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3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他还是对陈安撒了谎。

  身份证不是丢的,是他故意从站台上扔下去的。

  贺璞宁买了张从铁路线起点开到终点的车票,但在半路就偷偷下了车。老旧破烂的火车站,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检票员。他趁天还未亮,捂住车票的到站地混了出来。

  贺璞宁原本只想找个不起眼的小镇躲开父亲的追找,下了车才知道这里竟然是矿区。他把所有现金都拿去买了那张车票,连个打车费都掏不出来,只好沿着公路漫无目的朝前走。

  人生第一次离家出逃,若不是被陈安捡回去,他可能已经累死——或者饿死在马路边上了。

  陈安还是对这番解释将信将疑。

  他对贺璞宁坦白:“我早上去派出所,查了查有没有你的失踪记录。”

  贺璞宁听见这句话,表面安静如常,手指却在陈安看不见的背后紧握成拳。

  他接着说出了自己的不解:“你这穿得人模狗样,一看就是离家出走的,怎么家长到现在都没报案呢?”

  陈安不提这茬还好,话刚说出来,少年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没了……”

  “什么没了?” 陈安没听太懂。

  “妈妈,去世了……”

  短短五个字,却像是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贺璞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得厉害。陈安望着眼前稍显瘦弱的肩膀,此刻正因为情绪的起伏不自觉地抽动。

  他原本在心里已经把故事猜了个大概,料想贺璞宁约莫是个问题少年,说不定还有些案底,找不到工作,也不敢去住宾馆,所以才沦落成现在这副样子。

  谁知道剧情完全不按他的规划走。

  他有些无措地接着问:“那你,你爸呢?”

  贺璞宁的脸色白了一瞬,他别过脸去,似是完全不想提及。直到被陈安穷追不舍的目光盯着,才自弃地垂下眼,万分不情愿地说:“跟后妈跑了。”

  原来还是个可怜孩子。

  陈安的收容院和少管所计划全都扑了个空,开始变得束手无策起来。他甚至还盘算过,要不要托人在矿区内帮忙找个工作,矿井那边最缺工人。可贺璞宁顶着张白白净净的脸,也就个头稍高一些,胳膊腿看着比自己还细,不用猜都知道没吃过苦头,估计还没下井就能被吹起的煤渣给活埋了。

  一筹莫展之际,倒是贺璞宁主动开了口。

  “我看你楼下写着招帮工,现在还算数吗。”

第3章

  面馆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依旧是陈安标准的小学生手写体。

  【招店员,年龄 45 岁以下,月薪 1500 包吃住】

  矿区半年前新开了两处石灰岩矿。虽然工资比挖煤还是有差距,但岩矿不用下井,只需要就地开山,也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仍旧吸引了不少打工者。面馆生意也因此跟着得了红利,陈安每天都要忙到深夜,不得已发了个招聘启事。

  只是陈安给的月薪还不到工地的三分之一,年轻力壮的都看不上,但凡有点力气早就跑去挖矿了。他的招工信息在门口贴了大半个月,连进门问的人没有。

  陈安自己也知道能给的工资太低,发出来纯属碰运气之举,便没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谁想到直钩还真钓到了一条鱼。

  虽然这条鱼看起来是热带名贵品种,完全不像能吃苦的样子。

  陈安想了想,工作也不过是洗洗面碗、擦桌子。要是嘴巴利索就帮忙招呼下客人。

  何况,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第二个还愿意来应聘的。

  “算数啊。” 陈安回道,“你想干?”

  贺璞宁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人还是要助人为乐,说不定就能捡个脑子不好的大便宜。

  陈安兴冲冲地拟了两份雇佣合同,煞有介事地写上甲方乙方,又专门跑去隔壁招待所老板娘那里借了盒印泥。

  陈安抓着对方的手腕,掰开一根指头:“签了合同可就不能反悔了啊。”

  贺璞宁都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法律效益,草草看了一眼,发现陈安也只写了雇佣起始日期,其他都是装个表面功夫。他稍微放心了些,在乙方的位置写上 “贺普宁” 三个字,又顺着陈安的意思,留下了食指的指纹。

  看着两张纸上圆润的红手印,陈安满意地笑了,当即就要指挥着人去厨房洗菜。贺璞宁也没拒绝,默默从地上拎起一袋子黄瓜和豆芽就往店内走。

  只是才刚迈出去两步又被叫住了。

  陈安望着他的背影:“脚怎么了?”

  贺璞宁走得很慢,姿势也十分别扭,脚趾不易察觉地翘起,几乎是把整个身子的力量压在后跟上往前挪。

  听到陈安的问话,他并没有回头,欲盖弥彰似的加快走了两步,却没能分神注意到前方,不小心踢在了厨房的门板上。

  门板为了防潮钉了块铁皮在上面,贺璞宁一脚踢上去,铁皮立刻发出 “呼啦呼啦” 震颤的声响,像是平地而起的一声闷雷。

  脚趾处瞬间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剧痛,贺璞宁强装的镇定终于分崩离析,咬牙抱着脚踝蹲在地上,手上拎着的塑料袋也被甩了出去。

  陈安三两步冲上前,看都没看散落在地上的蔬菜,一把抓过贺璞宁的手腕,焦急地冲他道:“没事儿吧?”

  贺璞宁此时已经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闭紧了眼睛反复摇头,出了满脸的冷汗。

  陈安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扶着人艰难地站起身。

  他原本打算背着贺璞宁直接上楼,可小孩看起来瘦瘦弱弱,压在身上却比想象中要重不少。他的力气也大不如从前,才刚迈上第一节 楼梯,陈安登时膝盖一软,好在贺璞宁及时伸手卡住了墙角,才避免了两个人同时摔下去。

  陈安也没心思再逞英雄,别还把自己给倒赔进去。他靠在墙边顺了顺呼吸,问:“还能走吗。”

  贺璞宁试着动了动脚,方才踢到铁皮板子的麻 / 痹感已经逐渐褪去,只有脚底水泡摩擦出的钝痛。他犹豫片刻,见陈安面色不虞,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能。”

  楼梯狭窄非常,两个人根本无法并排,陈安在前面开路,让贺璞宁把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靠着脚后跟跌跌撞撞地往上挪。

  他看到贺璞宁的反应,也大概把情况猜了八九不离十,尤其走到卧室门口,目光瞥见贺璞宁那双脏兮兮已经开了胶的皮鞋。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在矿区穿这种鞋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大人物还有个代步车,贺璞宁穿着硬底皮鞋徒步走了几十公里,没被磨破才怪。

  陈安平时不抽烟,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到打火机,又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缝衣针。

  他用打火机将针头反复烧了两下,想了想,又用碘酒擦拭几番,勉强算是做了消毒。

  陈安一手举着针头,一手端着瓶碘酒,看向坐在床沿的贺璞宁:“把袜子脱了。”

  贺璞宁盯着对方手中的东西,碘酒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瓶身的标签已经被药水浸染,看不清原本的字迹。缝衣针就更不必说,上面甚至还穿着一根线头。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也只是一瞬,随后便顺从地将自己的袜子脱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叠好放在地板上。

  陈安拉过一旁的凳子,让贺璞宁将腿抬上去,自己则直接蹲下 / 身。

  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准备针头。陈安原本想着把贺璞宁的水泡挑开,但对方走了这么久的路,又在店外站了一整天,水泡早就被挤破了,还磨出了不少血,整个脚面又红又肿,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心想小孩看着像娇生惯养的,没想到还挺能忍。

  陈安将药棉用碘酒浸满,对着伤口处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不出所料地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口倒吸气。

  小孩疼得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陈安早料到这个反应,先一步下手握住了贺璞宁的脚踝,防止对方误伤踹到自己的脸。

  “别乱动。” 他低声吼道,“这破脚还想不想要了。”

  贺璞宁无处发泄,又怕小老板再起脾气,只得咬紧了嘴唇,将痛呼全都咽回肚子里。

  好在酷刑没有持续太久,陈安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伤口处理干净了,缠上厚厚一圈绷带。

  抬头便对上贺璞宁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他把医药箱重新收拾好,还有心思开玩笑:“这可不能算工伤。”

  贺璞宁却没察觉出他的揶揄之意,他攥紧手下的床单,指尖隐隐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 我不会欠钱的,可以记在工资里。”

  陈安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才继续又将抽屉合上。

  “跟你开玩笑,怎么还当真了,真没劲。” 他伸出食指,弹了一下贺璞宁的额头,“哥哥我还不缺你一包绷带的钱。”

  陈安天天起早贪黑和面,他手劲不小,贺璞宁被弹得直朝后仰,险些栽倒在床上,额头也迅速起了一小片红。

  小孩双手捂着自己被打到的地方,眼睛里似是盛了水,倔强又委屈地看着他。

  陈安不知怎得想到老家那只八哥。他天天蹲在院子里逗狗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趁小狗睡熟了,伸手突袭它满是绒毛的白色肚皮。

  八哥被搅了清梦也不知道怎么发脾气,只会耷拉着耳朵,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对着他的手指不痛不痒地咬上一口,还没磨牙时候用的力气大。

  贺璞宁浑然不知对方漫无边际的联想,迎面对上陈安含笑的一双眼,二人皆是一愣。

  陈安掩饰般地轻咳一声,抢在贺璞宁之前开口:“脚不疼了就下楼去,准备开工了。”

第4章

  白纸黑字签了协议,贺璞宁也真的顾起店来。只是他实在没有打工的经验,除了刷碗还勉强说得过去,其他简直是越帮越乱。就这么手脚无措地干了几天,甚至还不如陈安自己来的方便。

  “祖宗,你长这么大,都没动手帮家里洗过菜吗?” 陈安望着被洗成一盆烂叶子的韭菜,没好气地看着他,“真是惯得不轻。”

  贺璞宁垂着手,上面戴了一副橡胶手套,此时顺着动作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晕湿了脚边的一片。

  对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陈安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不留情面。贺璞宁表情很是难堪,将嘴唇抿得更紧,但从头到尾都任由小老板数落,半句反驳都没有。

  陈安兜里还塞着那张带了两个红手印的合同纸,盖戳时候的兴奋劲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只觉得像装了块烫手山芋。

  两个人的冲突在某天中午达到了顶峰。

  午饭时间来面馆的不少,翻台的速度也很快,矿工们凳子都坐不热,一碗汤面囫囵下肚,再匆匆跑回矿井。陈安忙着抻面煮面,传菜端碗之类的杂活全都交给贺璞宁。

  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客人,陈安店里塞满了桌子,走道狭窄异常,需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遇到就餐高峰期更是拥挤。

  贺璞宁忙碌地穿梭在这些狭小的缝隙里,为了防止碰到别人,还谨慎地将托盘举到胸口,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顾客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肘。贺璞宁一时没稳住,托盘瞬间被掀翻,炸酱面从头到脚淋了一身,还有不少酱汁溅到了周围人的身上。

  陈安听到外面的声响急匆匆地跑出来,表情愣了一瞬,紧接着径直越过了满脸狼狈的贺璞宁,忙不迭地对着客人陪笑道歉。

  贺璞宁见陈安出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堪堪碰到一个从他掌心掠走的衣角。

  那人还在不停地破口大骂,叫嚷着要老板给个说法。陈安无奈,最后答应免了他们整桌的单,还额外又赔了一百块。

  “是他先——” 贺璞宁原本想说 “是他先撞得我”,只是他站到陈安身后才刚开了口,便被对方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贺璞宁立即不说话了。

  刚出锅的面条淋在身上还是烫得要命,贺璞宁的手背迅速泛起了红,被陈安这么一拍,刺痛便更加倍地传来。

  贺璞宁脸色发白,握紧自己的手腕,将被拍过的手藏到了背后。

  好言好语地将闹事的人送走,陈安才悄然松了口气,打算关照一下贺璞宁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