道:
“正巧他对这个死亡的肇事人有印象,这人是一地下讨债公司里的人,有前科,再加上他目的明确地去撞宾利车,这案件的性质明显就变了。”
“雇凶杀人?”杜咏有些惊讶,“真够吓人的,可是我记得那车上是女人和高中生,他们能招什么深仇大怨?”
“那女司机不是车主,你忘了吗?车主是前天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卷款跑路的公司董事长,老严和我早上一合计,这女司机的死应该是个乌龙。”柳睿识叼着烟摇了摇头道。
“乌龙,您不会是说别人雇凶想撞那老总,结果撞错人了吧?”杜咏将复印好的原文件收起来,皱着眉头道。
“就是这个意思,但可惜肇事人死了,证据链大概要断了,应该连案都立不了,”柳睿识拿起要开早会的文件,站起身道。
“那也太冤了,冤有头债有主的,结果让女人孩子倒霉,”杜咏抬起脸,有些不忍道,“这不是乌龙了,这明明是替死鬼。”
“不,小杜,你没搞懂我的意思,确实是乌龙,”柳睿识走上前,将手头的报纸丢到警员面前,敲了敲,“你看看。”
杜咏转过身拿起那份报纸,只见在国际新闻版面赫然写着国内知名企业家在美自杀的新闻,还配了一张光线模糊的插图,可以隐隐看出是自缢。
“这董事长怎么人在国外,”杜咏抬起头有些讶异道,“而且也死了。”
“所以这是信息差导致的乌龙,”柳睿识叹了口气道。
“昨天的车祸是下午5点发生的,但这个董事长其实在昨天早上10点的时候就已经自杀了,只是消息还没有传回国内,今早才上的新闻。”
话音落下,拿着报纸的杜咏不由得愣住了。
这时,柳睿识叼着烟拉开办公室的门,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忍不住道:“解明和钱泽宇呢?一大早的怎么都不在办公?”
“您问他们俩啊,”杜咏放下报纸,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被叫去调监控了,说是为了找一只猫。”
“调监控找猫?”柳睿识疑惑道。
“对,”杜咏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宾利车祸死者的家属,说是那车上应该还有一只猫,昨晚才发现不见了,几个小孩哭哭啼啼要来找,值班的小武说大早上反正也闲着没事,就把负责的解明他们叫去帮忙了。”
“找个猫,用得着那么多人吗?而且现在都有明确规定,调取道路监控需要派出所开具证明,”柳睿识皱起眉头,忍不住责备道,“解明他们怎么想的。”
“柳队,谢明他们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杜咏抬起头,温声道,“但是这个死亡的女司机其实是个单亲母亲。”
话音落下,柳睿识怔住了,随即就见年轻的警员苦笑了一下,“所以那孩子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只剩下这只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