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但就是料到这个结局,我也不后悔,和冬,”公主说:“我不想在泥潭还没挤压到我胸腔的时候就放弃,说‘就这样吧,反正挣扎只会更快的死去,还不如躺平,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呢?’,我不想这样,即使他们不爱我、不看重我,我也要为我自己负责。”
“殿下,你没有错……”和冬为自己之前对她升起的警惕防备后悔,当人只是一个符号的时候,她可以轻易将其划入敌对者的阵营,但普琳在她这里已经是一个皮肉皆丰、有思想有喜恶也会感到痛苦的人,她实在没办法再站在公理的角度去苛责这个人。
她又强调一遍:“你没有错,你做的很正确,任何情况下优先保证自己都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力,我们打仗的时候甚至还允许士兵拔掉濒死之人的供氧瓶呢,你没有伤害到别人,你完全可以这么做。”
普琳看着她,看到她眼睛里的真诚,这才重新将视线放到光秃秃的花园几不可闻道:“我当然知道我没有。”
幼年一直肆意扭曲事实惩罚她的老师,早就被人赶到穷乡僻壤发挥余热。
看重王储的父亲爱德华,被自己亲手培养的儿子困在某处静养,至今生死不明。
而她的母亲王后也在王储频频动作之下犹如被逼疯的野兽,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发动了政变,——哪怕王位之下是万丈阴影,但那女人只看得见王冠上的珠宝,别人的规劝又有什么用呢?
我要你登顶,我要你踏空,我要你在万事无可回头之时才明白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别人铺路。
普琳说:“那就好,我不关心他们,我只担心你误会我,”她到了今天已经再难分辨自己话语中的真心假意,又或者两者都有,只不过她放任那些不受控制的东西持续扩大它的份量。
和冬听到公主说:“我无法容忍你对我产生敌意,哪怕你是为了守护帝国、守护你心中的正义,但我只要看到你防备的眼神便会感到伤心。”
“你没有这样想真的再好不过了。”
殿下。
当夜晚来临,和冬躺在铺着厚实被褥的地板上,不受控制的将脸扭转过去,去看公主。
公主睡姿很好,除了露在被子外面的金发,离得这么远,和冬只能凭借被子的起伏分辨她的位置。
她想起普琳今日的剖白,对这人日益增长的爱慕已经完全把她早前设下的重重障碍击碎。
——我需要人陪伴在我身边。
——我喜欢你。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为什么不答应她?
和冬看着床脚垂落的被角,刚想伸手将其搭上去,下一秒床铺上的那个人好像睡不安稳一般开始转身,她立马将手压在腹部,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做出熟睡的模样。
稍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让人庆幸自己刚才做出的决定,哨兵凭借着敏锐的一直用于战斗的五感模拟出公主的行动轨迹,她好像撩开被子爬到床沿,巴着枕头朝自己这里看。
这种注视太安静。
哨兵的呼吸声都放轻了。
普琳嘟囔了一句,因为声音太小、因为刚刚睡醒,说话如同模糊的梦呓,和冬没有听太清,正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分辨的时候,有人伸出手试探般的在她手背上碰了碰。
和冬就跟触电了一样想要蜷缩手指,但几乎就在大脑接到指令的同一时刻,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熟睡’,立马按捺了下去。
公主见她没动静以为安全,趴在床铺上,伸出手攥握哨兵的无名指,这下和冬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普琳自言自语:“怎么量指围?”
——也对,她们‘准备’结婚了。
哨兵在担心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但向导的关注点似乎一直都不在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上面。
结婚这件事竟然令公主如此高兴吗?
和冬躺在地上,任由人下床走动,翻箱倒柜的找量尺,这番动静对听觉敏锐的哨兵来说就如同有人开着扩音器放广播,想继续睡下去都难,但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不是自己醒来的时候。
于是顺从的让人摆弄手掌、量自己的指腹。
在测量完成后,公主低下头,和冬能感受到发丝铺撒在胳膊上的搔痒,但在她还没做出反应之前,无名指指根一阵濡湿,有人在那上面吻了一下。
和冬心脏收缩,不受控制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听见公主带笑的声音:“你不会在装睡吧?”
没有,怎么会。
和冬不想被人取笑,立马闭上眼睛继续佯装,谁知道这个逃避般的在她看来十分隐匿的动作,竟然引得普琳闷笑出声。
守在门口的侍从官正低头跟夜晚巡查的亨瑞示意,他们都是哨兵,在和冬未获取信任前,公主的寝殿不会竖起隔音板,侍从官仍需对其保持警戒。
这样一来他们将公主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亨瑞背手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一个侍从官说:“公主很开心。”
公主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不论和冬是不是合适的人选,只凭这一点就让亨瑞对她的厌恶减轻了一点,但在两人面前,这个一向恪守王室规矩的首席侍从官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评价道:“无耻之徒。”
第35章 外界的风雨终于在一周后刮到了卡特琳宫。 王后的侍从官敲响宫殿大门要求跟公主单独会面,但……
外界的风雨终于在一周后刮到了卡特琳宫。
王后的侍从官敲响宫殿大门要求跟公主单独会面,但他没想到自己顺利进入内宫后,公主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普琳没有起身,微笑示意让人入座。
见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侍从官才对这种公然违抗王后命令的举动沉下面孔,站在那里对普琳说:“殿下,我想你的侍从官似乎没能领会王后的意思,王后是想要跟您单独谈话,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上一次单独谈话已经以王后发狂掌掴公主结束,这次接到消息,即使是亨瑞也不同意让公主一个人冒险。
于是和冬顺利的穿上了侍从官的制服,——侍从官本来就是哨兵出身,女性哨兵人数太少,却也不是没有,公主的寝殿出现一个稀有的女侍从官真的再正常不过了。
和冬身上的制服跟亨瑞他们有些差别,但也大致相类,只不过把黑色马甲换成背带裤形式短上衣,里面穿统一的白衬衫,笔挺的面料、一丝不苟盘编上去的头发都衬得人英气不凡。
如今哨兵站在一角,那肩背挺直的军队作风跟需要一直保持仪态、不苟言笑的侍从官礼仪相较并不算突兀。
普琳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和冬一眼,非但没被侍从官话语中的指责吓到,反而不慌不忙的捧起茶杯,热气袅袅,她轻吹、抿了一口,借着喝茶这个动作让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这种静默终于让侍从官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人是公主,而他除了王后口令只是一个毫无仰仗的传话筒。
直到他不自然的动了一下手脚,普琳才说:“我的母亲那么慈爱,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小节,我认为今天即使她在场,也肯定会迁就她女儿难得的一次任性。”
这种和缓的语调还没持续多久,在侍从官想顺着台阶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公主说:“毕竟她从来都不会顾及我的心情,每次带来的都是坏消息,为什么我还要小心翼翼地关心她呢?”
刚才抓着小节不放的侍从官,真听到公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又不敢多发一言,为防自己听到什么更过分的坏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公主跟王后通讯的时候,粗鲁地扯着和冬站到镜头无法察觉的一角。
光影中的王后身着盛装,好像刚从什么宴会出来,发间、耳垂、脖颈、胸前、手腕上的珠宝看得人都替她叫沉,但王后本人却没一点受罪的意思,反而愉快的跟普琳谈论了一番自己收藏的珠宝。
“我刚得了一顶镶嵌着玻蓝石的王冠,那种蓝色像是流淌的海水,侍女还说要拆下其中一颗做成胸针,但我不忍破坏,想了想这么漂亮的王冠也只有我的菲比配戴。”
“妈妈打算在你跟路易斯订婚那天送给你,”王后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对女婿人选异常满意的丈母娘。
她甚至十分周到的说:“你放心,我已经跟摄政王谈妥,他们绝对不会干涉你的婚后生活,只要能提供一个继承人,你甚至能一辈子住在卡特琳宫。”
王后说到这里就像完成任务般露出略带伤感的微笑,呼唤着公主的名字:“普琳,你能明白妈妈的心吗?”
和冬听的直想冷笑,王后口口声声为女儿着想,做的却全都是威逼利诱的行径,上次公主已经不惜与她闹翻明确拒绝跟人订婚,但她偏偏就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堂而皇之的派人进入卡特琳宫,在不讲清外面的形势安抚女儿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地用这种压力逼迫公主,从而达成自己的愿望。
她看着公主的,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公主忽闪的睫毛,那本应坐在宝座上被人娇宠的珍宝,正在直面母亲带来的压力。
普琳说话速度很慢,但也很坚定:“妈妈,我不想跟路易斯结婚。”
王后没想到自己百般铺垫的话竟然立马就被人打回来,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正要开口却听见女儿说:“你肯定知道路易斯是什么货色,整天流连在美人堆里,今天为了女明星打架,明天跟谁抢男模的,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结婚?”
王后说:“贵族的婚姻是一种责任……”
普琳接道:“有关契约、有关家庭、有关合作,却始终无关忠诚。妈妈,这种婚姻观念已经过时了,人类早就挣脱地球的限制冲向星际,我也不想再重复你们的悲剧。”
“我有喜欢的人,”她说到这里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不仅引得光影那头的王后冒火,就连和冬身边的侍从官也在打量公主表情,似乎在好奇什么人能够得到这个美人的青睐。
和冬像是背着人在听公主表白,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在侍从官奇怪的看过来时,才勉强让自己维持冷静。
普琳说:“我已经决定跟她结合,妈妈,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
王后气极,拂袖起身怒道:“普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拒绝路易斯要跟谁结合?你拒绝摄政王的儿子,要跟谁结合?”
“我实在对你太失望了,首都星封锁这么久,你从来都没想过妈妈面临的是什么处境吗?我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争取过来的东西,你竟然说自己要跟穷鬼结合?”
“是你被鬼迷了心,还是已经下流到跟人苟合,珠胎暗结,这才提起来拿结婚遮羞?”
普琳蹙眉道:“妈妈……”
“别喊我妈妈!我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妈妈,你听我说……”
“除了你说自己会好好打扮准备仪式,我什么都不想听!”
王后一脸怒容,普琳的一再请求似乎让她重拾过往拿捏女儿的自信:“孩子怀了还可以打,但你哥哥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我们都会死!你明白吗?我们都会死!”
“要是你一意孤行,执意让跟别人结婚,”王后冷酷道:“那我就只有杀了他,让你死心。”
“只不过到时候你可要记住,他是为你而死。”
室内一时针落可闻。
普琳厌烦的闭上眼,她早就知道母亲是个只知享乐被欲望操控的木偶,也知道她对自己的疼爱跟其他东西一比可能只有一指甲盖那么大,但每次被人提醒着重温这个认知,都让她无比烦躁。
更别提母亲这时候还是拿和冬的性命威胁她。
“妈妈……”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和冬的声音,哨兵出列道:“殿下,您想怎么将人处死呢?”
王后这时候才意识到竟然有人旁听了这场谈话,立马责问般的看了侍从官一眼。
在众人注意力投聚到自己身上时,和冬坦然回视,目光跟光影中的王后相撞也毫不退让:“战争已经结束,把人调到前线当炮灰这个稳妥的办法已然行不通,再说现在也是星际时代,监控遍布,每个人的生命体征、行动轨迹时时上传终端……想杀一个人可没这么容易。”
“殿下,您大概是久居高位,所以不清楚自己动动嘴皮子的一句话需要调动多少个部门,又需要封住多少人的嘴巴,而且这中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错,瞬间就能引爆舆论,到时候您费尽心思推上去的儿子,也要因为您的所作所为承担民众的怒火。”
这一声又一声直接点出问题所在的诘问让王后招架不住,审问道:“你是谁?”
和冬甩开侍从官的手,从角落里走出来:“您还是不明白,我是谁不重要。”
她走到公主身边,在两人距离只有几步远时,敏锐的观察到公主似乎跟有人撑腰一般,直起了脊背。
这动静让和冬砍掉自己话语中的规劝,直言道:“殿下,我已与公主完成精神结合。”
这一声犹如在深海中投入一颗炸弹,震得不知情的两人久久不能回神。
和冬站立在公主身侧:“作为她的伴侣,我有义务向您重申公主的意愿,她从来都没有也不愿意答应跟路易斯结婚,更不会去参加什么一厢情愿的订婚仪式。”
“除此之外,我也想告诉你,你不仅只有雅各布王子这一个儿子,公主也是你的女儿,就算人心偏颇,怎么会有人能将女儿作为礼物送出去呢?”
王后的目光几乎要吃人,听到这里冷笑道:“还敢指责我,你以为你是谁?”
和冬没有受她干扰,继续道:“公主不是任由你搓揉捏扁的玩物,国王给予她的身份和荣耀不会被任何人剥夺。”
“我不是谁,我也没有在指责你,”和冬的耐心耗尽:“我只是在警告你。”
普琳听到这猖狂到不像哨兵说出来的话,不由自主扭过头看向和冬,那被自己亲吻过的嘴唇此时紧抿着,目光坚毅,脸上弥漫着微不可察的怒气。
“您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搞定摄政王,有了格林公爵撑腰,就可以推举雅各布王子即位,高枕无忧了吧?”
“您真的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