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真敏锐啊哨兵。
真正直啊哨兵。
普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微笑,但当她抬起头来,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苍白模样,她模仿母亲那种天真的愚蠢,做出焦急而又怎么都听不懂指挥的样子,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哨兵,我没有办法……”
“直接跟父亲说吗?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他肯定会怪罪我的。”
普琳哭不出来,所以只能用手捂着脸勉强做出一副正在哭泣的样子:“我被他们逼的没办法,必须结婚了,可你却还不同意,我真的想不出办法,难道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得到解脱吗?”
和冬听到这一句心神俱震,脱口而出:“公主!”
“公主!”
亨瑞推开房门,灯光大亮,灯火煌煌之间,首席侍从官说:“摄政王急谏。”
和冬眼中真切的担忧、惊慌都被这一声“摄政王”斩断,她看向那个仍旧捂着脸的女人,只剩下无法言语的惊愕,一个弱小无依的公主会让视王宫于无物的摄政王等待通传吗?
想起刚才的动摇,在普琳展露自己的痛苦时,她甚至想过‘我们可以先结婚,帮她摆脱那些人的控制’。
和冬在光影那边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回过神来挂断了通讯,她将头磕在桌子上,闭上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愚蠢。
首都星,普琳也放下手,不悦的看向亨瑞:“亨瑞,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亨瑞说抱歉,“但我一直给您发消息都没回复,敲门也无人应答,摄政王正在门外,我不好让他多等……”
可普琳丝毫没被他的焦急影响,还是坐在那里,小声抱怨道:“差点就要成功了,真糟糕。”
和冬肯定会生气吧?
第16章 和冬何止是生气,她简直羞愤欲死! 她无法原谅自己被普琳如此不走心而又粗糙的演技欺骗……
和冬何止是生气,她简直羞愤欲死!
她无法原谅自己被普琳如此不走心而又粗糙的演技欺骗。
一连几天都在唾弃自己沉湎于美色,——这让她先入为主的认定公主有着向导的柔弱。
和冬痛恨自己的轻敌,更为她对公主那时的妥协悔恨。明明她亲眼看着向导在战场上跟虫族搏杀,现在又为什么会习惯性的认为他们无害?
她父亲是向导,但出自和父之手的军工产品可以抵得上一个团的攻击力。
卡特琳宫护卫队成员全员哨兵,但他们全都是绣花枕头,根本不敌自己一击之力。
这种平静无波只用烦恼人际关系的生活,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力,要是长久如此她还能拿起量子炮吗?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的等待下去了。
和冬开始调动人脉,积极为自己搭建重返前线的通道。
二叔正想让她妥协,家里这条路走不通,和冬就转到军部那里跟老领导打感情牌,她在邮件里诚恳而又落寞的说自己遭到的降职——就算让我养老也不能这样养吧?
然后着重表达自己对重返前线跟战友团聚的渴望,和冬说:“我知道军部是为我考虑,但我也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决定,从我母亲殉国那一刻开始,前线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我的父亲一直都在支持我,请您不要相信那些莫须有的陈情……”
自己上阵还不够份量,和冬拉上之前一起躺在疗养院的同僚帮忙敲边鼓。
那个瘸腿的军官,姓易,叫达伦,因为活下来的一群人里数他最惨,军部更是派人几次慰问,算是在领导的领导面前都挂上号的人物,所以易达伦一开口,老领导就是有那装聋作哑的能耐也不得不乖乖坐在位置上听。
老领导知道他为和冬求情,越听越烦:“你们这一个个的能不能让人省省心,能不能有点军人的素养!拉帮结派的干嘛呢?”
易达伦被骂也不怕,笑呵呵道:“和冬这不是想家了吗?她提前毕业驻守前线,那么小的年纪就在那里熬到现在,你说哪个才是她的家?她又没要什么高官厚禄,有家你还不让人家回……”
虽然最后易达伦被老领导发火赶出门,但他还是跟和冬说:“有门,这老头正由犹豫着呢,你耐心等等。”
和冬因为这个消息心情好转不少,在二叔询问她跟公主会面结果如何的时候,她也不再为自己的表现懊恼了,反而跟他说:“二叔,原谅我无法跟你们站在一起,我认真考虑过,如果未来我真的有一死,那我更希望我死在战场上。”
对外举起刀,是守护帝国。
对内举起刀,那是她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刽子手。
二叔说:“和冬,你不是已经接受相亲准备结婚了吗?既然早晚都要结婚,早晚都要跟伴侣磨合,你为什么不能跟公主暂时搁置这些争议相互了解呢?”
“我拿我的信誉担保,如果你知道公主的为人,一定会为她倾倒……”
和冬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缠,无论二叔将他们的理想说的多么崇高、又把谋划这一切的普琳如何捧到神坛,对她来讲都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死人了,已经不想再跟任何妄想发动战争的刽子手共情。
可二叔却总是把婚事当成突破重围的借口。
和冬带着点不耐打断他:“二叔!”
在他停下来后,和冬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可以结婚的人选,只不过一直在犹豫,不敢对他表白,现在我突然意识到亘横在我们中间的困难,都是我为自己的软弱寻找的借口,我会尽快向他求婚,您不用替我担心。”
她回想起那日赛马节,在观礼台笑得一脸明媚的公主,到底还是不忍心对普琳说出什么重话:“请告诉公主,她值得更好的,不必为了我这种草芥停驻。”
二叔如何跟公主回复的,和冬不管,她也管不着,说完就挂断了通讯。在终端再次弹出申请的时候回复道:“该说的我都讲清楚了,二叔,我理解你,希望你也能尊重我。”
这句话一发过去,终端果然不再闪烁。
撒个小谎就得以从那一团混乱的关系中抽身,和冬觉得挺划算,她带着自己即将调任的期待,继续享受着圣巴巴拉宫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切。
每天早上跟厨师打招呼,带干粮放马,如果马夫身体不适就只有她一个人出门,一望无际的原野、风一吹如同波浪起伏一般的青草,她拿着马鞭站在那里看着卡洛夫在其中奔跑,无数次回想起有父母陪伴的童年时光。
那是少有的、能令她感到幸福的日子,而她也在无数次疲惫不堪的时间点,从中汲取继续前行的能量。
可这种享受没能持续多久,和冬在某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召唤不出卡洛夫了,她心头一沉,立马潜入精神图景。
岩壁上空无一物,而与岩壁一障之隔的精神图景,正如她意料一般遍布黑云,狂风吹拂着城市里残破的建筑,发出响亮的“啪嗒”声。
卡洛夫正站在不断崩塌的城市中心看着她,尾巴一如她刚刚分化、两人初次见面时温顺的甩动。
和冬一边奇怪自己竟然感受不到精神图景崩塌的痛苦,一边蹲下身对卡洛夫说:“过来。”
雪豹好似安慰一般用鼻子蹭着她的下巴,和冬抱住它,低声道:“这一天怎么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它最近平静的都让我以为我是一个正常人了。”
精神图景里的建筑正以一种缓慢而又不能让主人忽视的速度,慢慢坠入中心的那片黑洞。
和冬对卡洛夫说:“我还能活多久?要是这玩意儿全都没了,我是不是也看不见你了?”
雪豹甩着尾巴,轻轻打在主人身上,好像在说它也不知道。
和冬没有坐以待毙,知道自己情况恶化后第一时间联络二叔、老领导,面对死亡的威胁,她再也顾不得之前不去打扰那位能为自己治疗的向导的承诺,——至少不能死在圣巴巴拉宫吧?她还没回到前线呢。
但她的良知还是在为自己欺压向导而感到不安,一直对他们重申:“如果能找到这位向导,不要逼迫他,我愿意拿他想要的东西交换。”
和冬做完这一切,第一时间向负责人请假,说自己想回老家绿洲星看看,可她没想到批相亲假批的顺畅无比的负责人,却突然在这件事上卡了壳。
负责人愁眉紧锁:“和冬,不是我不体谅你,实在是圣巴巴拉宫到了选马季,很快那些贵族就会拿着批文过来挑马,马夫年老体弱,我又不懂这些东西,就指望着你撑门面,怎么还能给你腾得出时间呢?”
“这样好吧,”负责人说:“等这段时间忙完,我给你批一个长假,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样?”
和冬皱着眉,负责人有理有据,城堡里的人都若有若无的往这里看,她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诉说自己的苦楚,正在犹豫间恰巧终端闪烁,她打开一看,二叔回应说向导正在来的路上,——这速度快的让人不可思议。
但想起和家跟公主的联合,这种速度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王室想调动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就是为难那位向导了。
和冬本来想回老家也是因为莉莲在那里,多少也可以看顾一点,情急之下忘了考虑和父的心情,现在既然找到人,那也没回去的必要。
她点点头,因为转身离开的太快,没看到负责人站在原地悄悄抹了一把虚汗,他小声道:“嘿,这给我折腾的。”
虽然精神图景在崩塌,但马夫还是不能起床,和冬仍旧承担着每日放马的任务,只不过没有了卡洛夫陪伴,原本短暂无比的时光显得十分漫长。
这天她提前结束任务骑马返回,走到城门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急速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抓稳缰绳,强撑着眩晕控制因为感受到危险而不断嘶鸣的马儿。
等那阵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过去,和冬本来还以为自己状态又变得糟糕了,谁知道余光竟然看到了城堡观礼台上的人,她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普琳一如赛马节那天妆点着精致的衣物,身后破旧的建筑更衬的她高雅不凡。
公主微微一笑,低头冲她说道:“哨兵,又见面了。”
但和冬却没什么欣喜的意思,甚至也没给普琳同样礼貌的回应,只是盯着她身后盘踞嘶鸣的巨蟒,蟒蛇约莫十米长、躯干粗壮,浑身呈现出一种低沉的橄榄色调,那双赤红的眼睛如今正跟随主人一同紧紧盯着城门下的哨兵。
好一个庞然大物!
而冲出来对她叫着“你终于回来了”的女仆,却没有对此展露出一丝惊讶,反倒拉着马的缰绳说:“快快快,圣巴巴拉宫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客人,负责人正在点人呢。”
和冬顺从的下马,任由女仆将马牵去马厩,在她催促自己前往大厅的声音中,缓缓抬起头,只见普琳笑眯眯的朝她做口型:“一会儿见。”
第17章 公主的精神体竟然是一条巨蟒! 和冬直到换掉那身被人说都是马味儿的衣服,站在大厅听……
公主的精神体竟然是一条巨蟒!
和冬直到换掉那身被人说都是马味儿的衣服,站在大厅听训的时候,脑海中也在不断回放巨蟒盘桓在城墙上的姿态,——难怪卡特琳宫从来没人见过公主的精神体。
向导的精神体跟他们的主人一样,一向以温和、无害著称,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莉莲的小浣熊、米娅的蜂鸟、某不知名路人的花枝鼠……和冬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向导的精神体是蛇,更别提还是这种只存在于故事书中的史前巨蟒了。
而巨蟒的主人,也在他们训话结束后,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门外走进来,和冬不用抬头都能看见普琳脸上公式化的微笑。
她温和亲热的跟圣巴巴拉宫每一位成员问好、握手,一个又一个,每一位获此殊荣的人都无比荣幸。
待那阵香风飘到和冬面前,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普琳那亲近熟捻的一句:“你是和冬吧?”给吓出一身冷汗。
和冬抬起头看着她,眼神中不自觉带点警惕,生怕她说出什么令人困扰的话。
好在普琳目光闪烁半晌,最后也只是伸出带着手套的左手,矜贵、优雅的放到她面前,在和冬松口气握上来后,又很轻的说了一句:“看见你真高兴,哨兵,你看见我开心吗?”
这下厨师、女仆、马夫、负责人……全都将视线锁在她身上,和冬还能看见负责人因为激动握着拳头脸也憋得通红的模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咽下两人的恩怨,硬着头皮道:“开心,我当然很开心,殿下。”
很开心的和冬自然承担起了陪公主逛圣巴巴拉宫的任务。
这里说实在话真的没什么好逛的,也就他们住的地方相对好一点,其他都是一些阴沉到长着苔藓的石壁、不知被谁点火熏黑的天花板。
负责人跟在她们身后头低的都快垂到地上,干巴巴的解释道:“因为资金紧张,没有预算,我们只修缮了大家集中居住的地方……”
期间路过马厩,普琳下意识用手帕捂着鼻子,这一动作更是差点让负责人跳起来,躬身哈腰的道歉,并连声道:“殿下要不先回住所吧?我保证,我保证明天就把圣巴巴拉宫全面清扫干净!”
可普琳根本没看他一眼,只是瞧着对这一切安然自若的和冬。
她在此时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有了那么一点悔意——虽然她从没想过圣巴巴拉宫已经破落至此。
哨兵五感发达,精神力等级越是高,越是容易受到感官的困扰,过量的信息积聚在精神世界无法疏导,轻则引发精神世界暴动,重则导致哨兵狂化。
这种环境对和冬来说应该不亚于一场酷刑。
普琳倏然停住脚步,带的两个‘随从’都看向她,她面色从容,好似只是公主体察民情时再普通不过的询问:“哨兵不会被这种环境影响吗?”
负责人听到这一句下意识说:“啊,没影响,没影响,我精神力等级不高,皮糙肉厚……”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将视线落到和冬身上。
和冬刚来是不太适应,但能在军中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平日只在前面生活、大多数时间又在外面放马,对她的影响也不算大。
毕竟战争最严重的时候,她还试过躺在死人堆里睡呢,以往无人关注只在评授军功时才提个一字半字的事情,被普琳用如此郑重、如此轻柔的嗓音说出来,和冬总觉得像是有人拿一支羽毛在搔她的痒痒,让人不自觉就想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