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酒酿 第13章

作者:禾小星 标签: 近代现代

可季雨没办法不管它,真的好疼,疼得他整个手臂都僵硬了。

疼痛更加剧了软管的存在感,他大概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享受不了这么高科技的东西,留置针软管支棱在他皮下的异物感如影随形,如鲠在喉,他想把异物挖除,却发现连着皮带着肉。

他长久地盯着床边的爷爷看,从白发到眼角细纹,再到手上龟裂的老茧。

他想比手语,可连着针输着液,疼痛仿佛渗进了骨髓,他还是安分下来,听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爷爷用棉花签沾水替他润了润干燥的唇,他挤出一个笑,眼睛里还是黯淡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岑之行做完笔录回来。

消炎药已经输完,可不知为何,季雨的手还疼着,他没太当回事,坐起来拿过对方专门留在病房供他消遣时间的平板,点到备忘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音,删除又输入,删除又输入。

行哥多好一个人啊。

明明特别爱干净一人,超过三天没洗澡的大黄都嫌弃的人,踩着一脚泥泞上山找他,鞋脏了裤脚湿了,还背他下山,一路开车从村里到镇上,甚至往返接了爷爷过来……还为他打了蒋识君。

说白了,他们不过相识不超一月,他没理由做到如此地步。

行哥就是太温柔太善良了,这样的人不该有污点。

他还是把删删减减的话递到了岑之行面前——

要不别报警了吧,行哥,我说真的。

【作者有话说】

会有一些小误会,成长的过程。熬了一天,太困了,宝宝们我先睡。

上一章修改了一个bug可以清理缓存后观看嗷~

第17章 “活该。”

岑之行先看平板上的字,良久,然后抬头凝视季雨毫无血色的脸。

“为什么?”他问。

季雨避开他的视线,摇头,扎着留置针的右手疼得神经质地一抽。

聋人想要屏蔽信息很容易,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他舍不得错过对方的话,视线虚虚落在对方唇上,就是不敢看岑之行的眼睛。

岑之行把季雨这种表现归结于心虚,耐着性子开导:“为什么不报警?给我个理由。是怕了?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岑之行把平板递过来,季雨没动,片刻后,又摊开掌心放在他面前,季雨咬着唇,还是没动。

他想起蒋识君青了一块的脸,想起蒋家父子俩的话,可能对方是哄骗他的,但他不愿意去赌那哪怕百分之一的真实性。

他在这事儿上犯了轴,钻进牛角尖里不肯出来。

岑之行头一回对他冷了脸,视线扫过他左手手背残留干涸血迹的针眼和右手的留置针,没说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转头离开,顺手带了门。

季忠良佝偻着背坐在陪护床边,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替季雨掩了掩被角,想抽杆烟,摸了摸衣兜,才想起烟杆没带来,只得作罢。

“雨娃子,你这又是在搞什么。我刚都去问了小护士,她们都说得报警哩,报警以后我的雨娃子就不会再挨欺负了。”

季雨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手好疼,疼得他写不了字,比不了手语,口鼻仿佛被糊了纸,薄薄一层,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季雨睡不着,盯着窗外,月色昏暗,没有星星,一颗也没找到。

他想了很多,去世的爸爸,离开的妈妈,爷爷发愁木雕没处卖,行哥叫他要勇敢,还有蒋识君。

他小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药聋他耳朵的是蒋耀,可蒋识君非但没有内疚,还开始欺负他。

季雨反抗过,大概是七岁某个夏天,他被推到在地,碰碎了不知是谁家的泡菜坛子,被蒋识君抓起来的时候,他随手摸了一块碎瓦片挥舞着划伤了对方右手。

他恨极了,划得也深,登时血流如注,把其他小孩都吓坏了。

蒋识君右手大拇指那道疤就是这么来的。

蒋家人气坏了,拉扯着他和爷爷去村委会开批斗大会。

季雨当时耳朵已经聋了,还没学会看唇语,印象中是一群鬼怪般的人,男女都有,围着他和爷爷面目狰狞。

事情最后以赔偿五百元,爷爷跟他上蒋家道歉结束。

这事儿成了村镇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爷爷维持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因此坏了,名声的确是重要的,后来梅子林是否充公的“民主投票”结果也有其中一些原因。

季雨自那之后就不反抗了,受欺负也不再吭声,回家报喜不报忧。他怕爷爷再被他连累受苦。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爷爷看见他脸色吓了一跳,抚摸他脑袋,喃喃道:“不报就不报了,以后走哪儿爷都把你带上,不叫人欺负了去。”

季雨眼眶酸得不行,抬手抱住爷爷的胳膊,安静靠了会儿。

下午的时候岑之行来了一趟,季雨昏昏沉沉在打瞌睡,但右手一被碰到就行了,疼的。

岑之行把一个巴掌大的热水袋垫到他掌心下,季雨愣愣看着,从对方抽开的手,一点点上移,颤抖地对视。

岑之行平静地问:“决定好了吗?想好理由了吗?”

季雨像被触碰的蜗牛触角,瞬间又缩了回去,沉默地摇头。

手疼,血管疼,他想把异物感强烈的留置针拔了,左手覆上去摸了摸,越摸越疼。

岑之行瞥他的手,转头叮嘱季老爷子:“输液的时候给他垫个热水袋。”说完也不再等季雨的答案,扭头便走了。

往后两日,岑之行再没来过,期间村委会来过两趟,第一趟是取了季雨撤掉报案的签字,第二趟是来找岑之行的,因为岑之行作为报案人,还没同意。

季雨抱着热水袋垂头坐着,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第四天中午,岑之行提着保温桶来了,跟季忠良交谈几句才转过头,看见季雨的脸色,蹙了下眉。

季雨显得有些局促,干巴巴地用左手抓了下被子,岑之行没等到季雨再有别的动作,面无表情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搭好小桌板,盛出粥。

简单的一碗小米粥,温热的,香喷喷的,季雨肚子应景地“咕咕”叫起来,他偷偷看了岑之行一眼,左手捧起粥碗喝了一口。

好香。

他是真饿狠了,狼吞虎咽的,岑之行抵住他额头,叫他“慢点喝”。

季雨停下,对上岑之行的眼睛。

男人表情还是很淡,说不出的冷漠,说明气还没消,季雨一下子蔫儿了,低头小口小口喝粥,脑袋都快埋碗里去了。

等他吃完,岑之行坐到床边朝他右手扬扬下巴,“怎么不用右手,打针不舒服?”

手很疼,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岑之行说,如果现在把平板拿过来打字的话,岑之行会不会觉得他故意卖惨,手疼会说,到解释撤报警的时候就不动了。

季雨把右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岑之行安静看着他的动作,忽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把床头柜摆放的保温桶收拾好,外头突然飘起小雨,岑之行提步去关了窗,等季雨抬头看他的时候,缓缓道:“我明天会去把报案撤掉。”

季雨眼神有些失焦,怔怔的,望着岑之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季雨出院前一天,村委会又来了,跟着蒋家父子一起来的,送来果篮和保养品,说感谢季雨,说季雨心胸广阔,爱护邻里关系。

季雨假笑都扯不出来,抓着床单,浑身细细发抖。

临走前蒋耀跟季忠良提了给他找城里的卖货渠道的事情,以表感谢之情,说完也不等季忠良反应,领着儿子和村委会的人呼啦啦走了。

出院那天,岑之行还是开车来接人了,从县城回村镇,路途太远,爷俩不好找车。

进病房的时候护士正给季雨拔针头,惊呼着:“你手疼咋都不吭声呢?这都成静脉炎了。之前打针也没细看,有点肿痛你要跟我们讲的呀。”

季雨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护士声音也小了下去。

“叫主治医生再给你开张单子,拿点药,回家用土豆切片敷一敷也成。”

那根横亘在血管里的软管终于被抽出,季雨只觉得轻松,手背到手臂有些青色血管线条在皮下很明显,蜿蜒着,还是有点疼,但没那么严重了。

岑之行走过来捏起他手腕看了看,留置针的针孔要大些,针眼位置青了一片,手臂皮下蜿蜒的血管也有点吓人。

他说:“活该。”

转头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开了药单,下楼拿药。

一袋子药品被轻轻抛过来,季雨下意识伸左手接了,袋子里还放着药单子,上头有药品名称和价格。

季雨抿了抿唇,住院费药费都是岑之行付的,这些都要还的,可他已经六七天没跟对方交流过,甚至面也没见几次。

回家再说吧,在医院就还总惦念着这件事,希望回家之后行哥可以消点气。

季雨的想法还是落了空。

岑之行把他们送到村口,却没有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大黄仍在门口嗷嗷叫,院里却空落落的,岑之行的鞋不见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也不顾不得礼数,猛地推开岑之行那屋的门。

没落锁,轻飘飘一推就开。

房间里空荡荡的,细微灰尘在日光下翻飞,岑之行的衣物用品全都带走了,只留下叠得整齐的被子。

右手血管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仿佛留置针还像尖刺一般横亘着。

季雨把脸慢慢埋进掌心,蹲在地上缩在手臂里。

一切都搞砸了。

行哥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小修了一下(滑跪,真的很爱修文)

第18章 “别难过。”

岑之行是不属于偏远小山村的人,迟早都会走。

从相遇那天起,离别就在倒计时。

季雨知道总会有那一天的,念过想过,但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事到如今的模样。

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他把岑之行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