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她侧过头装作看路实则回避两人的目光:“我经受过脱敏训练,日常的噪音和气味并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负责人听到公主“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回答没令她满意,后半程路她都没再说话。
令和冬煎熬无比的巡视终于在圣巴巴拉宫迎来黑夜前结束了,公主被负责人和女仆引着去住所,和冬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在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亨瑞。
首席侍从官阁下简直就跟公主身上的挂件一样,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场合。
今天竟然不在。
和冬带着这个疑问入睡,又在半夜听到那种蛇腹滑过石板的簌簌声中惊醒,她坐起身盯着门,跟那个庞然大物隔着一块木板对视。
巨蟒被人发现也没有惊慌,颇有主人无论何时都能保持镇定的姿态,吐出蛇信搜集信息时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明明是一个精神体,和冬却也好似能嗅到它身上独属于蛇类的那股阴冷的铁锈味儿。
她低声说:“殿下,天色太晚,我要休息了。”
巨蟒还是盘桓在门口,不肯离去。
和冬又说:“圣巴巴拉宫也有哨兵,您不担心被人看见吗?”
巨蟒开始用尾巴敲击木门,“啪、啪、啪——”,城堡年久失修的老伙计根本承受不住它的攻势,发出一声绵长的吱呀声,仿若老人痛苦的呻吟。
和冬揉了把脸,怎么都不肯妥协,两人僵持不下,拍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直到城堡里传来人走动的声音,他们才跟被人按下静止键一样同时屏住呼吸。
有人打着灯从和冬门前走过,反反复复的将走廊检查了一遍,女仆嘀咕着:“真奇怪,明明没有什么东西,怎么响的那么厉害,难道这里也开始闹耗子了?”
待得那阵脚步声过去,巨蟒又用尾巴拍向木门,只不过这次尾巴尖还没落到门上,就被一只掌心布满薄茧的手握住。
和冬打开门,另一只手拢起身上的外套,对堵住整个过道的巨蟒说:“走吧,带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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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居住在城堡最深处,这是负责人知道她坐上星际飞船后着急忙慌收拾出的地方,曾是某任国王的寝殿,虽然年久失修,但规格总是高一点,打扫干净拿给普琳住也不算招待不周。
国王寝殿造的极大,一眼望去几乎让人以为建筑师掏空了整座城堡,甚至还让看客担心那么几根柱子能不能撑得起来。
和冬推开门的时候,公主正坐在铺着厚实皮毛的王位上,——这明显是负责人找出来的压箱底的东西,因为保存不周,皮毛颜色有些黯淡,但这却丝毫不减普琳的风姿。
她就像一副贵族肖像画,无论悬挂在哪里,只会让富者更显富有,落寞者也能借此回忆往昔。
和冬只瞧普琳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喊了一声“殿下”,然后无论巨蟒怎么用尾巴缠绕她的腰身,催促她走过去,她都不为所动。
普琳奇怪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做了噩梦,吓得一直不敢入睡,但熟悉的侍从都不在身边,思来想去圣巴巴拉宫也只有你最熟悉了,这才把你叫过来。”
“你这样防备我,令我很伤心,和冬。”
公主从王位上走下来,脚步声犹如一道道重锤,在她靠过来前,和冬不由自主地往后躲避,可惜原本松松盘在腰间跟个装饰物一般的蛇尾却突然收紧,让人动弹不得,只能被钉在原地接受普琳的审视。
普琳见状轻笑一声,伸手抚摸蛇背,似乎在夸奖精神体做的不错,在和冬跟蛇尾纠缠狼狈的想要脱身的时候,绕着她犹如贵族挑选奴隶那样严苛而又仔细的看,看的和冬面色发红,吼了一声:“殿下!”
普琳绕着她走了一圈:“那么凶干什么?你吓到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说:“你的小豹子呢?怎么不把小豹子放出来?”
和冬没有回复,空气中流淌的难言的暧昧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偏过头说:“殿下,请让您的精神体将我放开。”
普琳听到这一句做作的啊呀了一声,旋即才跟刚看到巨蟒缠人的姿态一样,跟和冬这个受害者道歉:“没有弄疼你吧?”
就在和冬以为公主也不是那么不正经的时候,突然听到她说:“可我也没办法啊,它喜欢你,又不听我的话。”
和冬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仍旧顶着温柔大方外表的普琳也这么直视回去,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哨兵在她的言语挑逗下赤红了脖颈,精神体通过共感向她传递来蛇尾勾勒出的腰肢,普琳就像被人打了一针肾上腺素一样,无比的兴奋。
她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想要抚摸那片红晕,却又在和冬猛然后退的踉踉中回过神来。
和冬出声:“殿下!”她好似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羞耻,侧过脸说:“请您自重。”
一个哨兵明明拥有绝对武力,此时却被精神体缠绕着,想躲躲不了,想反抗又怕伤人,只能不痛不痒的说出一句自认严厉的‘请您自重’。
真可爱。
普琳收回手,慢慢走回王位,她坐在王座上释放自己的精神力,万千精神触手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意,几乎是咆哮着冲过去将人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起来。
和冬都不敢相信向导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在它们涌动着试探自己的精神屏障时,因为轻敌,因为脆弱的精神屏障再也没什么保护精神图景的能力,她再也承受不住精神世界被人侵入的痛苦,直接跪在地上。
哨兵面朝王座,仿若在朝女王宣誓着自己的忠诚。
普琳怜悯的看着她:“小可怜,你的小豹子呢?还不让我见见它?”
第18章 和冬的情况很不好,普琳身为向导——虽然是个没什么为人治疗意愿的
和冬的情况很不好,普琳身为向导——虽然是个没什么为人治疗意愿的向导,但因为精神力等级高,可以轻易判断出一位哨兵的情况。
从产生那个念头开始,她身边聚拢着无数人,有天才就有庸才,有脾气大本事小的就也有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物,她明明拥有能够快速识人并把他们的价值发挥到极致的能力。
但在面对和冬时,却又只能为她的固执叹息。
和冬在受到攻击后立马调动仅剩的精神力加筑屏障,雪豹也在风暴中心嘶吼着为自己主人应援,一个两个都不识相。
精神触手探进去也不敢肆意闯入,生怕再对人造成伤害,只能在屏障外盘桓。
普琳叫着和冬名字,在她看过来时,颇有点冷酷的说:“你想死吗?你不清楚你的情况?”
精神屏障外逗留的触手给和冬身心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如此私密的精神世界,以往连军医没有获准都不得闯入,普琳如今大大咧咧的闯进来,竟然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和冬就是再能忍也不由得生出点怒气。
她忍痛说:“公主,我没有请求您替我治疗,请您遵守精神医疗协定,退出我的精神世界。”
普琳都没见过和冬生气,那目光坚毅、被人逼到墙角也能保持礼貌、委曲求全的哨兵,让她心里那股因为这人不爱惜自己的怒气消失无踪,——和冬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忠诚、正直、还有为了目标的恒久忍耐。
如果说伤疤是军人的荣耀,那和冬一定是那个穿着整齐不让人从中窥到一丝一毫的低调者。
她在和冬看来时红唇轻吐:“我就不。”
和冬:“你!”
精神触手又发动攻势,犹如适才巨蟒拍打木门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精神屏障。
普琳看见和冬皱着眉,因为匆忙出门披上的外套也顺着肩头滑落,从她的视角甚至可以看到哨兵挺拔的肩背,那能把军装穿出一身正气的脊背,正痛苦的蜷缩起来,肩胛骨微微隆起,在衣料上顶出明显的痕迹。
“和冬,”普琳叹息着走到她身边,屈身将外套拢到她肩头,和冬推了她一下,没接受强盗的好意。
普琳被人接连拒绝也不恼,反倒把手中的外套一铺坐在地上,她侧头欣赏着哨兵因为痛苦而泛起潮红的脸,缓慢而又不容拒绝的伸出手,抚摸和冬的脸颊,在感到那阵热度后,才好心说:“你难道没怀疑过军部为什么会将一个上校调到卡特琳宫吗?”
“守卫谁都能当,但一个上过战场、经验丰富、作战英勇的上校,放在军队里可比给公主看大门来的有用的多。”
“军部跟王室的关系可没外界认为的那么紧密,两个系统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这种调动。”
和冬仿佛意识到什么,扭脸看过来,普琳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没错,是我朝他们要的你。”
普琳几乎将脸贴在哨兵耳边,这个距离已经近到让接受过脱敏训练的军人也受不了,和冬微微颤动,精神屏障遭受触手冲击,身体感官也被向导故意刺激,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蛛网上被层层包裹的猎物,那个黑心的‘毒蜘蛛’正等着在麻痹她后好好享受一顿大餐。
和冬用力扯着蛇尾,想从普琳的制约中挣脱出去,但下一刻就听到她说:“你没想过军部为什么会给吗?”
公主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她此时扑闪着睫毛,对和冬说:“因为……只有我才能救你。”
和冬愕然回头。
就是现在!普琳一举攻破精神屏障,精神触手步入图景深处,犹如勤劳任愿的工蚁一样一半清扫建筑垃圾重建城市,一半迅速结成一张网阻拦黑洞扩张攻势。
和冬在她这种大刀阔斧的精神重建中痛的发出一声呻-吟,不一会儿功夫,额头就冒出一层细汗,普琳顺势将人搂抱入怀,在哨兵抓着自己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反抗的时候,毫不在意的按揉她因为痛苦而紧绷的头皮。
“不要害怕。”
巨蟒用身体为主人圈出一块安全之地,普琳在安全圈里面又紧紧搂着怀中的人。
和冬能感到精神图景的波动,这种波动类似于雨滴砸在湖面荡起的水纹,因为普琳这场暴雨,她无时无刻都在遭受这些余波的冲击,痛的她直想晕过去。
但仅存的理智又一直要她保持清醒——不能把性命交给别人!
普琳就在她痛苦挣扎的时间低声对她讲:“我等你很久了,一直都在等,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怎么会伤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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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冬第二天醒来就看见天花板上装着的白炽灯,阳光顺着窗户走进来,仔细一听还能听到楼下厨师忙碌时的锅碗碰撞声。
她扶着脑袋坐起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平日因为信息量过载引发的头疼竟然缓解不少,但晨起口渴这个毛病还是一如既往。
和冬起床喝水,拿杯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下面压的纸条,她意识到什么,立马将它拿起来,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早安’,尾名缀了一个P。
P,普琳名字首字母。
和冬这才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她真真切切的跟着巨蟒出门,又被巨蟒的主人抱在怀里哄劝着治疗,因为那位向导无私且霸道到不顾人意愿的行径,这才换来她今天的轻松。
她飞快的巡视了一遍自己的精神图景,崩塌中心的黑洞被几根粗壮的、结成网状的精神触手覆盖,而它们也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为她筑造新的地基,原本守着黑洞不得安眠的卡洛夫,现在也扑在岩壁上呼呼大睡。
残破的建筑和堵塞街道的废弃物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几个在各种冲击中仍旧保存完好的标志物。
因为这一番整顿,猛然看去精神图景好像空了一半——这也让和冬更直观的认识到她之前的糟糕情况以及这种治疗的麻烦程度。
公主……
和冬穿戴整齐没有如往日一般下楼就餐,反倒沿着印象中的路往城堡深处走。
负责人尽可能的不让娇贵的公主受罪,即使城堡的阴沉、破旧无可更改,但还是做到了整洁,通往寝殿的通道都铺着红地毯,和冬踩上去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
在这种安静中,她开始不断回忆昨晚的细节,坐在王位上的公主、伸出手抚摸她脸颊的公主、搂着她的头轻声低语,金发从肩头滑落不断骚扰她额头的发梢。
和冬恍惚间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握着她的手腕……还很用力。
也不知道青了没有。
那么娇贵一个人,怎么能吃的了这种苦呢?
和冬一路都在纠结、懊恼,无措的叹息中也带着对自己失控的悔恨,昔日普琳的捉弄都在治疗大恩面前消散无踪,和冬想:不管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为我做的事也不能作假。
她为自己往日的冷漠懊悔,哨兵拒绝一个向导应该用更委婉的手段,更别提她还拒绝了两次,这种情况不应该由二叔转达,最好还是由她本人出面跟人讲清楚。
和冬正组织措辞想着跟公主见面后怎么表达谢意。
谁知道普琳寝殿大门紧闭,一个侍从正打着哈欠值守,看见和冬过来一挥手说:“回去吧,公主舟车劳顿没有休息好,现在正在补眠,今天谁也不见。”
和冬张张嘴,想问公主现在情况怎么样、侍从又是什么时候听到召唤过来,她昨晚跟着巨蟒过来的时候可没见门口守着人啊。
你见到公主了吗?她面色是否苍白,被我握过的手腕有没有伤痕。
但在侍从回过神说:“奇怪,你的住处不是在阁楼上吗?怎么一大早就跑这里了?”的疑问中,和冬不自然的侧了一下脸,连她都感觉自己这些话暧昧,那传到外人耳中,又要怎么编排公主跟哨兵的二三事呢?
人们向往王室,所以媒体小报孜孜不倦的挖掘王室成员隐私,并将其春秋过后大肆宣扬,不求真实、不问来路,只为销量。
普琳对外的形象一直很完美,也是全部未婚哨兵的梦中情人。
和冬不想充当这个破坏者,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模仿着厨师、女仆等人对见到公主的狂热,“我只是想看公主一眼,”和冬这么说:“我景仰公主许久,第一次能跟她近距离接触,就想多看几眼。”
这话虽然有些痴汉,但侍从也接受良好,他好似听惯了众人对公主的吹捧,这时骄傲的挺起胸膛:“他们都这么说!”
在和冬脚步停驻片刻远走的时候,侍从才收起那副蠢样,低声对寝殿里的人交代:“公主,她来过了,您真的不见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