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 第542章

作者:苍迹 标签: 情有独钟 武侠修仙 近代现代

  靳一斯凭直觉已然感觉到,在这样的节点,出现两个混血的婴儿,并不像是偶然,想到已经逃离的人族修士,直觉中已经觉得十分不妙。可他相信,再如何狡猾奸诈的人族修士,想从离渊手中全身而退,也要看离渊肯不肯答应,他所做的,只是为无辜的婴儿争取一线生机罢了。

  离渊在原地立了片刻,说完那句话后,靳一斯竟再没有多说一个字,离渊深深看了靳一斯一眼,一语未发,只转身将繁复无比的契纹重重烙印在漩镜塔上,同时于半空中耗费巨大的魂力将天池镇压重重加持,最后看了一眼漩镜塔,这才转身离去,苍梧之事,妖族一统之事,一刻都不可再拖延!

  寰埏疑惑地问道:“汝明明更喜欢妖族之地呀~为何不肯前去?”

  靳一斯却只苦笑一声:“因为,没有时间了呀。”然后,靳一斯看向寰埏:“我想要那种可以保管得很久很久的纸张,你有吗?”

  寰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保管得很久?要多久?”

  靳一斯一怔,笑容苦得连寰埏都看不下去了:“多久啊……”靳一斯透过漩镜塔,仿佛看向刚才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都说天冥族不死不灭……就要那么久的吧……”

  寰埏差点喷了出来,这个凡人知不知道这种不死不灭级别之物都是多少大修士打破脑子去争抢的啊!哼哼,还好它漩镜塔什么都有~

  然后寰埏刷刷一指通微灵木它们:“汝还不如用它们的叶子呢!”

  靳一斯看向那些灵植,竟然躬身一礼:“既然这样,那靳一斯就先行谢过了。”

  这样的靳一斯,叫寰埏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儿。

  然后从这一天开始,寰埏便见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靳一斯,天池不知是不是因为离渊临行前的大力镇压,竟一直十分平静,只是天冥族内因为先前那番变故以及天冥王一直不在族中,气氛不免有几分惶然,可这一切皆与靳一斯无关,他书写过的稿纸摞起来已经比他人还要高了,如果不是漩镜塔内种植灵植众多,轮流提供叶片全不费劲,怕是要弄到这么多稿纸都极为困难。

  寰埏看着这样的靳一斯,不知为什么,心中很慌。那些稿纸上书写的符号,有的寰埏勉强可以辨识的,是契纹、符纹之流,但更多的符号,一串串复杂又隐含复杂玄奥的规律,寰埏直如看天书般。

  它不知道靳一斯是什么了,简直像是走火入魔一般。靳一斯就那样坐在案前整日皱眉苦思手上不停书写,每日除了吃喝拉撒,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那样埋首案前。

  哪怕再无凡人常识,寰埏也知道靳一斯从前不是这样的,这般下去……寰埏实在有些担心,它便常常蹦到靳一斯身边:“汝不要写了好不好?吾等出去玩会儿吧!有吾在,那些天冥族人不敢如何的!”

  建木也忍不住细声细气难得出声道:“是啊,出去转转吧~”

  每到这时,靳一斯便会于书写的匆忙中流露出浅浅却温暖的笑容,空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寰埏的大脑门:“乖,时间来不及了,你去玩吧,让小红小绿小紫它们陪你也是一样。”

  寰埏气呼呼地坐到一边,可下一次,它还是忍不住又坐回到靳一斯身边,看他几乎毫不停歇地于笔端推衍出一个个繁复得叶子都无法承载的符号,甚至不得不用数片叶子连接而写,寰埏又忍不住悄悄督促灵植们把叶片催发得大一些,建木也偷偷与它沟通着叫靳一斯书写起来更顺畅些,毕竟,这些叶片并非凡物,若无建木相助,靳一斯要如何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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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界。

  这世上本没有妖界这个概念,妖族素来喜欢各行其是,散居于周天诸界之中,全凭个人能耐立足,而自今而后一切便不再一样了,凤凰朱巽收敛羽翼、抖落一身硝烟痕迹,他转身看着这片收拾过战火狼籍的土地,此地的大妖王方才已经降服,那么,自今日起,所有散沙般的妖族便将齐聚苍梧之下,他忍不住心中激昂,仰天清啼一声——

  万千妖族此时亦是一般激荡心情,自今日起,妖族将进入前所未有的鼎盛时代,所有妖族俱不再各为其是,他们有自己的帝王,他们有自己的圣物,这周天诸界,这方土地,皆是他们的领土!

  万千激昂而各异的长啸声中,离渊身形腾空,一道气息打入大地之中,地面震荡,随即那一株细细小树苗仿佛终于汲取了足够的信仰之力,它生出长长根须扎入大地之中,身形不断拔高,直至伸展到界域之中无弗界远之处,令妖界之内所有妖族只须一回身便可寻到它。

  随后空气中道道妖力化作雾霁千道垂下,界域间不知从哪里来的瑞霞明光映照在它接天映日的巨大树冠之上,一切熠熠生辉,妖气蒸腾中,一片生机盎然,这是所有妖族共同的信仰,亦是妖族帝君长居之处——苍梧之巅。

  在万千妖族俯身长啸的顶礼膜拜之中,便是离渊,亦难掩心中激荡,统御诸妖王,说来多么简单一句话,其间多少征伐事,又何止征伐,而他也终于做到这周天诸界无人做到之事,将所有妖族聚拢麾下,甚至能彻底掌握苍梧为己所用。完全掌控苍梧之力后,才会明白这股力量有多么浩然庞大,妖族圣物……应足以镇压天池了吧?

  这般想着,离渊心头却忍不住一悸,以他今时今日修为,更远非当年,周天诸界能与他并肩者恐怕亦难说有几人,大修士这等心头悸动绝非小事,但他尚来不及辨别这股心悸的源头,便是诸多大事纷至沓来:妖界已立,苍梧参天,诸妖王齐请妖帝登临苍梧之巅昭告周天诸界亦是应有之义,此外,诸妖王如何安置,诸妖族如何调配,皆需要妖帝决断,似朱巽这等劳苦功高追随日久的大妖王自然是要优待的。

  好不容易待这些事由安排下去,便有小妖王来报:“陛下,有急报……”

  不待这小妖王说完,离渊难得有些不耐地蹙眉道:“可与妖界安危攸关?”

  小妖王摇头道:“这倒没有……”

  离渊便道:“既如此,延后再禀,本座先暂返天冥,若有要事,朱巽领议,有事不决再行传讯。”

  说罢,离渊身形一闪,身影已经消失在苍梧之上。诸妖王对视一眼,皆对离渊实力再次感到震撼,身形一动间跨越千万界域,其余诸族中有大能办到得吗?

  似朱巽这般的大妖王又忍不住嘀咕,帝君什么都好,就是偏偏还放不下父族,总是对天冥族之事牵挂心上,那样频繁劳顿的艰辛征战之中也会偶尔失神惦念,未免令他们这些妖王心下有些不足。

  可下一瞬间,那前来回报的小妖王却是一脸茫然地道:“诶?可是吾要回禀之事便与天冥族相关啊……”

  朱巽不由挑眉道:“什么?!”

  离渊不知为何,脚下十分之快,千万界域几乎在眨眼间已在身后,他心中仿佛有无数情绪催促着他快些返回天冥族,他心中只想着,他已经一统妖族,苍梧在手,足以镇压天池之厄,这样一来,凡人该没有任何理由再死守在天池之畔了吧?

  这样想着,天冥族已在眼前,天冥界天气格外十分晴好,湛蓝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明丽阳光挥洒而下,天池折映出七彩光芒,绚丽无匹,令离渊也不由心中轻快,他没有惊动任何天冥族人,而是直入漩镜塔中。

  明丽阳光经璀璨塔身几重折射,最终只洒下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靳一斯趴在案前,斑驳光线洒落在他清秀面庞上,嘴唇依稀有隐约笑意,小木棍静静躺在那里,三片叶纸整整齐齐放在他脸庞,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细微轻风,那轻若飘絮的叶纸才轻轻起伏,微微凌乱了一些位置。

  怔怔看着眼前一切,离渊轻快步伐却在此时似有千钧之重,天池之水渐起波澜,平静如镜的水面之下隐约有什么动荡不休,离渊呆呆立在原地,仿佛对天池的变化无知无觉,或者说,他已经对周遭一切再无知觉,直到寰埏“哇”地一声扑到他怀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道:“他、他不准我告诉主人……”

  即使实力已经站在整个周天诸界的巅峰,离渊抚着自己器灵的指尖都在不住颤抖,他分出一缕微乎其微的力量操纵其上前,却觉得连神魂都在颤动不休,那一缕细微力量似有千钧之重叫他眼前天旋地转几乎难以为继,天池之上,似有黑色潮水不断蔓延。

  漩镜塔中,起风了。

  那几叶轻若飘絮的叶片翻卷到半空之中,轻轻落入离渊手中,却没有半分损坏的痕迹,果如靳一斯要求的那般“可以保管得很久很久”,其上,以凡人之手书写而出的符文再如何惊天动地可泣鬼神,自然是没有任何法力可言的,甚至,哪怕借助建木竭力相助至建木力量耗竭陷入沉眠,凡人之手书写的笔迹也浅淡得仿佛随时可能消散在半空中。

  “离渊,见字如面,我的天冥文字学得不错吧,哈哈哈哈,我也很佩服我自己呢,你也想不到吧,你们这种与契纹能量结构力量强弱挂钩的文字,我在没有办法掌握魂力的前提下居然能够破译学习哈哈哈哈。

  咳,言归正传,容我提醒一下您这位天冥王(也许还已经是妖帝了?),阁下是否还记得,于凡间之时欠本人一个赌约,天池祷祝大典上,你拒绝践约,我们凡间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我希望你能履约,可不要叫我这个凡人瞧不起啊。

  天池之水下,七情六欲驳杂纠葛,早已经不可净化,任何力量都不可能阻拦,即使是苍梧之力。我已经反复建模测算过,就算苍梧能够集聚妖族信仰之力,也只能阻拦一时,天池下集聚的七情六欲最可怕之处,并不只在于数量,还在于生灵于天地间,不可能没有情绪,这样多压抑下来的情绪,只会持续不断衍化生发,最终生成超越世间一切力量的可怕怪物,到了那时,它会席卷世间一切,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釜底抽薪。看到那两个大阵了吗?借第一个大阵,利用苍梧之力短暂镇压天池的扭曲之力,逆转天冥一族所有人的契纹,包括你的,解开所有人与天池的联系,断绝魂力联结的途径。然后启用第二个大阵,彻底封禁天池,将它远逐虚空之中……这样,就可釜底抽薪全身而退。

  离渊,你始终要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王者能够代替子民做所有决定,解开契纹,他们固然失去不死不灭之力,可他们自此可以拥有自己真正的喜怒哀乐,得到真正的心之自由,也许不强大,也许不美丽,可那是最真实的他们,不被任何其他力量所左右,他们会知晓自己该往何处,王者所能做的,不是指引方向,而是叫他们知晓心中真正所向,并给他们去追寻心中所向的勇敢。

  到了那个时候,离渊,我希望你能履行赌约,这一次,你不要再考虑什么生来背负的责任,想当什么王就当什么王,不爱当就不当,众生会有自己的出路,而你就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做一次离渊,只是离渊,好不好?”

  借苍梧之力,镇压天池,逆转天冥一族生来的契纹且不留任何后患,封禁天池,将之放逐虚空之中不再影响生灵……周天诸界哪个修士敢放言自己可以做到?

  身为凡人,如此聪慧……却又如此悲悯,甚至连天池对众生的影响都已经顾及。

  只可惜……

  寰埏镇压天池之上,待它猛然觉察不对之时,天池黑色的池水已经涌了上来,它情不自禁看向离渊大叫道:“主人!”

  离渊却似听而不闻般自言自语道:“只可惜,以汝这般聪明绝顶,却未告诉吾,若是承载天池之人无法守心以至神魂激荡再难固守,又要如何才能做到全身而退?”

  站在巅峰的大修士神魂动荡,若非一场大战伤了神魂,便是发生了什么足以动摇此生对大道认知的事,轻则动摇道基境界破碎,重则影响诸界道则运转。

  离渊似是对这一切全无所知,只是脚步凝滞地走上前,缓缓半跪了下去,以他如今修为,伸出的指尖竟有止不住的颤抖,阳光之下,他的指尖不过微微触及,对方的身体化为纷纷扬扬的晶莹碎屑,彻底消失在微风之中……

  离渊于怔然间情不自禁握紧指掌,却只有一粒细微不可见的微弱莹光被他握在掌心,他才渐渐回想起来,凡人之躯脆弱易朽,若非妖冥塔乃诸界神器,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于风吹雨打中。

  凡人,原来如若脆弱。

  其寿不过百年。

  百年啊……明明百灯流光、酒郁芬芳,那双明亮戏谑的眼眸仿如昨日,还是随自己走过凡间、妖界、天冥界之时便韶华已逝,只是那一粒最初灌下的福寿丹掩住了自己的双眼,竟然忘记了,道是凡人百年,于修士不过眨眼一瞬。

  汹涌的黑色潮水澎湃不休,感应到天池剧烈变故的寰埏不由大骇:“主人!主人!!主人!!!”

  可此时的离渊恍若未闻般,只呆呆看着那凡人于世间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般短暂,又这般绚烂。

  看着那汹涌澎湃已经渐渐开始溢出的漆黑天池之水,寰埏眼神中难掩惊恐,天池之水在它镇压之下本不该在此时爆发……除非,除非……它看向自己的主人,只见他容色平静,可那澎湃的天池之水分明在昭示着主人神魂之基在动摇,甚至瓦解……可这一次,寰埏说不出一个字,只有金色的泪水顺着它胖胖的脸颊流淌而下。

  便在此时,先后两道传讯于天外而来:“陛下,不知何故,苍梧上方电闪雷鸣,还请陛下速归主持大局!”“陛下!人族之中覆天星钟原本只是些微震动,尔今却长长警鸣不休!人族修士大军已然集结,兵锋所指……似是天冥族,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寰埏情不自禁看向离渊,它知道主人一向最重身上之责,如今天冥界与妖界同时告急,实不知主人会如何处置。那覆天星钟,乃是人族至圣之物,绝不会无故长鸣,偏偏直指天冥族,看着周遭汹涌漫卷的漆黑池水、那咆哮着席卷整个天冥界的阴寒死气,还有那一张张惊慌失措跪倒在地不断祷祝的天冥族面孔,寰埏胖胖的身躯中竟也难掩悲凉。

  离渊却只静静立在漩镜塔内,而后,他指尖织出繁复强大的符纹,语声却已经稳稳遍传妖界:“不必惊慌,苍梧变故皆因本座神魂动荡道基破碎……”

  一个统御诸妖族的大修士亲口当众承认自己神魂动荡道基破碎,可想而知所有妖族心中有多么震骇,甚至在周天诸界,这位如日中天的妖帝的存在都是无法忽视的,这番承认自然也会引来轩然大波。

  可紧接着,这位妖帝更令妖族诸界所有修士震惊:“是故,本座无法担当妖帝重责,凤族大妖王朱巽,修为可堪天人,征立妖界功勋赫赫,胸怀无私为妖族谋深远,足堪当妖帝大位,朱巽,尔可愿意?”

  这一瞬间,朱巽只觉得随着这一声询问,离渊似已在他眼前,他敬畏之余却直接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修为精深臣难并肩,何故这般突然……”

  离渊却只摇头道:“本座道基确已破碎,难以为继。”

  当那一道破碎神识的画面传来之时地,朱巽心中震荡,尔后竟不由觉得鼻端酸楚,随即恨恨道:“当初大预言便说了杂子凶兆,不该留那小子在族中……”

  离渊却抬手道:“稚子何辜?”然后他忽然想到那个两次救下两个混血婴孩的凡人,心中倏忽释然暖然亦涩然:“再者,汝大概忘了,本座亦同时身负妖族与天冥族血脉,若真是什么凶兆,本座当在前。”

  朱巽哑然,可是想到离渊修为,不过回了一次天冥族地便是这般结局,声音中还是难掩愤然感伤:“陛下,难道是那天冥族内……”

  “与族内无干。”只是本座……确是再难为继,譬如晓风晨星,当时只道是寻常,而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终成错憾,无法挽回。

  离渊只最后叮嘱道:“妖界初立,必还有诸多艰难险阻,也唯有尔可托付,紫映啸云等人本座也已经叮咛,他们必会助尔一臂之力,望尔等同袍勠力同心,为我妖族同胞共谋盛世。”

  朱巽等人面容恭肃齐齐躬身一礼:“吾等必谨遵陛下之令!”

  离渊失笑一指朱巽:“如今,吾可不是什么陛下了,陛下……已然是汝。”

  凤凰朱巽难得严肃道:“必不负所托!”

  然后,离渊手中那剥离下来的苍梧气息弹入朱巽眉间,随即离渊不待朱巽反应过来,已经朝朱巽躬身一礼,以他修为,一声清晰恭贺响遍周天诸界:“离渊拜见妖帝朱巽陛下!”

  所有妖族在怔愣之后,情不自禁看向巍峨苍梧,那上面,蓦然腾起一道绚烂的凤凰虚影,随即,无数妖族欢呼之后,齐齐发出恭贺之声:“拜见妖帝朱巽陛下!”

  朱巽情不自禁看向身影变淡、慢慢消失的离渊,这统御妖族昭告诸界的一切荣光明明是为陛下而准备的……

  可离渊走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只留下一位朱巽帝尊立在那里接受众妖朝贺。

  漩镜塔中,那一页薄薄叶纸上清浅却流畅地勾勒着一个无比繁复的大阵,那笔触虽是极轻极浅,却是无比规整,可以想见构想此阵之人在下笔之前就已经天地自在胸怀中大成。

  离渊第二次运转周身契纹,一道又一道金色契纹自他肌肤之下浮现而出,又一道接一道飞往漩镜塔外、那些天冥族人的身上,离渊恍若不觉这等逆转契纹裂魂碎骨之痛,只是凝视着那叶薄薄大阵道:“如尔所愿。”

  随着一道道契纹飞到身上,所有天冥族人皆是觉得身上一松,那恐怖的天池之水席卷而来的森寒压迫仿佛都不再那么可怕,可随即,他们惊恐地发现,那始终与他们紧紧相连的天冥王契纹不知何时已经断开,失去天池大阵的指引,天冥族人不由陷入恐慌失措之中,越来越多不曾浮现的可怕情绪涌上心头,恐惧、惊慌、愤怒、仇恨……一波波涌上的情绪令他们面目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可怕的鳞片渐渐覆盖上来,可却如靳一斯所言,也许并不强大,也许并不美丽,可是奇迹般地,他们在这样的情绪下,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而是不断寻找着在天池汹涌之下的求生之道。

  离渊的声音平静地传到每个天冥族人心间:“天地生灵,本有造化,阴阳契合,自有定数。不死不灭本是逆天而行,而今内有天池失控之厄,外有人族集结合攻之困,天冥此界已成危界,再难恢复往日。而今可有两个选择,其一,本座可另划一界隔绝周天诸界供族人居住,其二,不愿往彼界者,本座亦可送其前往周天诸界……本座已然逆转契纹,自今往后,我天冥族人皆可自决该往何处。”

  所有天冥族人先是一脸茫然,随即等待半晌,发现他们的王上竟再无一个多余的字,到得此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自今往后,都由自己决断、要依靠自己了吗?

  先是有人不信地哭嚎,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情绪涌上心间,便也有人做出了决断,他站出来道:“王上,吾愿往那单独一界!”他看着自己手上覆盖的黑色鳞甲,知道自己此时模样恐怕与当初的白缘一般无二:“周天诸界……连那些人族修士都要来讨伐吾等,哪里还有吾等的容身之处!”

  这番话赢得许多赞同。

  并不是每个人都似白缘那般与周天诸界之人有瓜葛的,对于天冥界的人而言,如今遭遇这般变故,天池之厄、人族集结而来的威胁、还有他们自身再不是不死不灭之身带来的重重不适,已经令他们难以适应,实是再不想往周天诸界中受其他种族之人的可能迫害了。

  除这些人外,久璘却是看向离渊问道:“那王上要往何处去呢?”

  离渊一怔,却是明白了他们的心思,摇头道:“本座哪里也不去。”

  所有天冥族人登时怔愣,哪里也不去……那岂不是要守着这注定要倾覆的天池?

  再看向这位继位时日不长、甚至在族内时日都寥寥无几的天冥王,那些原本在情绪上涌时伴随着的怨怼、愤恨,竟在一刹那化作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与酸楚。

  久璘等人却是上前道:“吾等愿与王上同在!”

  离渊只是摇头,不待他们多说什么,他一拍漩镜塔:“寰埏。”

  通晓主人心意的器灵不必主人再多吩咐,配合着离渊解构周身契纹的动作,漩镜塔绽放道道链条,运转起那个凡人留下的第二个大阵,好像知晓他们要做什么,汹涌澎湃的天池之水蓦然间更加乖张起来,离渊这大修士的身躯每一分每一寸都蕴含着极其可怖的力量,哪怕神魂动荡道基破碎,可是,如果他决意将这具身躯中每一道契纹都填入大阵之中将其摧发到极致呢?

  在无数天冥族人伏地哭泣的悲声中,一重又一重阵纹牢牢覆盖在天池之上,金色锁链扎入天池周遭,任是那黑色池水如何汹涌,随着金色锁链猛然断开,金色明光之中,虚空大放光明,那黑色世界的入口彻底消失在虚空中。

  而到此时,漩镜塔已经开始黯淡,甚至塔尖出现些微破损逆变,可是看着主人已经开始虚化的身躯,寰埏顾不上喊疼,只是默默抽泣。

  离渊并未就此停下,第三个并未被凡人书写的大阵启用,整个漩镜塔的塔身崩解为千万华光牢牢加持其上,只余裸露的塔基与显露在外的诸多灵植,至此,离渊一身修为凝聚而成的身躯彻底消逝,这是……以身为禁,将一界一域彻底与周天诸界隔绝开来:“本座封禁,可维持万载光阴,还望尔等牢记封禁终会消失,该往何处……尔等慎自决断!”

  伴随着轰然一声响动,集结的人族修士大军皆是情不自禁看向他们前进的远方,那里,原本隐隐传来的不安气息倏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而与此同时,触摸到界域道力的无数修真者,不论人族还是妖族,皆是情不自禁仰望苍穹深处:

  只见仿若天堑一般的界河域壁在那巨大半透明身影下竟如同普通的山川河流,举步间就轻易迈过,其后,一个巨大而古怪的花盆牢牢追随,穿空越界,越过高山河流,飞渡无边汪洋,一次又一次硬生生穿越界壁,震荡得其内的奇花异草动荡不休,最奇特的是,那花盆分明满满当当种满了叫所有修士心生贪婪的奇珍,却偏偏在中央犹如规尺般画出一块空地,那里空无一物,只除了一株荏弱一叶、难辨种类的小草。

  透明身影所至之处皆拖曳出长长的华美炎迹,原本长鸣不休的覆天古钟不知何时已经重静寂,只在那身影经过上空,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轻鸣那是天周阁弟子从未听闻过的钟声,仿若惋惜却又仿佛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