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 第40章

作者:言朝暮 标签: 爽文 甜文 强强 近代现代

  他说的不错。

  知恩不图报,反而以怨报德,挑起恩人后代的矛盾,简直十足恶人。

  然而,钟应想到一千万欧就能引得亲姐弟分崩离析,只觉得惋惜惆怅。

  “你做的事情,谈不上阴险。”

  他的声音低沉,为牺牲的楚先生哀伤,又为楚先生后代的不争气叹息。

  “因为楚先生为您祖父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为了得到报答。‘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他是大善人,您是假恶人。”

  钟应抬眸看他,视线澄澈清明,“您想看清楚先生后代是什么样的人,想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都和楚先生无关。”

  “所以,您能不能告诉我,那把雌蕊琵琶又在哪儿?”

  弗利斯没有见过这么清醒的人。

  他步步设套,想听钟应指责他或者顺从他,却只得到了直白的问话。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想要的是琵琶,而不是什么血缘传承人。

  楚先生的后代是善是恶,都与钟应的坚持毫无关系。

  钟应的清醒令弗利斯感到赞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输了。

  “我不会告诉你雌蕊琵琶在哪儿。”

  他皱着眉,直接拒绝了钟应的要求。

  弗利斯伸展了手臂,说的话意味深长,“他们早晚会把雌蕊琵琶也拿出来卖掉,到时候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就行。”

  说着,他站了起来,顺着宽敞的图书馆,走到了最近的书架。

  上面丛书列排,齐齐整整,漂亮的印刷体字母,展现着错落有致的美感。

  那里面有一长排的白底黑字侧书封,恰好摆放在最合适最显眼的位置,写着德语的书名。

  弗利斯抬手抽出一本,薄薄的一层,却浓缩了一个人生命的最后时刻。

  “不过,我想把它送给你,我的朋友。”

  钟应接了过来,手上的书籍拥有白色的封皮,黑色的德语。

  它叫《纪念》,作者的名字叫做迈德维茨。

  “这是您祖父的作品?”钟应问道。

  弗利斯怀念的看它,“是的,如你所见。它是我祖父撰写的自传,写了他在集中营三年的所有见闻和思考,但很遗憾,你只能在我的图书馆见到它。”

  “祖父创作了它,记录了楚先生的故事,期望更多的人和他一起悼念。悼念一位不被记录又伟大的中国人。”

  “然而你知道吗,这本书还没面世,就被出版商告知:欧洲大陆,不需要中国的弥赛亚。”

  犹太人回归了平静生活。

  世界各地的出版商、电影人,都期望着这些遭受苦难的民族,多说一些关于悲惨、关于良心的伟大故事。

  弗利斯看着那本白色自传,觉得可笑又讽刺。

  “他们想要德国人的良心,想要犹太人的悲惨,想要屠杀犹太人的德国人和拯救犹太人的德国人,退而求其次,西班牙人、法国人、美国人或者无国籍人士都可以,但是,不要伟大的中国人。”

  一本自传,遭遇了拒绝。

  直到迈德维茨成为富商,能够自己出版《纪念》的时候,竟遭遇了更加强硬的对待。

  书籍必须下架,商会和他谈话。

  就连合作的官方机构都会派出身份斐然的官员,劝告他:迈德维茨,为什么你不写一个黑发黑眼的美国人?

  一个没有官方记录的中国人,他很有可能是美籍亚裔!

  弗利斯带着笑意的讲述陈年旧事,“后来,祖父将它们收藏了起来,遗憾的告诉我——”

  “毛特豪森集中营在奥地利获得了解放,可惜种族歧视的隔离墙,依然矗立在人们的眼睛里、语言里、灵魂里。”

  他凝视钟应,认真说道:“你很幸运,能够见到拯救了祖父的弥赛亚。如果你能好好看完这本书,一定会有所收获。”

  “我也很幸运。”

  弗利斯抬手点了点白底黑字的侧封,怀念的说道:

  “至少,今晚做梦的时候,我会告诉祖父:‘是的,我现在能确定的告诉您,您认识的那位先生,叫做楚书铭’。”

  能够好好对话聊天的弗利斯,显然是一位不错的朋友。

  钟应拿着那本书,直到回去酒店,都觉得双手沉重,负担着几十年回忆的重量。

  樊成云还没有回来,也许还在跟两大乐团商量纪念音乐会的事情。

  钟应走到了酒店桌边,终于翻开那本不厚的自传。

  洁白的扉页清晰印刷着作者的寄语——

  “我在这里讲述、纪念一位可能叫做‘Schosummy’的中国人。”

  “他是我永生铭记的弥赛亚。”

第24章

  迈德维茨的德语, 钟应阅读得十分的磕磕绊绊。

  也许是年代久远,也许是没有专业的编辑为其纠正。

  不少语句带有难以简单领悟的生僻词汇,所以他看得格外慢。

  正如每一位作者撰写的自传, 迈德维茨讲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 还有他由衷期待的维也纳音乐会。

  结果, 1938年德国占领奥地利,颁布的第一条规定, 就是要将犹太人抓起来。

  那时候的迈德维茨不过十几岁。

  有着慈祥的母亲, 和严肃的父亲, 还有几个吵闹的兄弟姐妹。

  他们聚集在一起, 举行了一场关乎命运的家庭会。

  “我们可以离开,但是……”

  迈德维茨回忆起那场彻夜不眠的家庭会议, “我们又能去哪里?”

  迈德维茨一家生于奥地利,长于奥地利, 他们虽然不是艺术家,却热爱维也纳的艺术气氛。

  脚下的土地是他们自小生活的家乡, 即使邻居们纷纷逃跑, 寻求离开奥地利的方法,他们也怀揣着惊恐, 战战兢兢的苟且偷生, 祈祷平安无事。

  那时候,迈德维茨就听说过陌生遥远的东方大地。

  “上海!”

  他笔下的邻居, 声音低沉,焦急的告诉他的母亲,“我们拿着这张签证, 就能安全的去上海!”

  对当时的迈德维茨而言, 上海无异于充满美好幻想又充满危险的地方。

  到处都是战火, 对目的地一无所知的迈德维茨父母,目送邻居们离去,选择留在原地,等待救赎。

  “我们无法像他们一样离开。”

  迈德维茨笔下所写的,不止是自己的想法,更是许许多多犹太人的想法,“我们热爱奥地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没有在还能离开奥地利的时候选择离开。

  而是坚定的留了下来,觉得一切不会变糟。

  最终,他们等到的不是和平安定,而是分批进入集中营。

  迈德维茨辗转许多小型监牢,最终进入了毛特豪森。

  一开始,他还会去想分离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此时,他已经麻木的认命,只期望夜幕降临,囚监能够少找他麻烦,可以获得更多的休息。

  那些囚监,出现在毛特豪森集中营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黑暗中漆黑的乌鸦,随时想啄杀囚徒们一口。

  钟应时不时见到迈德维茨对他们的评价——

  “那些犹太人,戴上了德国人嘉奖的臂章,就把自己当成监管者,更加残忍的对待同胞。”

  “德国人是魔鬼,自以为是看守的犹太人,是可怕的魔鬼爪牙。”

  钟应的情绪,十分容易随着手上的文字起伏。

  哪怕“囚监”的单词陌生,也能立刻意识到——

  这些囚监,就是出卖犹太人、为德国人服务的犹太人。

  他们给迈德维茨带来了更加深重的苦难。

  毛特豪森集中营本来是一个采石场。

  迈德维茨每天都要登上长长的死亡阶梯,背起厚重的石块,看不到希望的做一个苦力。

  有的人步伐稍稍慢了一些,囚监就会挥舞棍子,行使自己的监督权力。

  迈德维茨挨过一顿打,幸好他摔在平地上。

  如果那根棍子挥舞得更迅速一些,他就会和其他倒霉鬼一样,滚落长长阶梯,砸得头破血流。

  “我想死了。”

  他的笔锋朴素直白,回忆起年轻时候的痛苦,“也许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已经死了。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犹太人的痛苦,不需要长篇大论,一句心灰意冷的“想死”,就能令钟应深深感受到迈德维茨的无力与悲伤。

  他开始记录毛特豪森天空上的白云,开始记录扎着钢刺的电网。

  不是他变为了文学家,注重起景物描写,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再看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解脱一般的赴死。

  在这本自传的色彩极为灰暗的时候,钟应见到了晴天即将照亮的一缕光。

  “有一天,牢房来了新的囚犯……”

  迈德维茨写道,“我终于见到了他。”

  毛特豪森集中营的牢房,一间能够关押许多人,大家如同货物一般睡在上下铺,时不时空出一张床,那便是又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