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她们难以置信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这个家,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付昭仍旧坐在砖瓦上,吹着微凉的夜风。
地上的烦嚣与她无关,她只是心乱如麻。
但是……她做了,那又如何呢?
她就是抄起了那个烛台,而已。
***
“哗啦”一声,帛卷撕裂声混着木轴转动的咯吱,二十余幅素绢自梁上倾泻,如银河倒悬一般。
这一幅幅素绢,便是一幅幅书法作品。
这些书法作品在青砖上成堆地铺展开来,乍看个个金钩铁画、墨字如虬龙盘曲于云间;有的笔锋凌厉,墨韵酣畅挥斥方遒……但仔细一看,这些字虽然大部分各自的主题不同,却让人生疑。
晓月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书法作品在面前铺陈开来——她只是惦记着时间,现在京中溽热未消,她只是想进来看看家主大人的冰鉴是不是该换了。
不过,晓月却不曾想到,自己进来,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难不成是家主大人正在练习书法?家主大人工于书画她知晓,但是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正当晓月疑心时,慕兰时瞥了她一眼,叫她道:“晓月,过来瞧瞧,你觉得这些字如何?”
这些字如何?
晓月心跳如鼓,不知慕兰时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她夸好,还是不让她夸好?
“呃……”晓月结结巴巴,没说完整的话,眼睛却是一刻不停地在那些书画作品上面描摹。
慕兰时体察出她的别扭,语气愈发淡了,安慰她道:“你觉得这些字写得怎么样,说就是了。”
晓月这才勉强定了定心神。她虽然书法造诣不算深厚,但是也接触过,这二十余幅字,真让她发自内心地说一句么?
“回大人的话,婢女以为,这些字是写得极好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晓月不能从慕兰时的话中察觉她的态度。喜欢还是讨厌?她不知道。
但是这些字的确厉害,像是出自书法名家之手。
“而且……这些字,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吧?”晓月斟酌着又补充了一句,一边用眼角余光不住瞟慕兰时。
慕兰时却出乎意料地笑了:“正是如此,你观察得不错嘛。这些字,的确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晓月在心里面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然家主大人从来也没怎么苛责过她,但是自从慕兰时从大小姐变成家主后,手段雷厉风行了许多,能不得罪便不得罪吧。
“可是,既然是同一个人,他为何反复写了这么多?”晓月平静下来后,观察得更敏锐了些,指向其中两幅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这两两幅字,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她这个角度,的确如此。
第93章 093
付家院落里面静得出奇,偶有一两个仆役探出头来,张望一眼便匆匆地缩回头。
只有地上杂乱的足印,能让人想起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老爷的腹部受了重重的一击,而一向作为家中第二把手的大公子突然啸叫一声,发了疯。
这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来说,不啻于毁灭的打击。
眼下能够站出来说话的人,居然只有三公子了。
而付家老三如今正站在门口,拘谨地微微弓着身,在半敞开的门同小妹付昭说话。
他眼窝深陷,嘴唇嗫嚅着说:“昭昭,你真的做好决定了?现在马上就走么?父亲他现在神智还不算太清醒……”
父亲昨晚捂着腹部从祠堂里面出来,大家伙们全部急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付老三想,至少从结果来看如此。
因为父亲现在躺在床上,和他说话他仍旧可以应答。昨夜他看见父亲捂着腹部出来的一瞬,心下居然有一种比担忧更甚的情绪升起。
彼时付老三不知道。翌日清晨,父亲悠悠转醒,守在他床边的付老三听见父亲的呼唤声音竟然觉得遗憾、可惜,他才知晓,昨夜那股比担忧更更甚的情感是什么。
……嘿,付昭下手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留有情面呢?
父亲病倒了,兄长都疯了,这个家终于轮到他话事了。明明今日天气阴沉,但付老三心中却奇怪地有一种舒坦。
“是,兄长,”付昭板着一张脸,语气平淡地说,“我回来时,当真以为信上所写内容是真的……既然不是,那昭也该回去了。”
付老三的嘴角轻轻一动,盯着付昭的眼睛,最后又说:“昭昭,我们写信叫你回来,不是没事找事,而是真的有事相求。”
这会儿知道用“求”字了?
付昭诧异地抬眼:“莫非兄长还有什么事情想对昭说?”
“对。”付老三点头:“你既在萧家、既在京城,可知道沧州矿脉一案?”
“那怎么了?”
“你莫非忘记,爹爹此前在沧州太守手下效力了,他做了他的功曹啊!”付老三压低声音,“父亲这不是已经致仕了么?但是朝廷那边据说已经要追查历任沧州太守以及手下官吏,父亲正是担心此事……”
付昭道:“你们昨日怎的不说?”
偏偏要等到她今日离开时才说。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付老三急得一跺脚,又恳切地问付昭,“昭昭,你当真要走?”
“我不留。”
付老三神情扭捏地又说了一堆好话,但是付昭态度异常坚定,无论如何也不松口,没有办法,付老三只能同付昭、同她的陪同女人告别。
说来可笑,直至临行,付老三都不知晓那个女人的真姓大名,昨日他们还说着要如何如何,才能让这个女人知道,这里到底是付家。
留不住付昭,那的确没办法。但是付老三还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也会在某一刹那抬出尚在病榻上的父亲,“昭昭,这沧州矿脉一事事关重大,昨日我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罪责在我们。但是你回去后,千万不要忘记这事了……一定一定!”
他说着,眼睛里面甚至开始有泪花闪动。
付昭看得反胃。
说什么沧州矿脉、病榻老父,不就是担心自己在中正官那里捞不到一个好的评价,继而彻底断了仕途这条路么?
倘若朝廷铁了心追查沧州矿脉一案,历任沧州太守定然一个都跑不掉,而父亲当年又担任功曹这么重要的职位,层层剥开,他定然也会负相应的责任。
只是那都是经年前的事,付家老爷彼时积攒的人脉现在一个都用不上了——不然的话,他们一家人怎么会趴在她的身上吸血,非要萧家救济他们呢?
付昭问:“还有别的事么?”
“唉,现在能帮得上父亲、帮得上我们家的人不多了,昭昭,你千万要记得,你是付家人呀!”
这便是付家老三最后同付昭说的话了,絮絮叨叨,似是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付昭没有听他后来的絮叨,同戚映珠上了马车。
两人坐在车厢里,叫赶车人可以发车了。
马车又像起行那般一样,辘辘压过石板路,往京城而去。
回程的路显然轻松许多,沿途经过的房舍,檐下的风铃铁马都摇晃出细碎的清音声响。
“阿昭,我说得对吧?”戚映珠双手托着腮,雪白的颊肉从指缝漫溢而出,“做了也不会怎么样。”
“甚至,他们还会对你更客气一点?”说到这里时,戚映珠还晃了晃自己的头,喉中溢出轻笑。
……临行送别的是付家老三而已,但她们和他们之前也再见过的。
付家老爷躺在病榻上,双眼浑噩而沉浊地看着他们;几位姨娘同样立在旁侧一言不发,三兄弟各有各的狼狈……
对此,付昭唯有重重地点了下头:“是,东家说得最对!”
似是这份喜悦的心情感染了拉车的马,连马儿都变得轻快起来,蹄铁敲出碎玉般的节奏,和着流溢倾泻的阳光,明明灭灭地淌了一路。
***
日影忽移,斜照进窗棂,晃得晓月面前二十余幅字金光照眼。
家主大人的话愈发让她摸不着头脑。
方才她指着这些字画,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而慕兰时的回复是“对”。
“他为什么要写一模一样的主题、一模一样的字?”晓月愈发好奇不解。
这个人用笔苍劲有力,饶是晓月只是半罐子水,也看得出来作者是一位功底深厚的书法名家,既是名家,他创作的东西就应该更为谨慎。
一言以蔽,珍惜羽毛。
“那你觉得如何呢?”慕兰时轻轻地笑了,上扬的凤眼里面淌着金光暖色,“靠近些看,其实不是一模一样。”
晓月听从了。
只是再靠近,看见方才她所说的“两幅一模一样”的作品,在用笔捺画的细微差异时,看见那些错开的骨节、极细的颤笔时,晓月还是惊叫一声:“……他、他故意写歪?”
站在远处看时看不分明,可凑近仔细一看,这两幅作品便有了高下之分。而一旦有了高下之分,价值上也会有所区别。
又联系到这些一模一样的字迹主题,晓月脑袋嗡嗡,“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是一个赝品贩子所做的么?”
说完,她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她读的书虽然也有那么多,但是有些时候,嘴巴动的就是比脑子更快。
慕兰时却采用了她的说辞:“对,这的确是个赝品贩子所作。”
“那这个赝品贩子还真是有点东西。”
“因为他仿的是自己,”慕兰时耸耸肩,语调愈发轻快,“仿制自己的文墨去黑市上面兜售,梁大人惯会如此不珍惜羽毛。”
晓月心念电转,在大脑中飞速搜索能够和“梁大人”对上号好的书法名家,方捕捉到一人时,慕兰时又开口了。
“只不过,他不珍惜羽毛的事还不止一点,”慕兰时叹了口气,“只是托人卖个字而已,暂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这个就不一样了……”慕兰时说着,低头不知从哪取出了一沓纸垒叠起来的小册。
这东西,还是放在阿辰为她打造的箱子里面保险。
***
梁识今日没有写字,而是在翻阅此前的《地理志》。
他没写字,但是五妹梁荐还是要进来汇报事情。
“兄长,”她的语气喜悦中间杂着担忧,“上次您让我卖出去的字,这会儿已经全部脱手了。”
梁识翻阅地志的手一停,抬起头:“全部?我记得上次给你还是四天前的事情吧?这么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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