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困惑地看着他。

  迟也歪过头,幅度很大地又朝李曼菁那里眨眨眼,嘴唇不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妈在前面!”

  喻闻若没听明白:“什么?”

  “后面的同学!请保持安静!”

  迟也想死。

  他生日那个凌晨收到喻闻若的信息的时候还在想,真是心有灵犀。那天翻完所有的祝福,都没看到喻闻若的,迟也其实有些失落。他觉得喻闻若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分了手,他们联系方式都在,该有的礼节体面,喻闻若是不会少的。他知道那样有点儿幼稚,也不应该,但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期盼着什么。喻闻若很快就回应了他的期盼。

  但是现在,他觉得“心有灵犀”四个字就是个笑话。喻闻若心上别说灵犀了,这是连个眼儿都没有啊!

  李曼菁又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迟也。

  迟也近乎绝望地又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

  喻闻若:“我没明白……”

  “后面的同学,如果非要说话,请到别处去说!”

  迟也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喻闻若顿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两人沉默地离开了竹席,各自穿上鞋,一前一后地顺着台阶下去。

  差不多走到上面听不见了,迟也才恼怒地回过头去:“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喻闻若拽了他一把,迟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一脚踩在了石板阶梯旁边的软泥上。阶梯旁边就是山林,喻闻若怕人看见似的,拉着迟也往林子里钻。

  迟也想挣开他:“你干嘛!”

  喻闻若转过来,摁了他一把,把他摁在了树上,然后突然逼近,似乎是想吻他。但是到堪堪鼻尖相碰的地步,又停下了。迟也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喻闻若就停在咫尺之地,眼神灼灼,但是不动。鼻息轻拂在迟也脸上,有点痒。他眼皮一掀,跟喻闻若对视着,也开始呼吸。微微发颤。鼻息温热地交缠,逐渐升温。

  迟也嗓音变了,压低了声音,仍旧问:“你干嘛?”

  喻闻若眼眸往下垂,挨得很近很近,几乎就要吻到他了。

  李曼菁的声音传过来:“小也?”

  迟也一把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力气太大,喻闻若退了两步,踩在湿滑的软泥上,直接一屁股摔了下去。

  他们没进林子太深,李曼菁听见动静,也往林子里走来,一下子就看见了迟也:“小也?”

  喻闻若摔得龇牙咧嘴的,还没爬得起来,李曼菁“哎哟”了一声,赶紧上来扶:“怎么摔这儿了!”

  迟也赶紧喊她:“妈!”

  他喊得特别大声,就怕喻闻若还没个数。鸟都让他惊起来一群。

  李曼菁让他吓了一跳:“哎呀!干嘛这么大声啊!”

  喻闻若挣扎着站起来,看看他,又看看李曼菁,总算回过味了。

  “阿姨好,我没事我没事……”

  李曼菁打量着他,又看向迟也:“你们认识啊?”

  迟也咬牙切齿:“粉丝。”

  喻闻若眉毛高高一挑,暗自舔了舔牙根,心道这小王八蛋。

  “阿姨你好,我是迟也的朋友。”

  李曼菁惊喜地睁大眼睛。迟也的社交圈对她来说是个谜,娱乐圈太复杂,他从来不会介绍自己有什么朋友,网上说的朋友也多半不是朋友。李曼菁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迟也活的朋友。

  “哎哟!长得这么帅啊!”李曼菁高高兴兴地跟喻闻若握手,“也是演员吧!我是不是在电视里看见过你啊!”

  喻闻若连连谦虚:“没有没有,阿姨过奖了。”

  李曼菁伸手拍了一下迟也:“你这个小孩怎么这样!说人家是粉丝!”

  喻闻若:“我们关系好,他开个玩笑,没事。”

  迟也:“……”

  谁跟你关系好?

  李曼菁:“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喻闻若。”

  李曼菁的眼睛又瞪大了:“你就是喻闻若啊!”

  喻闻若意外地看了看迟也:“你提过我?”

  迟也:“……”

  他好想找棵树吊上去啊。

第53章

  李曼菁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热情地招呼喻闻若:“动筷!小喻别客气啊,当自己家就行!”

  喻闻若礼貌地点点头,笑道:“谢谢阿姨。”

  迟也没忍住坐在桌边翻了个白眼, 怀疑喻闻若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从哪一笔开始写起。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和喻闻若因为说话被老师从冥想课上赶出来, 李曼菁也静不下心继续上下去了, 下来找儿子。然后这个“体验”也就报废了, 李女士十分不满意。迟也察言观色,跑去给妈妈买一套冥想课,结果被告知最早的位置要到四个月以后。他摘了口罩去刷脸都没用, 酒店销售表示我本人深受迷惑, 但课是真的没位置。

  喻闻若去自己房间把沾了泥的裤子换好,出来跟管家说了两句,把自己的课全都送给了李曼菁。

  李女士喜出望外, 当场忘记了要写信给喻主编批评他这件事。中午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他们那个和冥想课配套的素斋, 李曼菁一听喻闻若从昨晚到暝山居就没见到一丝荤腥, 当即拍板, 喊他晚上去家里吃饭。

  迟也稍稍表示了一下抗议:“他其实本来就挺喜欢吃蔬菜的……”

  喻闻若适时地把面前的秋葵推远了一点,神情三分嫌弃七分无奈, 嘴上却道:“我没关系的。怎么好意思叨扰阿姨。”

  迟也瞪着他,人都傻了。整天拿秋葵加牛奶榨汁当早饭的人是谁啊?这演技爆发得也太突然了!

  李曼菁伸手就在儿子肩膀上一拍:“你这个小孩一点都不懂事!朋友来了带回家吃顿饭不是应该的吗?人家还这么慷慨, 你一会儿把课的钱给人家知不知道!”

  这全套的冥想课上下来近一周,定价要八千多,确实是一份不小的礼了。迟也点点头,掏出手机要给喻闻若转账。

  喻闻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暝山居是我们发行的合作方,一个电话的事情,阿姨您高兴就好。”

  李曼菁一听便觉得了不得, 儿子搞不定的事,到了喻闻若这里就“一个电话”而已,可想而知是个人物!更要迟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管家跟我说酒店还有徒步项目。”喻闻若顺杆爬,笑着看着迟也,“那不然下午阿姨去冥想,迟也带我去徒步吧?”

  迟也一口拒绝:“不去。”

  李曼菁毫不手软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拧了一下。

  “啊啊啊……去去去。”迟也立刻投降。

  于是下午李曼菁去冥想,迟也陪着喻闻若沿着徒步的栈道一路往山上走——喻闻若还端了个相机,十足像个游客,说是勘景,下次可以来这里外拍。不过这次喻闻若没再偷偷摸摸拽他进小树林,他们俩心照不宣,就跟刚才的事儿完全没发生过一样。迟也蒙头猛走,喻闻若落在后面,时不时拍拍景,也拍拍他。最后回到酒店,把李曼菁接上,又去买菜。回家以后迟也板着张脸往沙发上一坐,喻闻若便笑了笑,要去厨房给李曼菁打下手。李曼菁赶紧把人推出来,说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一看迟也那大少爷的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还觉得儿子哪哪儿都好,到今天已经变成了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迟也不想跟喻闻若在客厅独处,跑进厨房去帮他妈。李曼菁还想推他去陪客人,好在迟良适时下班了。等到迟也出来摆碗筷的时候,看见迟良跟喻闻若隔着一张茶几坐着,中间一块围棋盘,已经杀上了。

  他爸爱好不多,下围棋是头一个。只可惜迟也从小就没耐心学,他爸一直甚为遗憾。迟也折进厨房去端菜,听见迟良难得地发出了极其爽朗的笑声。

  迟也问喻闻若:“你还会下围棋?”

  “不会啊。”喻闻若笑笑,“叔叔在教我。”

  “小喻学得快!”迟良很高兴,“脑子活,比你聪明多了。”

  喻闻若转过头看了一眼迟也:“我只是一点会算计的小聪明,迟也的天赋不在这上面。”

  这话说得迟良心里更舒坦了,笑眯眯地朝他举了个杯:“来来来,小喻,欢迎你来观溪。”

  喻闻若赶紧两只手捧着杯子,跟迟良碰了一下,杯口压得很低,小小一盏白酒,他仰脖,一口干掉了。

  迟也也伸手想倒酒,被李曼菁一筷子拍在手背上:“你不许喝!一会儿要开车送小喻回去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感觉短短一天,喻闻若已经把他爸妈全收服了。

  之前他老觉得喻闻若这人说不出的轴。说话做事都显得一派天真,老讲什么原则,道德,听着就是一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有一回去《浪潮》的活动,邹元朗跟他闲聊起来,说喻闻若这人很有两把刷子,他还觉得邹元朗夸张。

  “你别小看他。他这么快就组起自己的班子,至少收买人心上是没的说。”邹元朗当时对他说,“你没觉得他来了以后,bridge的风都换了个方向吹了吗?”

  迟也这会儿才觉得何止是bridge,他们家的风都要换个方向吹了。

  “小喻你吃,你吃。”李曼菁看他没怎么动筷,又给他夹鱼,“我们这边吃的比较辣,阿姨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你要是嫌辣呢,这个红烧鱼好一点,你看看喜不喜欢。”

  喻闻若尝了一口,浓油赤酱,还发甜,抬头问:“这个吃得惯……阿姨上海人啊?”

  李曼菁是上海人,但跟着迟良嫁过来,这么多年口味也没变,就是父子两个都不要吃,她在家做饭,总还是迁就着他们俩的口味,难得来了一个吃得惯上海菜的,越看他越喜欢。

  “小喻也是上海人啊?听口音不像啊。”

  “哦,我妈妈以前在上海生活过两年,学了上海菜的口味,偶尔也会给我做。”喻闻若自如地跟她拉家常,惹得迟也又盯着他看——他们俩相处的时候他怎么从来不说父母的事?

  “那你妈妈本来是哪里人啊?”

  “英国人。”喻闻若解释,“我其实是被——嘶!”

  迟也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喻闻若一脚。

  李曼菁愣在那里:“啊?”

  喻闻若看了一眼迟也,迟也的脚伸在桌子底下,极用力地又往下踩,喻闻若眉间抽了一下,突然改口道:“移民!我爸妈都移民去英国了。”

  “哦……”李曼菁恍然大悟,“那也不能这么说,移民了也是中国人啊!”

  “是是是。”桌子下的脚移开了,喻闻若感觉手心莫名出了一把汗,看了一眼迟也,只见迟也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果汁。

  迟良劝阻妻子:“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查户口啊?”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问问!”李曼菁瞪他一眼,又笑容满面地看着喻闻若,“还没结婚吧?条件这么好,阿姨回头给你介绍女孩子!”

  喻闻若还没开口,迟也的手已经从桌下伸了过来,似乎想掐他大腿。喻闻若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他手腕,面上若无其事地答应着:“这多麻烦阿姨!”

  这意思,还挺高兴。

  迟也瞪着他,喻闻若只作不知,桌子底下却仍旧抓着他的手,大拇指在他虎口处摩挲了一下。

  迟也:“……”

  这人怎么还没被鱼刺卡死。

  迟良刚埋汰完妻子“查户口”,自己也没忍住问:“那小喻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李曼菁抢答道:“杂志主编!我今天去阿芝上班那个酒店哦,大堂里摆的都是小喻编的杂志。”

  “哦。”迟良点点头,“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已经是主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