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透过大门的缝隙,侍从能看到普琳正对着镜子挑选耳环和戒指——一点都没有人印象中向导参与精神治疗就会被人吸干精气的样子,公主非但没有虚弱,还跟进补了什么山珍一样容光焕发。
说出去都没人信。
普琳伸出手指,将戒指戴上认真看,复又取下,她来到圣巴巴拉宫无所事事,只有用这种小游戏排遣寂寞,要是往常她一定想也不想就让和冬进来,但现在不行,她还‘虚弱’着呢。
“不见。”
侍从听到公主说:“只有见不到我的时候,她才会一直想我。”
第19章 公主一直在城堡里休息了三天,久到城堡众人都在嘀咕是不是圣巴巴拉宫条件太差,而她又太过体贴病
公主一直在城堡里休息了三天,久到城堡众人都在嘀咕是不是圣巴巴拉宫条件太差,而她又太过体贴不想说出来让人难堪,所以才困在城堡里无处可去。
每每他们在餐桌上聊起这个话题时,和冬都感觉是对自己的一场匿名审判。公主是因为治疗她才不得不紧闭寝殿大门修养,甚至再往前推一点,普琳这场圣巴巴拉宫之行也是因为她。
和冬拿着叉子食不知味,哨兵超强的记忆力让她能够随时能够翻阅自己脑海中的影像,她想起那个在红丝绒事件中给自己治疗却又突然避而不见的向导,布鲁斯在探望自己时也曾说过‘公主很生气,卡特琳宫护卫队全都被赶了出来’,——这也是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虚弱吧?
为她治疗的不就是公主吗?
为什么她从来没朝这边想呢?
和冬默默咀嚼着餐盘里的食物,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是愧疚多还是疑惑多?愧疚于自己以前对无私奉献的公主这么冷漠,又不断疑惑自己怎么值得她做到这一步,明明上一次她还以捉弄自己为乐,怎么突然就转变这么大,这真的不是普琳再次耍弄她的阴谋吗?
和冬带着这种煎熬跟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马夫去草原上放马,有了人分担,她轻松不少,能抽出时间发呆。
两人站在树下远远看着那群悠闲喷气吃草的马儿,马夫用沧桑的声音诉说自己的人生:“……我从懂事开始就跟着我爸伺候这群祖宗了,那时候他还是军队编制,因为帝国还没研制出机甲,大家拿着热兵器穿着外骨骼跟虫族作战,马儿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它们可以驮着受伤的士兵回到营地……”
就在这个瞬间,和冬感受到精神图景中的波动——那结成网弥补黑洞的精神触手,像海藻一样摇曳着尾梢,挑动着哨兵的神经,又在获取她注意后全都指向一个位置。
和冬投过去一瞥,发现久不露面的公主竟然正在观礼台上放风,她的头发卷成卷,半盘半散,戴着全套的耳坠、项链,甚至连穿戴着手套的手腕处也挂着一只手链,手链上缀的宝石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一种动人的波光,一如那位美人。
此时此刻,和冬不得不承认贵族那些繁琐的审美也有些道理,——公主就是应该身穿华服、佩戴珠宝甚至连腰间系带也要讲究条纹的淑女——只有这世间最美丽最精致的东西才配得上她。
等到马夫问:“你说是不是?”的时候,和冬才惊觉自己竟然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再抬头,观礼台已经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今天阳光这么好,公主会被窗外的风景吸引,出来活动吗?
和冬顿了顿,在马夫期待的目光中说是,“你说的都对,”她看了空空如也的观礼台一眼,对马夫说:“我这会儿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城堡,你帮忙看以一下马群。”
马夫是怎么理解身强体壮的哨兵突然生病的,和冬不清楚,她现在满脑子只有必须跟公主见一面的念头,从跟马夫道别开始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
在踏入大厅前,就能听到众人的谈笑声,和冬停下来微微调整气息,一走进果然看见公主。
公主还是那副装扮,此时正侧着头听负责人介绍,时不时露出一点笑意,而那日阻拦她的侍从官仍旧亦步亦趋的跟在普琳值守,不知道是不是和冬的错觉,在她走入大门后,那侍从官好像朝她投来一瞥——就像认出了她一样。
负责人正在跟公主热情介绍圣巴巴拉宫能拿得出手的、仅有的选马季,他似乎不知道和冬跟公主之间的牵扯,还以为公主突发奇想来到圣巴巴拉宫就是为了这里的骏马。
“……我们这里别的不行,马儿可是最好的,圣巴巴拉宫可是第一个类地球的自然行星,这里的环境最适合马群生长。”
和冬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机,在门口顿了顿,朝公主低头示意就回了自己房间。
丝毫不知普琳朝她背影投过去的那一眼。
—
和冬一直没找到跟普琳私下接触的机会,负责人就像粘在公主身上一样,只要她出了寝殿大门必然做出一副陪伴的姿势守在身边,有外人在侧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
和冬尝试着在他出现以前来到寝殿前蹲守,可那位侍从官却忍着笑说:“哨兵,公主还没起床呢,她怎么能够躺在床上召见你?”
和冬在他的调侃声中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本身是军人作风,能吃苦不怕苦,从来没有在意过起床时间,但公主不一样,公主养尊处优,作息规律,不可能在天空还没泛白的时候突然起床走动。
她有点懊恼,匆匆跟侍从官说了句话就逃离寝殿大门,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细数着近日自己的不对劲。
看见公主身影就直接放下马群跑回城堡、日夜蹲守寝殿……这一桩桩一项项说是痴汉都不为过吧?
公主要是知道一定会惊讶吧?
和冬发现了自己前后态度反差之大,但却也无可奈何,她把这一切简单粗暴的归结为对承受别人恩情的不安,特别是当这个恩人还是比她弱小无数倍却为了拯救她而甘愿赴险的勇士。
感激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
而勇气是和冬最欣赏的品质。
现在这两条线因为一个人连结起来,那么普琳占据她全部思想也不奇怪了。
“至少也要当面表达谢意。”和冬这么想。
所以她选择在厨房给公主送餐的时间主动站出来,在厨师推着推车疑惑的看着她时,和冬一本正经道:“公主不想见外人,他们派我来拿食物。”
厨师闻言又上下打量和冬一番,他知道和冬的哨兵身份,圣巴巴拉宫还没没落之前也接待过很多王室贵族,知道他们有多少讲究,哨兵为公主站岗虽然没人提及但似乎也是天经地义,于是顺从的给出推车。
“今天做的有浓汤,千万小心别弄洒了。”
和冬低下头应了一声,推着推车来到寝殿大门,本以为这种骗人的把戏肯定会被识破,已经做好坦白求见公主的准备,谁知道那侍从好似就跟没注意到送餐的换了一个人一样,直接推开大门,边推边说:“怎么来的这么晚?公主都等急了。”
公主都等急了。
普琳看见和冬推着餐车进来就在微笑,真笑跟假笑不同,如果亨瑞在内绝对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她面部的肌肉走向知道她的开心。
她知道驯服这人的手段应该再严厉一点,就像雅各布曾经圈养那头獒犬一样,只有刚开始就制定好规则才能慢慢驯化磨得它转换主人。
但有一点,是皇家驯兽师私下透露给她的秘诀:“殿下,你要知道这就是一场拉锯战,只有稳得住才能赢得了,在它观念转变前千万不能透露出对它的特殊。”
否则凭借和冬的敏锐很快就能从自己的态度中发现端倪,并成功远离。
但普琳控制不住自己从心底泛上来的愉悦,这种战术中间的缓冲停顿,似乎不同于以往粗暴直接的跟人谈判的逻辑,前者她即使舌灿如莲心里也没一点波动。
可后者,对待和冬,严苛是真,如今也是真,她装模做样的在观礼台站了那么久、又出去听负责人的奉承,不就是想引人过来吗?
现在成功达成目标,还不能让她开心一下?
好在和冬正为‘自己竟然成功进来,好惊讶,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思绪困扰,在没想清楚前只机械性的摆盘,倒是没发觉她的异样。
站在那里任由普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等和冬终于鼓足勇气抬头想要说话,却又发现公主拿着餐叉,看起来似乎想要已经饿了许久,等不及用餐。
她那声“我们聊聊吧”又重新咽进肚子里,尽职尽责的充当厨子,默默站在一旁,看普琳用可充当礼仪书标范动作插画的仪态吃饭。
甚至还乖巧的在人家吃饭不小心将酱汁弄到嘴唇上时,适时递上餐巾纸。
和冬没想到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逗得公主笑了起来,她接过纸巾看着和冬调侃道:“哨兵,你是服务员吗?”
和冬说不是,她有些无法解释自己推着餐车进来送餐的、近乎于谄媚的举动,但看着公主开心的样子似乎这样也没什么不妥,至少被服务的人没觉得冒犯,她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的在普琳的声音中冒出一点羞赧:“公主,您的身体还好吗?”
哨兵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她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官方,真心想要帮人肯定会罗列出一些细致的条件,而不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两句客套话,所以她紧接着就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会去做,请千万不要以为我在跟你客套。”
“我以我得到的所有荣誉向你保证,我是真心想要为你做点什么。”
几乎在和冬说出这句话的一瞬,普琳就想问:真的吗?那我们结婚吧。
但她又知道现在时机不到,所以只能压着性子忍耐。
普琳故意做出停顿,好似从没想过自己一直保守的秘密竟然大白于天下,她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呢?”
第20章 空旷的寝殿内,和冬正为自己之前的冷漠道歉,“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更别说你还因为救我受伤,这段日子丁
空旷的寝殿内,和冬正为自己之前的冷漠道歉,“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更别说你还因为救我受伤,这段日子都只能困在城堡里修养,我真的很抱歉之前那么对待你并为此深深愧疚,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和冬对普琳的观感其实很复杂,从初闻其野心的震惊怀疑到自己被人耍弄的羞耻,再到知晓这人在一切开始前就救了自己、不求回报的纯粹,她已经无法将其简单的当成一个只需要警惕的敌人。
“她是一个向导。”和冬不断对自己强调这一点,虽然公主觊觎王位,但她不能因为这种野心就抹消掉普琳的向导身份。而向导生性敏感纤弱,有的甚至一察觉到别人的恶意就会感到不安,并陷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的自责中。
公主的避而不谈是不是因为知道就算说出来自己也不会相信,反而会将她告知真相的举动当成挟恩图报?
和冬看着普琳低垂的侧脸,从她问出那句话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桌上的餐叉,随着自己的道歉,她才微不可察的朝这里扭头。
——公主听进去了。
——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心泉深深如万丈深海,并不只是简单的黑白两面,也许自己不应该狭隘的把对战争的厌恶投射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和冬思及那日公主对自己的耍弄,她试着用一种全新的思路去理解——在内心深处她其实并不相信普琳做出这一切只是因为性格恶劣——如果不是公主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
和冬脑海中闪现过雅各布的脸,王室年轻成员在星网上拥有大量粉丝,而王室公开发言人也不吝于宣传这一点,所以每个在这些信息熏陶下长大的公民都对他们的人脉网络知之甚深。
国王,帝国当之无愧的英明领导者。
王储,勤恳为公、谦虚谨慎的继承人。
王后,颇有奢靡但不失亲和的国母。
雅各布,风流浪荡、尊重女性的多金王子。
市面上不少见四者交恶的传言,但唯独公主,只有公主,她似乎一直都跟所有人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出身王室,生而不凡,拥有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又不是被经济压力磨平棱角的普通人,而且就连普通人因为想法不同都会产生矛盾,普琳怎么可能从来没跟他们不合?
如果一段关系让你感觉舒服,那么一定是对面在忍让。
和冬之前认为这是她的政治需要。
但现在她却不自觉去想:万一不是呢?要是不是这样怎么办?
一个出身高贵、身份优渥的公主为什么会拥有颠覆王权的野心?
——她是否遭受了什么不公的待遇?
雅各布脱口就能嘲讽普琳嫁给丑人,她耍弄自己似乎也只是为了挑选一个合格的伴侣——对公主来说这个愿望真小啊,小到不可思议。
但又似乎大的令其他人难以忍受。
所以她才想要站出来反抗对不对?
和冬成功说服了自己,并对公主抱有一种比怜惜更深刻、比同情又多一点对其勇于反抗命运的敬佩。
“公主,”哨兵说着温驯的蹲下身以示自己的无害,那双眼睛像一望无际的浩瀚星海,普琳听到她对自己说:“我会帮你的,我知道可能会有些困难,但请你相信我。”
帮我什么?
普琳有些疑惑,但她敏锐察觉到了和冬态度的转变,这场没怎么表演的苦肉计可真划算,她坚持演戏:“我从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
她做出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这样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你知道……”
普琳在王宫确实过的不太快乐,谁会喜欢阴森空旷的城堡、父母有意无意的忽视、侍从又一直诉说教条在你身上套上一层又一层枷锁的地方?
但她从没向任何人提及,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有用,王室给家族成员带来的好处众所周知,给了你这么多好处只是有一点不好,你就要大肆宣扬,这在谁看来也是不知感恩吧?
可在和冬的目光中普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也拥有倾诉的权利,她眨了眨眼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做戏的心思多,还是终于寻找到一块安心之地的庆幸多,她知道和冬的正派,两人之间的谈话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被泄露出去,她在和冬这里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