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置业
李盛实在是看不惯这种高层争斗拿小人物当刀子使的招数,田信不过是个商人,官场倾轧平白牵连到他身上,半夜被从自己家里抓走,被逼着去出面指认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何等惶恐,何等无辜?
他落在未央宫的高墙上,看向庄青翟府上的方向,史书中并没有记载这件事中庄青翟有没有参与,但他直觉庄青翟也并非全然不知。
反击可以,何必牵扯旁人呢?
鹰扬卫出面,刘彻就必须亲自查问了,于是,三位丞相长史的阴谋还没成行就被戳破,而庄青翟也受到牵连被第二次免职。
至于张汤,先前的鲁谒居之事确然属实,再加上庄青翟亲自面君陈情,道张汤实乃面忠心诈之人,为谋高位才指罪于自己,他自知才德不堪愧对陛下,可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他也实在是心中不安,故而冒死进谏。
就算再欣赏张汤的才华,刘彻心里也不免有些被辜负的惆怅愤慨,不久后,张汤便从御史大夫的职位上远谪西北边城去做郡官了。
丞相和御史大夫相继免官,朝中一时风平浪静。
李盛看了一场官场斗争,看得心累,还不如去打仗痛快!
但现在没仗可打了,李盛干脆去找刘据了。
刘据现在十四岁,正跟着朝中大儒学《公羊春秋》和《谷粱》,但李盛总觉得刘据学得有点太好了,太伟光正了。
刘彻是面上尊儒,实际上是为了中央集权,但刘据好像是真的推崇儒学啊!
这不行啊,你老爹那哪儿是尊儒?那妥妥的外儒内法啊!
得带着孩子出去接触一下阴暗面了!
于是第二天刘彻就带着刘据去廷尉看卷宗了,负责人去找刘彻报告,刘彻得知是大金雕带着去的,只犹豫了片刻就拍板:“你们照常审案就是,让太子旁听。”
毕竟是自小就被立为太子,母家有给力,刘据长到这么大还真是顺得不得了,刘彻宠着他,宫人捧着他,连朝中大臣们见了他,看起来一个个也都是端方有礼君子彬彬。
说起来,刘据还真是有点太理想主义。
在廷尉待了半月,刘据知道有人能为了家中财产逼死孤儿寡母,有人能为了两亩水田害死亲兄长,有人能为了色欲亲自把自己的义兄弟坑进牢狱......
知道百姓艰难到为了一顿饭要终日劳苦,知道有些面上风清气朗的官吏为了贪腐朝廷治水筑墙的拨款,能拿人命去填钱窟窿......
刘据自小被父皇教养,也知道人心叵测钱权动人心,可知道是一回事,在廷尉堂上看着那些人横眉张目面目可怖地嘶吼,涕泪交加地求饶,直面冲击,这种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据去找亲亲父皇谈心了。
刘彻跟儿子说了很久,也是他的疏忽,早该让太子多接触一些朝野间的世情。
刘彻想了想,觉得可以让儿子出去游学一阵子,鲁地瑕丘人江公,善治《谷粱》,可以让太子从其为师,在长安附近游览,多派人跟着点应该也没事,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整天带着人出去打猎,据儿也可多了解一些民间风土人情农耕田事。
刘据对于这件事还挺新奇,跟李盛说的时候还拿着一个墨狐皮的新袖筒给大金雕看。
“阿曜你看,这就是上次你给父皇猎回来的那只玄狐,做两套袖筒,父皇给了我一套,还有灵芝制成的药丸,父皇也赐给了我一壶,父皇说,上次就是你见他大病一场后身子不好,才跑出去那么多天去给他找珍奇药材,怕父皇阻拦才不打招呼就去了,他担心了很久。”
“我也担心了很久呢阿曜,你以后要是偷偷出去,跟我说一声好不好?我肯定不拦着你。”
“不过这墨狐皮真好看,在太阳底下都泛着蓝光。”
见阿曜不出声,刘据就抬头看看大金雕。
旁边的李盛已经听呆了:不是,刘彻这么不要脸的嘛?!
第284章
元鼎三年,张骞病重,虽然有宫中的医者尽力救治,刘彻也赐下不少珍奇药材,但数十年间两次出使西域,奔波劳苦,还是积劳难医。
博望侯张骞,在元鼎三年的夏日病逝了。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被拘扣在匈奴数年,还是匈奴政变才逃回长安,在后面的几次征战中,张骞带领汉军寻到水草免受饥渴,功劳不小;第二次出使后又带回了西域各国的消息,还有乌孙良马。
安平富贵的日子才不过了一年,就病重而死,想到此事,刘彻也颇为伤怀,亲口下令为这位博望侯加设祭典以彰其功。
就在张骞病逝后三月,元鼎三年的秋日,张骞之前派去康居、大夏、安息等小国的使者都相继回到了长安,随着他们一同来到长安的,还有西域各国的使者。
在公元前一百年这个时间段,大汉,是当之无愧的强国大国,听闻汉朝使者说起中原人物风华,这些人少地狭的小国自然是心向往之,各自派了使者带着各种新奇的特产来长安朝见。
刘彻本就是喜欢摆场面的性格,这种万国来朝的荣耀感简直让他上头,于是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使者们与大汉的外交请求,并允许他们在长安内采买物产,将来也可以带着商队与汉朝贸易往来。
可以说,自张骞的第二次出使开始,中原才与西域各国建立了官方认可的外交关系。
在此之前,西域各国与汉朝边境当然也有商业文化的交流,但在这种贸易往来有了官方的保护后,以长安为起点的河西走廊,丝绸之路,才开始了一段最闪耀最繁荣的高光时段。
在张骞之后,也有效仿当年的博望侯向天子上书请求出使,“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极力想说服天子,希望能像当年的张骞一样,带着巨量财物和成队的随从,以使者的名义出使西域。
说得花团锦簇,但实际上,这些人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匈奴断绝,西域通达,他们根本不需要多少随从保护,而索要财物,也不是为了结交各国,而是为了去西域各国买卖物产以此牟利,甚至,以他们汉朝使者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在别国或者路上欺负小商人。
这件事可以说是一本万利,朝廷派人保护着,出差经费官方报销而且极其丰厚,最重要的是,他们只要去外面溜一圈回来,完全可以说那些货物被抢劫了用来交游他国使者了在路上遗失了遇上意外天灾毁掉了......反正没人知道真相。
司马迁便对此事深恶痛绝,认为“此一等妄言无行之徒,无品无才,空耗民财”,不但没有像他们的前辈张骞那样真正交通各国,反而花费不菲。
那为什么刘彻却都允准了,并且还在国库不太充实的情况下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财物产让他们去出使呢?
这就是刘彻的锅了。
刘彻这人吧,喜欢排场,太虚荣了,那些前去游说的人“极言见闻,以荡上心”,能有胆子有脑子谋划出使的人,这口才一定不错,给刘彻画画大饼,描绘一番西域各国对大汉俯首称臣万里朝贡的美妙情景,这傻子还真被忽悠了。
对于这种情况,李盛的处理方式就略显粗暴,他直接蹲在未央宫大殿上,来一个,打一个!单纯地想出使,可以,想要点随从护卫,也可以,想要点资金支持,只要不过分,也行。
但只要狮子大开口,直接就是一巴掌呼上去把人扇到地上,然后翅膀一挥,门口的鹰扬卫非常听话地进来直接把人抬走。
刘彻看了一会儿鹰鹰漂亮大翅膀的伸展运动表演,试探性地表示,那啥,其实出使这个活儿还是很费钱的,要么多给点也行......
然后就被大金雕狠狠瞪了:你钱很多吗?!是谁之前穷得夜里睡不着觉把鹰摇醒去外面遛弯啊?!出使又不是什么必须活动,干嘛花费这么多!他们要的钱和张骞都差不多了,凭什么?!人家张骞那会儿可是千辛万苦绕过匈奴去西域的,一不留神命都没了,他们现在顺顺当当就能过去,还敢要这么多人这么多钱?!你被忽悠瘸了,鹰鹰可没有!
李盛冲着铲屎官亮了亮爪子威胁,然后直接蹲在了刘彻的桌子上,把皇帝挡住,继续审核这些申请人的资质和诚心是否达标。
最后,来了八个,只有两个人没被扇,一个是位商人,是真想出去做生意的,只是怕没个身份不被理会,害怕被人欺负抢了钱财害了性命,故而他想要个使者的身份,一应随从护卫货物钱财,人家自己可以承担。
另一个则是张骞的追随者,家境豪富,是关东一位大商人的小儿子,最喜欢跟着商队到处跑,如今想出边境去西域看一看,见识一番,顺便为家中的买卖出去探探路,据说中原的茶叶、成药、还有瓷器丝绸在西域都能卖出高价,他家里就是大茶商。
刘彻赐予了这两人使者符节,勉励一番。
等鹰走了,刘彻继续看奏疏,过了一刻钟,卫青进宫来觐见,回禀边地屯兵抽调回乡之事,两人把正事儿说完,刘彻就开始和卫青描述刚才大金雕的凶悍霸道。
“......阿青你没见着,阿曜就蹲在朕前面,把朕的脸都挡住了,也亏得那些进宫求见的人懂规矩胆子小,一直都没抬头看,不然,都看不到朕的正脸,多不像话啊......”
正说的情绪上头,耳听得外面一阵翅膀扑腾着落下来的稀碎声响,刘彻立马闭嘴。
看到大金雕飞到后殿去了,刘彻若无其事地叫春陀:“昨日贡上来的柑子不错,赐给大将军两篓,还有皇后宫里昨日新制的梅子姜,你带两匣子回去给平阳。”
李盛回后殿抓着一个大包裹出来,里面是卫皇后给刘据做的一件裘衣,刘据上个月就出去游学了,这阵子在甘泉宫附近,他打算去带着鹰扬卫过去看看待几天,顺便把衣服带过去。
临走前经过前殿看到卫青,大金雕在桌上短暂停留,亲昵地蹭蹭卫青的手臂,然后转头打算跟铲屎官告别一下,但是,嗯,大金雕歪歪头,总感觉刘彻这个剥果子的动作有些奇怪,有点儿刻意,他不是一向嫌弃这种川红橘果皮太厚,果肉也不够甜,只是摆着好看,一向不爱吃的吗?
众所周知,人在尴尬或者心虚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搞点小动作来遮掩。
大金雕狐疑地看了铲屎官一眼,算了,急着走,不管了。
看着大金雕飞走了,刘彻很嫌弃地把手里的川红橘一扔,旁边的春陀立刻递上来热手巾伺候擦洗。
卫青看得心里暗笑。
第285章
元鼎三年,刘彻起意实行“广关”政策,这里的“广”意为向外扩张,“关”自然就是都城所在的关中地区了。
说起来,长安作为朝廷中枢政治中心,直接控制的地盘也确实不大,但自从文帝以来数代皇帝削藩,这个问题已经有所改善了。
文帝在位时,中央朝廷势弱而藩王势大的问题更严重,当时文帝的重臣贾谊就曾经对此进谏,以《治安策》中“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摘,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一言打比方。
如果把汉朝中原比作一个人的身体,朝廷所在的关东就是人的躯干腹心,而关东郡国就是身体的四肢,自汉朝建国以来,郡国势大地广,以淮南国为例,最强盛的时候能有十数郡,而朝廷直辖郡县却很少,藩王强力而中央势弱,实在是令人担忧。
关中强盛才能以都城中枢的身份控制关东郡国,出于这个目的,在过去的数十年间,中央一直在不停地用各种方式削弱地方势力,而刘彻如今推出的“广关”政策,则是为了扩大关中的影响力,如此一来,关中愈强,而郡国藩王愈弱,刘彻才能安心。
这次的“广关”计划中,刘彻把云中郡、定襄郡、雁门郡、代郡等边境郡县都全部划到了关中境内,这些郡城位置敏感,兵力强盛,归入关中后,关中地区的兵力就立刻强大起来。
除了这些常年屯兵的边郡地区,刘彻还把太原、河东的许多郡县都并入了关内,太原河东地区处在太行山和黄河之间,是非常合适的养马地,经历了数年汉匈大战后,中原马匹被急剧消耗,把养马地并入关中,更有利于改革马政便于关注。
“广关”政策不是嘴上说说,然后下达诏书通知一声就行的,而是需要真正地把各地的关隘城墙、烽火台、界墙都重新建立,比如函谷关,就往东移了三百里,这就需要朝廷发起民役,同时派军队参与基建。
其中粮草运输、砖墙土石,哪个不需要钱?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攒了两年的钱又花出去了一大半,刘彻很无奈,这日子过得,跟他刚登基那会儿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会儿他多阔啊!说修上林苑就修,说打匈奴就打,手里有钱就是有底气,现在可好,得算计着过日子。
唉!又一次被自己穷得睡不着,刘彻抱着大金雕坐在未央宫后殿,一边翻账本一般叹气。
李盛白天刚去看了刘据傍晚才飞回来,困得要死,伸出大翅膀捂上铲屎官的嘴。
刘彻扭头,阿曜正眯缝着眼睛看他,看起来很困很烦躁很想打人的样子。
“阿曜你变了,你现在对我太没耐心了,当年你还小的时候,都会好好陪着我的,我心烦的时候你还从外面特地带回来各种稀奇花草给我看,被吵醒也不会用大翅膀呼人......”刘彻开始控诉。
李盛翻了个白眼,你都说以前了!
那会儿他刚被刘彻养着,看着踌躇满志的年轻帝王雄心勃勃地要征服匈奴,要改革政策要富国安民,但是却被窦太后压着,一腔抱负不能施展,他也刚穿过来,对历史上的汉武帝心怀憧憬,看刘彻都是自带滤镜,又是崇拜他的功业又是怜爱他的处境,当然是很有耐心啦!
现在嘛,哼,七年之痒都过了三个来回了,这些年看着刘彻犯蠢都不知道多少回,李盛对他的滤镜早就破碎一地,大晚上睡得正香,被两只冰凉的手从暖暖的窝里抱出来他都没有生气,已经是对铲屎官宽容大度情深义重了好不好!
看刘彻还要唠叨,李盛一爪子把人蹬倒在软垫上,扑闪着翅膀飞回窝里睡觉了,鹰鹰明天还要去函谷关巡视一下基建进度,检查一下有没有人中饱私囊,档期这么满,哪有空陪你在这emo
第二天一早,李盛就带着鹰扬卫飞往关东地区,这边有一段工程地理位置非常陡峭,作业难度很大,他就怕监工的小官一味压着役夫赶进度,不顾百姓身体性命。
鹰扬卫的制服是很显眼的,眼下深秋时节,除了最前面的韩说是缀绣金纹的裘衣,后面的五十人都是一色的黑色大氅胡服短靴,白马黑衣飒沓而来,随着一声长长的鹰鸣,韩说一抬手,大金雕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臂缚上。
负责此地工程的官员赶忙上前来拜见,心里有些惶恐,难道是有人私下坏了事儿?
韩说翻身下马,带着人顺着这道城墙走了几百米,到了中午又看了看役夫们的吃食,虽说没有荤腥,但粮食干菜是饱足的,盐放得也够。
看着一行人远去,穿着青色服制的官员直起身子,抹了把汗,天子亲军一出动,往往都是有隐情牵连大案,方才一见那只大鹰,他心跳都快停了。
想起方才那位贵人似乎是有些随意地提及前阵子恒山那边有人苛待役民激起了民愤,还惊动陛下,他赶忙向后道:“吩咐下去,不准那些小吏随意斥骂鞭打役夫,若是激起民怨来闹事儿,我看他们有几个脑袋?!”
韩说带人离开函谷关的地界,看着大金雕继续往东边飞去,他心下一想,便知道阿曜是要去看太子一行人。
秋日里的野物最是肥美,李盛在路上打了两只野鸡六只黄羊,跟鹰扬卫一起烤着吃了一顿,又带着剩下的两只黄羊,趁着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去找了刘据。
霍光也跟着刘据一起,见大金雕来了,还郑重其事地把书信递给韩说,委托他交给兄长霍去病。
刘据也写了书信交给大金雕,不过他的书信比较多,给父皇、母后、姐姐卫长公主、舅舅卫青各一封信,还有他在路上看到的一些山野小食,打了一个很大的包裹交给阿曜带回去了。
李盛看着他们地随从烤羊,还扒拉扒拉韩说,从他身后的包裹里扣出一小包孜然粉来,自从张骞带回了种子,今年李盛就获得了孜然粉自由。
第二天一早,李盛一行人回了长安,想到宫里心情郁闷的铲屎官,李盛叹口气,决定还是哄哄,于是特地拐了一段路,给刘彻带了一大枝开得正盛的紫红色红叶碧桃花,还在本就负债的情况下花了一笔积分,从恒山脚下处密林里找了一块葫芦形状的黄色带金丝的虎眼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