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慕兰时离开时,嘴角泛起一弯浅浅的弧度。
见这连信香都温和无害的妹妹终于走了,慕严终于从鼻孔里面冷冷地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兰芷香气算什么,那能叫作乾元吗?
他骤然起了身,泼了那一壶大红袍,要去见四叔慕成封了——他和他爹,是来京城赴谷雨雅集最早的那一批人。
他这个叔父顽固守礼,又同母亲不对付,他定然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到时候,他便可以撺掇两个人斗起来……而他呢,就可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了!
***
慕严踏入拓道巷别业,见了慕成封和他爹慕老爷子。
这处原是本家赁与旁人的客舍,自慕湄执掌族印后,担心族人赴京后没地住,不方便,特命人移来会稽竹林、凿引秦淮活水,更在庑廊下嵌了七十二方碑文,生怕失了世家气度,更怕他们住不惯。
“阿严,你说这真是真的?”慕成封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性乾元——毕竟他和慕湄是同辈。
他拿着那封有华虫纹的信,相当奇怪又不可思议地叫了出来:“我那白痴姐姐竟然让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主持谷雨雅集这么重要的宴会?!”
慕严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道:“正是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让兰时妹妹来主持这次谷雨雅集。”
慕成封冷笑道:“你不知道,但是叔叔我知道。这事情简单,她无非是想要借此让兰时丫头立威罢了。可是,这丫头才方启序的年纪,能做什么事情?”
“上次她自己的启序宴就是她自己主持的吧!”想到这里,他声音又抬得更高,“那又什么用?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别的才能!我看慕湄也是老糊涂了,都做司徒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谷雨雅集这么重要的事情,定然是要家主亲自出面主持的。让别人主持,闻所未闻——何况在家族史上,又不是没有这种事。
但是,彼时那位乾元家主,却因为自己抱病,直接取消了谷雨雅集,也不让别人代劳!
“哎呀,”慕成封忽而叹了口气,坐下,看着自己这侄儿年轻的面容,笑道,“你有所不知,谷雨雅集的主持者虽然是家主,看起来宽松,但这也有其象征。”
就像皇帝的封禅大典一样,难不成能让储君代劳吗?
慕家簪缨世家,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老人,个个都精明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哪里不知道慕湄安的这是什么心?
慕严故作好奇地问象征着什么。
慕成封:“那便是象征着家主的权柄!你不知道?”
慕严一个劲地摇头,推说自己不晓得,还希望叔叔帮忙解答一二。
慕成封看慕严这么虚心请教的样子,心情大好,便为他解释起来。
“……总之,你可以认为,谁主持了这场雅集,谁便是家主。很显然,兰时丫头,她不行。”
他们都知道,家主之位可不仅仅是一个名衔,而是得经过传位之礼才能得到家主令牌的!
在慕氏一族的历史上,还有一对父子曾经为了令牌反目成仇呢,那父亲当时宁肯将令牌带进土里面去,也不肯将令牌拿给儿子。
儿子也逼急了,居然带着府兵将父亲围了起来,切断他的粮水供给,扬言如果不交出家主令牌,那就饿死他。
老子后来真没把令牌交出来,带着进了土,而儿子却直接挖了他的棺!
“你看看,我们家历史上,也有这赵武灵王故事啊。现在,你可知道意义重大了?”
慕严讷讷:“原来还有这种门道!”
慕成封点了下头,“呵,我看慕湄她真是老糊涂了,难不成不日要致仕了?不过,就算她不做官,这家主之位她还是应该会做下去的罢。”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还同慕湄争夺过这个家主继承人的位置,他和他父亲为此也做了不少阴私事。彼时他们对着她坤泽君的身份大放厥词攻讦不断,可惜却仍旧没有得到家主之位。
败了之后,一家人便离开了京城,但仍旧居住在京畿一带,准备时不时找慕湄的麻烦。
只是慕湄这个人精明,他多次下手却收效甚微。不过这一次,他忽然觉得机会来了。
他蛊惑完了慕严,看他反应似是还符合预期,他便开心起来,示意说他可以回去了。
“父亲!”慕成封推开里屋的门,大声去叫他那老父亲,“我要告诉您一件事!”
慕老爷子岁数已经很大了,但一听到“家主”二字,那本来浑浊的双眼却又泛浮起来了新的精光。
“什么事?”
“喏。”
慕成封说着,把信念了一遍,还说:“方才慕湄的长男还过来找了我,这也是蠢货脑袋,居然不知道谷雨雅集意味着什么!”
“我要是他的话,定然要借机把慕兰时拉下马!可惜啊,他大约就是仁厚了些,虽然这样能把慕兰时拉下马,但是要破坏他和慕湄的母子之情,也要破坏他和慕兰时的兄妹之情。”
“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事呢?我看慕湄这一支,根本就不配做家主。”他冷笑着。
慕老爷子深以为然。别看他老了,但是他年轻的时候掀起的风浪也不小。
他不姓慕,原本是一低贱的佃户所生,但是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成年的时候分化成了乾元,是以这样被慕成封的母亲看上了。
老年得了一个儿子,慕母对慕成封宠爱有加,连带着也纵容他的父亲,给了他们许多赏赐。而慕成封,也在这种娘疼爹爱的氛围里面长大,自幼便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慕成封同他的父亲一样幸运,都成了乾元,这样,本来就在锦绣膏梁堆里面长大的公子哥,更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目标:慕家家主之位。
嘿,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听说,慕家这一系的继承人听说是个坤泽!
这俩人一直在慕湄为他们所设的宅邸里面嬉笑怒骂个不停。
慕成封最后敲定了主意:“我看慕湄就是过得太轻松了些,居然连这种事都敢做,这样吧,雅集之前,我们去赴个小宴,我便审问审问这兰时丫头。”
慕老爷子道:“这兰时丫头乳臭未干,不值得忌惮;只是慕湄不是什么善茬,你审问她女儿,她难道不会护雏?”
这倒也是。
慕成封沉吟片刻,道:“这事也不一定……她可以护雏,但是这雅集主持人到底应该由谁来主持,几乎是定死了的规矩。”
慕湄是家主又如何?她把这主持雅集的权力移交给慕兰时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是不对!
欺负不了慕湄,他难道还欺负不了那个死丫头吗?上次启序宴他便看她不爽了。族中的小辈都觉得他厉害,启序宴的时候纷纷来找他敬酒。
可偏偏就是这个启序宴的主角慕兰时,根本不见影,看都没看他一眼!
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骂完了慕兰时,慕成封便和他爹,两个人一起细数慕湄的过错,最后,讥诮的声音再传出宅邸:
“除非慕湄她要死了,我就认这谷雨雅集由那臭丫头主持!”
第35章 035(修)
“你是说,让我抱病休养一段时间?”慕湄诧异地看着慕兰时。
母女俩人对坐,烛火明明灭灭地织在两人肖似的长眉凤眸间。
只不过在慕湄的眼中,她的女儿要更为出挑:
发如漆池,唇薄而下颌瘦削,端坐之间,又有一股由世家风骨浸透的凛丽。
目光也是清涧如雪,一副笃定模样。
慕湄不可自抑地想起自己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在梦中,她汲汲营营的一切尽数化作东流水。
“正是,”慕兰时言辞同样笃定,忽而菱唇漫上一丝鄙薄的笑意,“母亲,您应该记得,在您年轻的时候,给了某些人好多方便,但是他们从不领情。”
“现在不正是到了收拾他们的机会了么?”
——其实世家大族,多有阴私之事。亲亲相隐,也就得过且过了。但是,这家主的令牌到了她的手上,便由不得旁人了。
母亲作为族长,常常为人所诟病“惨刻寡恩”,但其实她只是治家严厉。倘若她真的处理了什么,那慕成封父子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但没有关系,现在死也来得及。
前世作为孤魂野鬼所看到的一切俱在眼前。
那对父子在屏风后面嬉笑着饮酒,一屏之隔,是母亲跪在祠堂前,冒着病痛为她求情。
这么喜欢喝酒,那她定然要让他们喝个够;而母亲是如何跪的,她也定然要让他们偿还。
看慕兰时的眼神并不是作假。
烛芯爆出个灯花,映得慕湄眼睫轻颤。她将茶盏往酸枝几上轻轻一磕,只轻轻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打算在谷雨宴上收拾他们……”
“谷雨宴上要收拾的人更多。”慕兰时倏然站起身来,本来还明灭的烛火霎时间被她的颀长黑影倾倒,“母亲可知,当年您施恩的那些蛇虫,如今正蛀着祠堂梁柱。”
她倾身向前时,霜白的衣袖扫过案上族谱,“清明将至,该请祖宗们看看——”指尖又不经意地划过慕成封的名字,“这杯鸩酒,是要浇在坟头还是喉头?”
先是慕成封父子。再是慕严、慕迭,还有更多,在暗处、尚不明确的人。
什么兄长姑姑,感情俱淡薄成这样,不值一提。
慕兰时冷笑一声。
慕湄再抬眸,怔怔地看着女儿,她忽然明了,这场清明祭扫不过是飓风前掀起的第一片瓦。
女儿眼中翻涌着不属于十九岁少女的寒潮,那分明是浸过黄泉水的眸光。记忆突然割开一道裂隙,梦里祠堂的穿堂风裹着药味扑面而来——而此刻烛火正将慕兰时的轮廓镀成错金利刃。
静默须臾,她忽然笑了,道:“你今日怎的只挽了个墨簪?”
莫非是因为要收拾这些亲族,所以才这么开心么?
如此说来,她倒是暴戾。
慕兰时倏然一滞,方才还冷寂的的面容上忽然出现了几分温柔小意。
“这样更方便。”她仓促说下这句话,便辞去了。
只余下慕湄一个人坐在圈椅上,烛火也灭了。她喃喃道:“更方便?”
更方便做什么事?她不明白。她知道这女儿心情好时,会只挽个簪子。
***
明明已经将后续事情安排定了,却因为母亲一句闲谈般的“为何戴簪”而乱了心跳。
慕兰时忽而停了,摸了摸自己的腮。
哈,竟然有几分烫。
为什么今日只戴簪子呢?她并非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只戴个簪子。
方便。这话说得对。她一边叹着,一边往自己的丘园走。
月色凝成霜雾,漫过重檐歇山的琉璃顶,将九曲回廊雕成玉色琼枝。慕兰时踏足碾过青砖时,惊起两三流萤,一切似乎如往常一般静谧悄然。
却在转瞬间被某种异样声响钉在原地。
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声音虽隐隐约约,却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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