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帝国如今由军部、国会以及以王室为代表的寡头贵族共同控制,虽然王权分流,但至今所有国民仍旧承认国王的总领地位。
王室王位更迭也极大的影响着整个帝国的政治生态。
目前王室仍旧实行长嗣继承制,公主普琳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大王子阿姆斯特朗一生下来就被确立为王储,他是国王明面上的第一个孩子,比普琳生母现任王后玛丽小不了多少,因为勤恳办公,一直颇得民心。
更别提那两位王子都是哨兵……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和冬跟二叔不欢而散后,没有采取他“你再好好想一想”的建议,反而按照原定计划登上飞船匆匆赶回圣巴巴拉宫。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这桩沉重的心事,放马不再是能让她头脑放空的愉快活动,和冬常常躺在草丛里枕着胳膊发呆,任凭草梢在风的吹拂下骚扰她的脸。
卡洛夫感应到主人的情绪也不再追逐马儿,反而卧在她身边陪伴。
马夫第一个发觉了和冬的异样,联想到她来去匆匆的相亲,理所当然的认为哨兵正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惆怅。
于是在某日放马的时候非常善意的安慰她:“缘分都是天注定的,向导人太少肯定矜贵,他们家人也会帮忙筛选哨兵,也许还会说一些刻薄的话。但请不要灰心,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宇宙之神保佑,你的爱人一定就在某一处静静等待着你呢。”
和冬勉强扯个笑应付他的关切,这两天她都在面对拒绝二叔带来的连锁反应——家族里很多人纷纷致电询问他们争执的原因,关系亲近的甚至还拍着膀子说自己可以出面调和,往日听来还能让人会心一笑的话,现在却只能引起她的警惕和怀疑。
你们知道二叔的野心吗?你们都在暗地里支持他吗?
她甚至开始怀疑和父,几次都想询问他:你知道二叔安排我跟公主相亲吗?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又被她压下去,她没必要试探父亲,当初父亲放弃首都星取得的职称来到绿洲星当军工所的研究员,她就已经清楚他的选择,现在又何须因为外人而去怀疑他。
如果父亲跟二叔真的在她结婚这件事上有所交流,那一定是诚挚、恳切地请求他为自己挑选一个合格的伴侣。
这一天深夜,和冬照例失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上一刻想和家,想那些平日关系还过得去,刚开始还发消息询问,后来猜到自己失势再也不肯联络的势利眼。
下一秒又跳到公主那极富标志性的金发上,她脑海中还留存着普琳一颦一笑的影像,这往日让哨兵懊恼自己龌龊的行为,如今却成了和冬在被和家放弃的冷清日子里,唯一可以称得上安慰的东西。
她努力回忆两人相处的细节,并试图从中看出一丝与公主温柔平静外表下的违和。
可惜除了那次吃饭时公主的意外出神,其他怎么也没个头绪。
——有人在威胁她吗?
——有人在背后摆布她吗?
——面对自己沉默的拒绝,二叔又是怎么跟公主说的?她会伤心吗?
和冬烦的骂了一声,下床推开窗户,低等行星没有光污染的困扰,一到晚上群星散漫的在天上亮着,照映着哨兵眉心紧锁的痕迹。
公主,你知道自己是一个向导吗?
和冬不是瞧不起向导,帝国跟虫族战争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前线战力不足,总医院很多向导都签下生死状,投入前线医疗事业。她甚至还看见一个向导用精神力困杀虫族,她在这人力竭的时候还帮忙割下虫族的尾刺,以此计算军功。
但公主跟他们这些追求事业进步的向导不一样,她不是谋求个人发展,她是想颠覆王权!
恐怕就连出自国会的历届总理都不敢做这种梦。
和冬仔细回忆着二叔那时的说辞,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布局,跟国王荣耀一体的老牌贵族肯定不会支持她这么疯狂的想法,她只有继续向下,联络帝国那些如二叔、如和家一样,蓄力数百年早已不满现状,能够抛下一切、倾尽全力,只愿有朝一日登高望远的野心家了。
公主肯定会失败的。和冬想:她都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婚姻,怎么可能操纵那些处心积虑的老狐狸为自己服务?
就算她能成功,那也不是她的成功,而是她背后所有人的合力拱卫。
她会成为那些人操纵政治的傀儡。
公主为什么只为王冠倾倒,却从来不肯想它的重量会压断那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呢?
和冬抬头望着群星,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她不可能支持公主——不论是因为誓言还是因为政治动荡给普通人带来的痛苦,就连日常再普通不过的抗议游-行也有人因为和军警对抗丧生,王位争夺战之下又会有多少人成为政客牌桌上的筹码?
但她也不可能像之前面对琥珀会所、红丝绒城堡一样,坦坦荡荡的去举报他们。
和冬不傻,她能混得军功,正得益于她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中锻炼出的敏锐嗅觉,当初军中站队时,即使没人指导,她也从没出错。
她从军后,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命运是何如跟和家融为一体,在获得表彰时如此,在大难临头前也是如此,任何想跟家族撕掳开来的动作都是无用功。
如果上校和冬真的因为叛国罪名走上军事法庭,那她是为谁而死?
军部培养出的战士要为公主而死吗?
和冬怔怔地想。
第15章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和冬预料,她本以为因为自己的不识相已经彻底错过了借助家族力量的机会,正在思俊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和冬预料,她本以为因为自己的不识相已经彻底错过了借助家族力量的机会,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就要在圣巴巴拉宫终老的时候,冷落她的二叔又再次提起要她跟公主见面。
二叔在两人发生争执后主动跟和冬联系,放在和家这种重视长幼秩序的家族里简直不可思议,他说:“我觉得咱们中间应该有一点误会,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你讲清楚,毕竟要跟人结合的是你,现在我争取到跟公主见面的机会,你们可以当面聊聊。”
二叔:“和冬,你能意识到这是你的机会吗?”他眉心皱起,好像在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难搞:“你知道的,有很多人都为公主倾倒,而她属意和家,这是何等的荣耀,和家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考虑清楚,你要是不去,我就派别人跟公主见面了。”
和冬听到这里下意识认为公主最近频繁在相亲人士中辗转,有些难言的怜惜还有些被她归之为恨其不争的愤怒——帝国的公主竟然成为被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那些人怎么敢!
公主,你的骄傲呢?
你的自尊呢?
和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拒绝这次会面,二叔的避而不谈让她明白他们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谋划,但她也不想妥协,不再接触不再过问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但和冬发现自己也无法看着普琳身陷囹圄、无人可援,她在这时还不禁想:公主选择熟人是因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几分安全感吗?
这个想法让她再也无法放弃跟普琳沟通的机会,所以她折中了一下,没有接受去首都星见面的建议,反而通过二叔传达了跟公主通讯的请求。
二叔神情复杂:“你还是第一个……”被公主召见却如此摆谱的人。
但在和冬看过来时,二叔却又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两人间的感情如此私密,又怎么能是外人可以插手的?
能成功是和冬的造化。
失败是和家的宿命。
二叔只是再三强调:“和冬,你要记住,她是公主,帝国的公主,普琳西斯。”
和冬现在还无法理解他语中的深意,只是同样郑重地跟他讲:“我说我想说的,我做我能做的,也许结果并不能令你满意。”
她在城堡等到深夜,午夜十二点,整个圣巴巴拉宫已经陷入沉眠,卡洛夫盘卧在她脚边,正用牙齿扯着她裤脚磨牙,终端突然弹出通讯请求。
和冬就跟被针扎了一样从床上弹起,起身走到书桌前,因为太过急切以致于忘记卡洛夫,牵扯着它走了好几步,引来雪豹的不满,愤怒地朝她低吼。
她后知后觉的“嘘”了两声:“卡洛夫,很抱歉,但现在是深夜,请不要扰民,圣巴巴拉宫也有哨兵。”
卡洛夫还没为她这种敷衍的态度不满,和冬已经接通了通讯,看着光影中的美人,绿宝石耳坠正衬她灿若星河的眼眸,和冬低声喊了一声:“公主。”
公主用熟悉的角度凝望着她:“和冬,你为什么不跟我见面?你对我不满意吗?”
和冬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想,公主这种出身容貌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哨兵的拒绝自卑,她更倾向于普琳是在表达自己对被人拒绝这件事的不满,所以当下就带着点歉疚的说:“不是这样,公主。”
“不是这样,那是怎么样?”普琳步步紧逼毫不后退,在两人接触中第一次表露出自己骨子里的蛮横。
天知道她听到和家人请求更换哨兵人选时的恼火。
她本以为和家没明白她的暗示,内部倾轧之下把和冬赶走反而推了一个废物过来。
但直到和家头脑亲自道歉,她才明白:哦,是和冬不愿意。
——和冬,你有喜欢的向导吗?
——没有。
那是为什么?是什么能让和家头脑都不敢开口?
普琳的目光如狼如豹又如紧盯猎物的雄鹰,给人带来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可惜和冬现在还沉浸在‘公主果然是个纤弱敏感的向导’、‘我好像伤了她的心’的自责中,没有看到她的真实面目。
哨兵在光影那端对自己接下来近乎于表白的话语,有着一点尴尬无措和腼腆混杂的情绪,轻声道:“我……我很满意,只是我想我们在某些事情上有点分歧。”
和冬想起二叔透露出的公主的野心,咳了一下,不太顺滑的舌头才终于回归大脑的控制,她目光严肃道:“公主,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有人在你身边吗?我们的谈话在监控范围内吗?”
还有,和冬看着她身后的背景,寝殿内十分昏沉甚至都没点上蜡烛,好像主人下意识不想让人知道她们这场会面。
“你的情况很危急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看见和冬那诚恳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普琳明白了过来。
——她认为自己被胁迫。
——为什么这样想?
——她知道自己选择和家哨兵的官方理由。
其实也不算官方,普琳想,从产生这个念头开始她都不知道布局多久了,又是多少次面对他们关于向导身份的质疑。
和冬竟然跟那些目光短浅的人一样。
不,她不是目光短浅。
普琳隐晦的打量她,眉目清秀、气质清正,即使在军队待了那么多年也没染上兵油子的腻味,反而彬彬如学子。
刚来卡特琳宫就大闹琥珀会所,去了红丝绒又断然拒绝‘向导’服务,反而孤身一人探查线索,一次又一次,亨瑞说她莽撞不会权衡利弊,可普琳却只看见她面对危险从没想过退缩,即使被困也不失英勇。
普琳想起为和冬治疗时曾经踏足的精神图景,崩塌带来的凌乱之下掩藏着昔日的繁华与整齐,她的精神体是一只雪豹,纯白无暇,没有一丝杂毛,站在岩壁上冲人大吼的时候威风凛凛,一如它的主人。
这种人,这种人应该会有一个叫做信仰的东西。
普琳说:“你知道了?”她低垂着眼皮,以此掩盖自己眼中的复杂,有欣赏有思量也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将人诱入‘歧途’的冲动。
为什么不能让效忠国王的骑士为公主奉上王冠呢?
和冬。
“和冬,”公主看着她,美目盈盈,好像在看自己的救世主:“我需要你,你可以帮助我吗?”
和冬一口答应:“当然可以!”
“殿下,”在普琳还未组织好措辞开口之前,听到和冬这么说:“如果您真的受人胁迫,我有帮助您的责任,但最要紧的是通告国王,避免他们为了颠覆王权引发的混乱。”
“连年战争施加的重税,已经让人民的生活足够艰难,普通人不应该再遭受因为他们对权力追求而带来的痛苦。”
“首都星有一百五十万人,因为之前的教育计划,迁入很多教育机构,学生大概占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他们生活优渥、性格单纯、很容易被人鼓动,真到那时候军警等暴力机构也无法妥善处理,一切都晚了。”
普琳没跟她说自己就是教育计划的推动者,上个年度她甚至还推动了首都中心区人口回流的政策,——根据历来数据统计,越是居住在政治中心的选民,越是不会支持执政党。等下一个选举年到来,亲王室的执政党下台,她想做什么都容易很多。
当然明面上肯定都是为了帝国的教育发展,为了将首都星打造成最高等的居住地。
和冬不是第一个意识到政治风险的人,但却是第一个在她面前如此担心的喊着殿下,忧心忡忡的建议她如何将一切诉之于众、将她播下的火种趁早熄灭的‘忠臣’。
这种身份上的反差,让普琳莫名有点跟人玩捉迷藏时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