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人歌者
“那算了,帮他找吧,”柳睿识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踏出了办公室。
“诶,柳队,您开会去?”
柳睿识一手掐着烟屁股,一手拎着开会资料,抬起头,只见谢明和钱泽宇结伴从走廊另一头迎面走来。
“早会,”柳睿识简单扬了扬手中的资料,又开口问道:“猫找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谢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抬起眼看见杜咏也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便了然地笑了一声:“您都听说了啊,找到了,我们四个人和那三小孩找了一个多小时,那高架桥上的监控角度有问题,我们一帧一帧放都找不到有什么猫,还是张敏瑶细心找到的。”
柳睿识闻言笑了,“她怎么找到的,你们两个事故查勘组的比不过人家一个宣传组的小姑娘?”
“别提了,”钱泽宇耸了耸肩,“我们两个还去过现场呢,搁那一通分析猫可能从什么方向被甩出来,又可能往哪里跑去了,结果怎么都找不到,您猜张敏瑶怎么找到?”
柳睿识和杜咏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钱泽宇无奈地开口道:
“她突然说有没有可能被甩到高架桥下了,就调了桥下的路口监控,结果一下就找到了。”
杜咏的表情僵住了,不由得开口道:“那猫呢?”
“早死了,掉在了绿化带里,昨天下午6点的时候被一环卫工看见了,那老头好心用塑料袋装起来扔了。”
3.
2013年,12月,北京。
北京冬天的气温不算低,但是风特别大,裹挟着寒意宛若刀一样刮着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每一个走在校园里的人都双手插兜一路小跑,遇到太阳光照的区域才稍稍放缓脚步。
“我这次可不会送那么贵的了,”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青年走进了阳光下,他俊朗的面庞上挂着灿烂的笑,他对着手机另一端的人道:“你知道那打火机多贵么?都够我和夏青三个月房租了。”
“你可是大画家,和我们这样注定的工薪阶层又不一样,”赵洋调侃道,“我都听齐枫说了,你明年毕业后要去俄罗斯,夏青要去美国,一眨眼就是高知家庭了。”
徐长嬴站在太阳底下,跺了跺脚,笑着道:“八字没一撇呢,夏青也有可能申国内。”
“申国内,那就是留在本校?”赵洋有些奇怪道,“他念的不已经是国内最好的了吗?”
徐长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时走在路上的三三两两的学生有几个已经认出了这个艺术学院的优性alpha,投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多。
于是徐长嬴又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对着远在广东的好基友道:“那我提前和你说好了,这次你的生日礼物可以挑一个额度在我们俩一个月房租的,你好好想一个,然后我给你买了寄过去。”
“那也太大方了吧徐大师,”赵洋想了想道,“能直接折现吗?”
“滚蛋,生活能不能有点情调。”徐长嬴无语道,又笑着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徐长嬴才发现手已经被冻僵了,于是连忙搓了搓手又揣进兜里捂着。
彼时的徐长嬴已经是大四的学生,周遭的同级学生秋招的秋招,考研的考研,他由于已经决定要走公派留学的路子,加上这学期也没什么课了,所以最近格外空闲,如果今天不是为了送材料,他在寒假前都不会返校了。
由于只挑着有太阳的路走,不知不觉徐长嬴发现自己绕到了生命学院附近,如果是在平时他这个点还能拉好学生夏青出去吃午饭,但今天夏青在河北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所以徐长嬴也没什么兴致,掏了掏兜里的耳机就要从西门出去坐公交车回出租屋。
“长嬴学长,好久不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徐长嬴戴耳机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剃着寸头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一脸高兴地看着自己。
徐长嬴也停下脚步,冲着那男生笑了笑:“博文,好巧,你是刚从食堂回来吗?”
柳博文是大三的alpha学生,是夏青同组导师的师弟,徐长嬴和他一起吃过饭,夏天还一起打过球,所以柳博文很是喜欢他,每次都格外热情。
“对,”柳博文嘿嘿一笑,提了提手中的保温饭盒,“给偷懒的师姐还带了一份,学长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徐长嬴双手插兜,笑道,“我来学院交个材料,现在正准备回家躺着。”
“那更巧了,我刚刚还以为学长你又是来找夏青师哥的,正要和你说他出去开会了呢,”一阵寒风吹过,柳博文下意识跺了跺脚。
“我知道他是去河北了,对了,博文你这次怎么没去参会,没投文章吗?”徐长嬴印象里夏青所在的实验室是学院里最卷的,像柳博文这样的大三学生也非常热衷于参加各种学术会议或者论坛,基本上都是跟着师哥师姐们后面到处跑。
“这不是为了赶上去洛杉矶LSA实验室的冬季交换项目,”柳博文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子,“我英语不太好,之前雅思分太低了,我昨天又去考了一遍。”
徐长嬴正要下意识点点头,准备说什么结束寒暄,但突然顿住了,他抬起头有些惊讶道:“博文你要去洛杉矶的冬季交换吗?”
夏青的实验室导师是生命学院的院长祝正诚,本人也是LSA的在册会员,手中的学术资源非常丰富,比如他与美国洛杉矶最顶尖的几个LSA实验室都有合作,不仅有能力直接向实验室输送自己门下的学生,每年还有两次暑假和寒假的交换项目。
一般来说只要是参与了祝正诚重大课题研究的,都可以通过申报前往洛杉矶的LSA实验中心交换学习两个月,并且由学校负担全部费用。
这是非常宝贵的机会,不仅可以参与一系列的国际会议,还能进入世界最前沿的生物实验室参与实践学习,所以这一含金量极高的交换项目也成为了不少学生明争暗抢的对象。
“学长,你原来也知道这个项目,”柳博文先是惊讶于身为艺术生的徐长嬴居然知晓他们学院的学术交换项目,但下一秒他又连忙解释道:“不过学长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那么厉害,我是自费的,我现在大三了要开始攒保研材料了,所以家里给我掏了这笔钱。”
“不是的博文,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徐长嬴微微笑了一下,看向alpha男生温声道:“我只是有一点点奇怪,夏青上学期就参与了你们祝院长的国自然重大课题,但是一直没听到他提过要参与交换。”
谁知话音落下,一向大大咧咧的柳博文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他似乎欲言又止了几秒,但最后还是看了看四周,对着徐长嬴低声道:“学长,你和夏青师哥关系那么好,他没和你提过吗?”
徐长嬴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但他面上不动声色道,“好像没有,博文,是发生了什么吗?”
柳博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但是在看见徐长嬴关切的目光时,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长嬴学长,我其实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好,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也别说是我说的——这个学期初,夏青师哥和祝老师在办公室大吵了一架。”
尽管alpha男生站在学院门口说八卦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徐长嬴却被吓了一大跳,瞳孔都微微紧缩了起来——夏青和别人吵架?这怎么可能,更别提对方是老师了。
“夏青怎么可能和老师吵架?”徐长嬴忍不住焦急道。
“嘘,学长你小点声,”柳博文连忙拽住徐长嬴,将他拉到了一旁围墙旁,他哭丧着脸双手合十,“祝老师不给我们往外说任何组里的话,要是被告状了我就完了。”
“好的,博文,我绝不会和其他人说的,”徐长嬴连忙低声承诺道,随即他又陈恳地看向男生,“所以你能给我详细说一下这件事吗?夏青他根本没和我提过。”
“其实当时吵起来的时候,不仅是我,组里的博士和硕士师哥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学长你也知道,祝老师的资历在那摆着,平时就算是学院的其他老师们和他说话都要故意捧着他,”柳博文一边讲述着,一边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那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的矛盾?”
“其实发生争执的原因很常见,就是最普通的论文署名问题,只是没想到夏青师哥会那么直接说了出来,”柳博文声音越来越轻,但面上的神情越来越沉重,“夏青师哥是在上学期加入的课题组,然后被祝老师分去做其中一个子课题,而那个子课题是由博士后师哥邓雨负责的。”
“夏青师哥一直做了那个课题做了3个月,祝老师和邓师哥都没有指导过,特别是负责的邓师哥因为还是师资博后,他总是说自己要去学院上课很忙,所以基本没有去过实验室,只有夏青师哥和一个研究生师姐在做,但那个师姐觉得老师们都不重视,以为这个课题不着急,所以基本上从实验设计、实操到收集数据,甚至连论文初稿都是夏青师哥一个人做的。”
“一开始邓师哥不相信夏青师哥一个本科生能独立做完这个课题,但后来看到初稿才觉得不对劲,于是又交给了祝老师,祝老师看了也说这个课题可以结项了,在学期初的组会上当众表扬了夏青师哥,”柳博文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顿了顿,才语气艰涩道:
“然后他就把这篇论文交给邓雨师哥单独署名,作为他博士后出站的成果了。”
“单独署名?”徐长嬴一脸匪夷所思,“就算是出站的课题论文也可以是共同署名的,我以为他顶多是要求自己一作,他疯了吗,一点活都没干为什么要单独署名?”
很明显柳博文在这件事里是站夏青的,但可惜他根本没有什么点评的权利,这时也只能看着优性alpha,低声道:“邓雨师哥说他是给本科生上课的,出站的课题上共同署名本科生就太掉价了,祝老师虽然没有直说,但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在组会上,夏青师哥会直接开口说这件事,他说邓雨师哥是学术不端,他的水平也根本不配拿到这个学位,也不够格给本科生上课,然后这才吵起来。”
“祝老师觉得夏青师哥不尊重自己,所以大发雷霆,他说不过是一篇投Cell子刊的论文,夏青师哥太短视近利了,而且实验的课题和仪器、试剂这些都是他的东西,他给谁都能做出来,夏青师哥是太自我了才会觉得写出论文是自己一人的功劳。”
“这之后,祝老师就没再让夏青师哥做过完整的课题了,都是让他在不同的小组之间辗转,比如让他参与A组的实验设计,但却让他去B组收集数据,他说这样‘夏青就不会有该怎么署名’的困扰了,因为这样的工作顶多只能挂名通讯作者。”
说到这里,柳博文脸上连一点轻松之意都没了,他扯了扯嘴角,“其实组里的大部分师兄师姐都觉得这事要怪夏青师哥,觉得他太自大又不近人情,大概只有我们几个本科生觉得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但我们又没有任何说话的地位,只能闭嘴。”
“原来是这样,”徐长嬴低头看着人行道的残雪,轻声道。
“两个星期前,今年寒假的交换项目的第一批免费名单下来了,里面当然没有夏青师哥,师哥他看到名单没有说什么,还是祝老师看见他手里拿着名单才主动说,今年名额太少了,他要是想去就得自费了。”
“但其实这些都没什么,在学校里挺正常的,但是我觉得祝老师最后说的话有点太过分了,”柳博文缓缓说着这一切,他心中原有的朴素价值观其实也在不断承受着冲击,他攥紧了手中的保温饭盒的提手。
“他说一直以来从事针对第二性别的生命学家都是alpha,夏青师哥作为一个beta都感知不到信息素,请问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信息素的基因研究。”
话音落下,冬季的寒风又贴着地面一路疾驰,最后卷着灰尘扑在了站在阴冷处的两人身上。看着面前的男生下意识缩着脖子躲避着风沙,怔住了好几秒的徐长嬴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冰凉,他连忙满怀歉意道:“真是对不住博文,缠着你说这么久话,冷了吧。”
“没事没事,”柳博文伸出手揉着被灰尘迷住的眼睛,笑道,“这些话说出来我真的好受多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都要被环境同化了还是挺可怕的。”
“博文,我能再请你帮个忙吗?”两人一边向着生命学院的大楼走,柳博文听见徐长嬴又开口问道。
“嗯,学长你直接说,不用和我客气。”
“这个交换项目现在是还可以申请自费的吧?”冬日的阳光里,优性alpha的英俊脸庞上露出了轻松淡然的笑意,好像这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多么沉重不可逾越的事一般。
“能辛苦你帮夏青填一下表吗?”
周一早上,很久都没有课的徐长嬴裹着毯子睡在简易沙发上,整个客厅洒满了北方干燥的阳光,在靠近窗户的一小块空地摆着没有画完的巨幅油画,调色盘和美术用书等杂物更是堆满了出租屋的地板。
因为大四没有课,去学校的通勤压力小了很多,徐长嬴和夏青就搬到离学校更远的朝阳区的一间一室一厅,不仅居住面积变大了,暖气也比之前的好,自从入冬之后,徐长嬴就极其享受着穿着短袖窝在在家里的感觉。
阳光太刺眼,睡得昏昏沉沉的徐长嬴懒得去拉窗帘,他随手从头顶的沙发扶手上抽出一个速写本盖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徐长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暖烘烘的热量团在不断转移,半梦半醒的间他知道那是太阳光随着时间在改变方向,就在他以为就要这样睡到天黑的时候,他脸上的速写本被轻轻移开了。
一同出现的还有从室外带来的熟悉冷意,徐长嬴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庞,正是夏青。
“你不是明天回来吗?”徐长嬴欢呼一声就伸出手搂住了beta青年的脖子,他的脸颊贴上了对方冰凉的脸颊,不由得被冰得一哆嗦,“好凉。”
“会议议程只到今天上午,所以我坐就高铁回来了。”夏青身上还穿着黑色的高校羽绒服,半跪在沙发旁任由着徐长嬴用他的脸蹭自己的脸。
“你又睡沙发。”夏青道。
“反正家里都有暖气,不要那么严格嘛,”徐长嬴笑嘻嘻得松开手,从沙发上弹起来,殷勤地给beta青年脱羽绒服,“外面风很大吧。”
“嗯,”夏青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半领毛衣,轻声应着,但在徐长嬴习惯性犯贱将手伸进他领口的时候,夏青第一次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给摸了,”徐长嬴一脸茫然道。
“徐长嬴,”冬日傍晚的暖色光落在了夏青的脸庞上,将那双琥珀色眼神照的更显透明,夏青直直望着徐长嬴,轻声道:
“为什么银行卡上少了八万块。”
徐长嬴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夏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于是在beta的审视目光中,笑嘻嘻地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不以为意道:“咱们家又不差那点钱。”
三年前,叶新出车祸身亡的第二天,他们才从新闻上得知了赵修奕在前一天的华盛顿自缢身亡的消息,之后的乱七八糟的一切都过得很快,等到尘埃落定后,赵修奕留下的财产是负数,不过好在人死债消,赵洋从零开始了新生活,但身为不持股的小职员,叶新倒是给徐长嬴和夏青留下了一笔正数的遗产。
因为还不起贷款,他们最后住的那个房子很快就被银行法拍了,除去丧葬费,夏青的医药费,叶新的其他小债务,最后还能剩下120万。
这对于两个上名牌大学,且前途无量的优秀青年来说绝对是够用的,三年多过去,账户上还剩下了80多万,没有金钱观念的徐长嬴只觉得这好像是一笔花不完的钱——但这其实要建立在夏青管账的前提之上。
“那些钱是要给你留学的,”夏青道。
“我去俄罗斯又花不了什么钱,那本来都是给你去阿美莉卡用的,”徐长嬴恬不知耻地说着大话:“而且你男朋友我很能赚钱,你也发现了,优性alpha的身份是年纪越大越值钱,特别适合去艺术圈诈骗。”
“我不去留学,先留校读研,再去高校任职,”夏青抬起眼看向徐长嬴,轻声坚持道,“我们都已经说好了。”
“胡说什么呢,让大科学家省钱,把艺术混子送去留学,你对我们家的前途真的有认真考虑吗夏同志。”
说着,徐长嬴假装生气地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夏青的额头,但下一秒又笑着捧起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
“遇到不高兴的事当然要换个地方,凭什么浪费宝贵的生命和他们耗着,你当然是想去哪儿而就去哪儿。”
Beta漂亮的双眼微微睁大了。
“拜托。”
“你可是夏青。”
寒冷的冬日傍晚,徐长嬴笑吟吟地望着他,如是说道。
2014年,1月,北京。
“所以你就这样把夏青赶去美国了,今年不会就我们两个过年吧?”
通话被按了免提,赵洋的声音从沙发上的手机里传来。
徐长嬴一边拆着快递一边头也不抬道:“齐枫呢?她来了我们打不了麻将还能打斗地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