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腰带
胖胖全家没有一个超过一米七的,他身量也比同龄的孩子矮上许多,那结实的小短腿甩了甩,笑容可掬地撅嘴说现在考试都不排名了,因为有的同学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后面会难过的。
难过?能考出三十六这种分数,能有多少心思在学习上?又怎么会因为看到自己排名吊车尾而难过?
季仰真的成绩从来都是遥遥领先的,他念书的时候就一直认为绝大部分差生都是没有羞耻心的,普通的课业只要多加努力就没有学不上的,除非真是智力有问题,不然也不至于一百分的卷子只考个二三十。
照他看,胖胖考这么丁点分就一点也不难过,还有心思背一书包的辣条回来,吃得一手辣油,还傻乎乎地递到他嘴边来。
“虽然没有公布排名,但咱们心里还是要有数,你......”季仰真捏着卷子看了一遍,气得恨不得去掐两下他敦实的脸蛋,指着当中的一道填空题,“这题不是昨天刚讲过吗,就是换了个数你就不会做了?又不是过了三五周,把分揣你口袋里你也不拉好拉链,你把这题干给我抄一遍,现在就抄!”
胖胖被凶了一下才老实,擦擦手伏在桌上抄题去了。
他就是只小树懒,动作慢得要命,还总要拉屎尿尿,有时候两个小时也做不完作业,季仰真总要再拖一会儿才能下班。
晚一点下班也没什么,原本季仰真下班了也就是回家睡觉,但是最近这几天,他下班却不着急回家,总要去海边转转。
每晚七点钟之后都有凌晨要出海的渔民在沙滩上升起篝火,季仰真看着好玩,不自觉地被那团热腾腾的火光吸引,来来回回地在人家跟前过了三四遍,终于有人叫住他,用一口地道的方言邀请他坐下来烤火。
一回生二回熟,季仰真下了班就往这边走,有时候只是躺在篝火边静静地看着浓郁深蓝的天边,悠哉游哉地能待到下半夜,走的时候还总能拎回来一些新鲜美味的海货。
有些东西是很难理清的,每每这种时候,季仰真懒得去揪源头会选择绕过,这就是他简单到不可名状的处事方法。他有在认真的生活,并且在琐碎的时间里学会了一些可能这辈子都用不到的技能。
不过半个月,他自我修葺得模式宛如他正在居住的破木头屋子,有意无意地打理过后,不管是外观还是内里,都焕然一新。他就这么成功地搭建起属于自己的象牙塔。
胖胖过生日这天,邀请季仰真去参加他的生日会,季仰真借口家里有事没去,晚上给他上完课,他从冰箱里摸出一份切角蛋糕和两只梭子蟹塞给季仰真。
季仰真饿得肚子咕咕叫,一看怀里的东西竟有点眼眶发热,他知道小孩子不像成年人那样会同人虚与委蛇,给他东西就是希望他能收下,所以他也没有推拒,捏了捏胖胖的脸说:“谢谢胖胖,祝你生日快乐......今天记得把A2的卷子写完,明天我要检查的。”
胖胖满脸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
季仰真路过海边小商店的时候,摸了摸兜里正好有十块钱的纸币,于是买了一扎啤酒打算配那两只梭子蟹吃,他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心情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家的方向走。
他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头,一边想着等下到了家是先吃蛋糕还是蟹,丝毫没注意自己那独栋木屋前停了整整一排车。
比起盐京,锡港小镇称得上是穷乡僻壤,百万级别的车在这里并不多见,更别提像他家门口这般整齐划一的黑色商务奔驰。
天色太暗,远远地也看不清。之前有外地来的旅客把他家门口的空地当成了停车场,季仰真看到也没有太在意,快到拐角的时候,他佝着身子将那扎啤酒夹在腋下,正腾出手去掏口袋里的钥匙,抬眼之际余光瞥见自家屋檐下有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季仰真,内里西装革履,外头披着件剪裁合体昂贵异常的羊绒大衣,垂于身侧的手上还适然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只是背影都透着股矜贵不凡的意味。
季仰真猛地刹住脚步,心里犹疑万分,觉得像又不敢肯定,留神多看了几眼。
彼时就算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任檀舟回身再慢也就一瞬间的事,锐利的金属镜框折射出廊檐下一点昏光,镜片后暗潮汹涌的视线准确锁定住满脸惊惶的Beta。
他唇边浮起冰冷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摘下手上那副哑黑色小羊皮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中抻直,盈含气血的指尖对着季仰真勾了勾。
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不像久别重逢,更像是经验老道的渔人在看网兜里一尾再寻常不过的廉价小鱼。
季仰真胸腔震颤,怀里拢着的那扎啤酒失了力度,砰一声整个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只隔着一道篱笆,里边是金光熠熠却荆棘丛生的陷阱,外面是随时能吞噬万物的黑暗深渊。
拔腿就跑对于季仰真来说还是太不体面了,他怎么跑得过那些车呢,都用不着马力全开就能将他碾死的载具,他已经这么丢脸了,还是不要再让自己显得过于落魄。
季仰真往后退了半步,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的,分明就做好了瓮中捉鳖的准备。
他决定留在锡港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锡港能有多大,找一个Beta又能费多大的功夫?
他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留在这里,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所谓的风景宜人吗?
他望着不远处风姿熠熠的Alpha,像一朵误入泥潭的水生花落在他破败又寒碜的小院里。惊愕平息后,他止不住的想,他潜意识里是不是还是希望任檀舟能找到他的,毕竟对方自己找过来总好过他过不下去然后再灰头土脸地回去求人家收留。
是这样吗。
可是他现在不是过得还不错吗,有住的地方,有饭吃,有工作。就算是样样都拿不出手,但他还是挺开心的,不是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任檀舟曾经真的打过他腺体的主意,只要知错就改,他也不会真的揪着这点还未实施的错处不放。
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些年,要说季仰真对任檀舟全然只有厌恶,那这话肯定有虚假成分。
季仰真被他阴差阳错地按在床上折腾一夜都能既往不咎,只是别扭了一阵子就算了,可见不是爱计较的人。
倘若任檀舟是来跟他道歉说和的......
季仰真弯腰捡起地上的蛋糕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任檀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登时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许是不久前抽了雪茄,浓郁纯正的烟熏木质香气裹着他凛冽的信息素气味扑进季仰真的鼻腔里,又沉又闷竟还有些微不可察的发苦。
季仰真没敢抬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来也奇怪,他长这么大竟也未有过如此胆怯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他也明白这次闹得有些过了。
他往右边抬脚,Alpha只是微微侧身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好久不见。”
任檀舟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四个字抿出来却像是劈头盖脸的崩雪,寒气顺着北风丝丝滑进季仰真的耳朵,珍珠似的耳垂渐渐红了起来。
他惯爱盯着季仰真,像打量琢磨着完全不熟悉但是又很感兴趣的东西,沉沉的目光将Beta这副不愿面对现实的模样一点点拓印下来。
他给季仰真留了将近半分钟的气口,只可惜季仰真满肚子诘问的话却一点也问不出口了。
季仰真还等着他问自己问题,然后自己再顺理成章地反问他。
季仰真也不想承认,可不知道为什么,任檀舟越是这样,自己在对方面前就仿佛是什么做错事的小学生,只有低头挨训的份,如今就连反驳也做不到了。
季仰真心中百转千回,眉头微微蹙着,索性直接装起哑巴。
他们沉默无言地站在风口里,僵持了一会儿。
季仰真衣着单薄,身上几十块的棉袄没穿几天就跑棉了,面料也不挡风,没过多久就打起了牙颤,捧着小蛋糕的手冷得梆硬。
任檀舟看在眼里,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将手里的细烟点燃,递到唇边吸了一口,暗淡的火星被吸得亮了一瞬,很快就又灰了下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
季仰真听到这话才像活过来似的,支起快要掉到地上的脑袋,正要开口,却恍然瞥见他手里那支崭新的棕色打火机,分外陌生。
打火机顶部刻了品牌的暗纹,在淡淡的月光下也清晰可见,季仰真买过这牌子的拓香石,也了然这支打火机的价格比起自己送的那支贵了十倍不止。
“你还要需要人请吗?”季仰真挪开视线,抬脚往家门的方向走,“我不请你,你就不进来了?”
那扇木门本就是个残破不堪的,再怎么钉板子修补也还是脆弱得一踹就开了。
任檀舟想进去,根本用不着等季仰真回来。
季仰真丧眉耷眼地踱上台阶,将钥匙插-进去拧了两圈,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拽了拽门口的一根细线,屋子正中间的小灯泡蹭一下亮了起来。
小灯泡能力有限,仅仅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
身形高大的Alpha弯腰进了门,到屋内才勉强直起身子,一眼就将整个房子看了个遍。再也找不到比家徒四壁还要贴切的形容词,季仰真一个人待着都不宽敞,一下子挤进两个人来,连呼吸都拥挤得过分。
季仰真心想真是丢脸丢大发了,早知道任檀舟这几天就找过来,他应该去租一间正常点的大房子充充门面,现在这样叫讨厌鬼看笑话,根本是在用钝刀子在刮他身上的肉。
“只有一把凳子,一条腿的螺丝有点松了,还没来得及拧,你愿意坐就坐吧,跌下来可不怪我。”
他指了指桌下面的瘸腿凳子,出于待客之道好心让对方坐,可任檀舟一副眼睛长头顶上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多余说这么一句。
季仰真心里尴尬得油煎火燎,面上哪里还挂得住。
“你什么眼神啊......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是吗?!桌子椅子我每天都擦的又不脏。”他抱着手臂,拳头攥得紧巴巴,说着眼睛都湿漉漉的像盖了一层薄薄的霜,“再说了你装什么,上学的时候你住那房子跟我这也差不了多少,你不也一住就是十几年吗,搞笑......”
其实这房子被季仰真捣鼓过后,还算是能看。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房子小得离谱,白眼都不用翻就能看个清清楚楚。
任檀舟的目光落到季仰真身后那张狭窄的铁床上。
没有床垫,就铺了好几层厚实的被褥,不然季仰真根本睡不了。
听到季仰真提及过往那段贫乏困苦缺衣少食的生活,任檀舟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
季仰真从来都是看不起他的,起初跟他做朋友也是存了戏耍他的心思,最后跟他和盘托出的时候脸上不见丁点愧意,还坏心眼地说:“就是欺负你,怎么了?”
兴奋又恶劣的笑容本该令他厌恶至极的,可他每回想起,却不单单只是反感,竟心理扭曲地又爱又恨。
“小是小了点。”任檀舟开口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问季仰真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你管我住多久。”季仰真回避了这问题,做了个请的姿势,急道:“你也看到了,这里也没有地方让你坐,没别的事情就走吧。”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任檀舟找了他好几个月,千里迢迢地找到这里来,怎么可能说上两句话就走。
季仰真心里忐忑,声音都有些打弯。
Alpha脑海中有根绷紧许久却在今晚今晚坠坠欲断的弦,Beta每说一个字都是拨片重重地拨动,扰得他眼底混暗一片。
赶他走?
“这么晚了。”任檀舟反手推上身后大敞的木门,散漫的光线愈发集中起来,屋子里又稍微亮堂了一些,他往前一步就将季仰真逼退至床边,“你让我去哪里?”
那床不算太矮,边缘抵着季仰真的膝弯,他只套了一件薄绒裤子,铁制品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
他伸手要推,可Alpha的灵敏度和力量都远胜于他,他肩膀一沉,大腿猛地受力。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也扛不住任檀舟踹的这一下,顿时支撑力全无,眨眼就跌进蓬松的棉被里。
季仰真腿骨剧痛才意识到任檀舟是要跟他动真格的,他没办法再保持虚假的镇定,溺水求生般奋力挣扎起来,可是Alpha的压制岂是他一个Beta能够推翻的?
他手脚并用地扭动了几下,像一条被摔到砧板上的青鱼,越努力越心酸,还滑稽得可笑。
贴身穿着的毛线衣被慢条斯理地推上去,Alpha滚烫的手掌顺着他笔直的脊骨往下,一路令人颤栗的热流滚下来,他身上立刻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神经病啊?!还要不要脸了!你也没喝多吧,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现在还逞口舌之快是下下策,甚至会起意想不到的反作用。
季仰真的毛衣挣得变了形,质地粗糙的衣料将细嫩的皮肤擦得泛红。本来质量就不怎么样,被任檀舟轻轻一撕扯,毛衣顺着缝纫机走线的地方滋啦一声裂开。洗衣粉的脂香迸发出来,透着股令人嫌恶的廉价感,很快就被任檀舟暴烈的信息素气味覆盖。
信息素是现代社会文明中一种至关重要的身份标识,对于Alpha来说相貌如何或许没有多重要,但只要信息素足够特别,就一定会让人念念不忘记忆犹新。
季仰真挣扎的动作停了分秒,愣愣地看着他。
“哥......”
这张床窄得翻个身都会有掉下去的风险,多放一床被子的空余都没有,任檀舟将碍事的大衣扔到地上,压着季仰真的腰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去按皮带的卡扣,金属磕碰的声音顺滑却刺耳。季仰真听到这声音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告饶:“别这样别这样,哥,我知道错了,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你这是干什么啊?”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任檀舟岂会有跟他废话的心思。
和颜悦色的寒暄只是最后一道通牒,但凡季仰真识趣些,一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说几句软话都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仰真六神不安地喊了好几声哥哥,道歉认错的话又说了一箩筐,听着没什么诚意,全像是被逼无奈。
“谁是你哥?乱叫什么?”
任檀舟听得烦了,将他掀过来压着他的背,带着些薄茧的指腹碾过他细腻光滑的脊背,磨得他苦不堪言再冷着脸俯身去吻他后颈,沐浴露残留的香气浸着薄汗挥发出来的气息比什么天命Omega的信息素还要引人心动。
季仰真脸蛋陷在软枕里看不见Alpha的神情,耳边却能听见啧啧水声,侧颈连带着后背被摩挲的触觉比听觉要更加直观,他难耐地蜷起脚趾,心口也有隐隐有抽动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