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个小野人 第11章

作者:七宴山 标签: 近代现代

“司机朋友们,阿尔泰山下发生雪崩,情况危急,请原地等待险情解除。”

“司机朋友们,阿尔泰山下发生雪崩,情况危急,请原地等待险情解除。”

警报声一组三遍,重复回荡在阿尔泰山山谷,吊起每个人的心弦,尤为恐慌。

凌唐已完全顾不上乐野是否学深悟透他的最后一刻,偏头冲他说道:

“等我一下。”

他快步来到路旁的警车跟前,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医生身份,如有必要,他必定挺身而出。

阿勒泰警方对他表示了感谢,凌唐顺势打探了一下雪崩的情况,对方表情凝重:

“救援队已经进去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凌唐同样神色凝重,看样子情况不好。

一连几日的大雪于大地是恩赐,但在山区一带却是最大的危险分子:今日放晴,温度异常升高,刚在山尖堆起的雪并不坚固,在阳光的照耀下很容易崩塌。加之初冬来阿勒泰游玩的旅客较多,都赶着这日雪后初晴去观景,一辆车接着一辆车犹如蝴蝶效应,最终震落了山顶的大石块。

此刻医生也无能为力,只能祈佑救援队平安归来。

他上了车,发现乐野扒着车窗紧盯右边的一辆车,这不太礼貌,他提醒道:

“坐好。”

乐野回过神来,满脸湿漉漉:

“那个爸爸打小孩。”

凌唐了然,用指尖揩去他的眼泪,又给他递了张纸:

“我来处理。”

他重新走回交警身边,拜托对方以巡逻的方式去看看情况,最好能够对家暴的男人加以训诫或者拘留。虽然他心里明白,假如小孩或者孩子的母亲没有求助欲望,结果只是不了了之。

就像乐野,他在十八岁之前从未想过逃离,或者说与世隔绝了太久,根本不知逃离。

乐野终于稳住情绪,眉尖依旧簇着,见他回来,干脆地道明心思:

“凌唐哥哥,我……爸爸死了,我没有难受,这样是不是不对?我今天难受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可怜从前的自己,我为什么不跑呢,为什么不像妈妈一样勇敢呢,为什么……”

凌唐的心脏丝丝发紧,打断他的自轻:

“你没错,也不要纠结为什么,从此刻到往后的人生里,你自由,且超级棒。”

乐野喜欢说“超级”,通常是夸他,凌唐把“超级”还给他,让他重振旗鼓。

凌唐能感觉到,小孩子乐野越来越朝着真正的十八岁迈进,他在自己有意无意的社会化训练中,视野愈发丰富多彩,但愈发减少了鲜活。凌唐有些后悔,或许不该……

“是的是的,我超级棒。”

乐野真的很好哄,只一句话便扫除阴霾,凌唐看着他瞬间放晴的笑脸,也跟着弯了弯嘴角,没有该或不该,乐野始终是最好的自己。在这一点上,他似乎该向乐野学习。

“我抽根烟。”

乐野疑惑地看了看他,凌唐什么时候抽烟还要跟他报备啦?想了想,高兴地偷笑,证明凌唐很在意他的看法吧,毕竟他们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乐野在心底吹了声口哨,得寸进尺道:

“凌唐哥哥,我也想抽烟,给我一根试试吧。”

凌唐自觉这几天给他太多好脸色,闻言冷冷一瞥,乐野缩了缩脖子,现学现卖: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凌唐挑了挑眉,一只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另一只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长高两厘米,奖励一根烟。”

乐野偷着撇了撇嘴,好吧,比起凌唐哥,他自己实在不高,看见对方又点了根烟,正百无聊赖地开合火机,咔哒,咔哒,他不知怎么,想起昨天在凌唐手机上看到的一个桥段:

“哥,不要玩火。”

凌唐倏地转过头来,见鬼般瞪着他:

“不学好?”

乐野不知道他怎么不学好,犟嘴道:

“怎么啦?”

凌唐简直要气笑了,凶巴巴道:

“好好读书,不准看乱七八糟的小说,也不准看乱七八糟的片子。”

乐野很想争辩,那些东西可都是凌唐自己手机上的,但可不敢再犟嘴,对方仍是一下一下打着火机,但那表情,像是要一把火把他点了,他默默垂眸,看书吧还是。

不知不觉间,太阳走过中天,又开始西移,高速公路愈发躁动,有人打开直播开始乱舞,动作极为不雅,凌唐按下乐野刚要抬起的脑袋。

更多的是各种吵闹声,很奇怪,旅途既能催发类似吊桥效应的情愫,也能让原本和谐的关系在枯燥的等待中逐渐瓦解。

一对夫妻动起了手,任凭旁边的孩子哭得昏天暗地。

凌唐走上前去,没注意乐野也跟在他身后。人群将夫妻紧紧包裹,一时没人敢上前夺下男人乱挥的刀,交警无法疏散人群,场面一度混乱。

凌唐不是有勇无谋的无知者,他有救人的心,但不代表就要盲目地冲上去,他一点一点靠近圈子的核心,正要看准时机夺刀,男人却突然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好,我不杀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失控,神经质,疯癫,以死相逼——凌唐顿住脚步,被这突来的一幕激得方寸大乱,那个男人如同他的父亲,那把刀一点点渗出鲜血,滴在他的心脏,肮脏而恐慌,他无声呐喊:

“别。”

乐野长大了,他终于成为十八岁的少年,骁勇善战,意气疏狂,只为护住他极为在意的人。

凌唐杂乱视线里的下一幕,就是乐野冲上前去夺刀的身影,瘦弱而坚定,英勇也脆弱。凌唐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一脚踹开了试图扼住乐野脖子的男人。

刀落,一滴血干涸,闹剧结束。

夫妻和好,人群散去,唯有两个人的天地方寸大乱。

凌唐狠狠揪住乐野的衣领,口不择言道:

“就这么想死?你也会以死相逼了?”

乐野骇然,他好想抱住凌唐哥,或者是去拿一颗棒棒糖安慰他也好,可他被掐住脖子无法出声,在几近窒息之时,凌唐松开了他,大步朝车上走去。

紧接着,他看见凌唐从车里拿出他所有的行李,拎着朝警车走去,不知跟交警说了什么,而后和交警一起把行李全部塞进后备箱里。

最后,凌唐逆着光朝他走来,垂眸看他,声音嘶哑:

“你走吧。”

乐野一晃,怔怔落下泪来,他不够聪颖,到此刻才明白雪崩之前凌唐那句话的深意——

一场梦。

第11章

“高哈尔——”

黄昏,太阳本漏着尾巴尖儿,被艾伊木奶奶一嗓子吓得晃晃,干脆提早下班,月亮却早已上岗,所以茹扎村的夜空依旧明亮,还有纷飞的雪,比星星还耀眼。

乐野一边大声应着,一边走出木工房,飞奔进艾伊木奶奶的家里。

奶茶烧好了,馕也烤得焦香,乐野掀开毛毡,被香晕了头,坐下大吃。一老一少偎在热乎乎的暖气片旁,盘腿望着窗外,夜灯在庭院散着毛茸茸的光,凛冬虽寒,但一室暄暖。

“高哈尔,你真不行,整整十四天,你还拿不下医生。”

自乐野回到阿勒泰,大嘴巴地给艾伊木讲了一路见闻后,艾伊木听懂他对凌唐的心意,觉得这个没血缘的孙子以身相许也没什么不可以,没想到乐野临到目的地竟被甩了,觉得他没用,一连几晚念叨他,说自己年轻时如何快速拿下男人,乐野真是不行。

“你不像我。”

乐野嘴角抽搐:

“阿帕,我不是你亲孙。”

艾伊木不以为意,摸索着伸手,捧住他的额头亲了一口:

“胜似亲孙嘛。”

乐野立马“哎呦”一声,捂住额头,脸上带点羞赧:

“阿帕,我都十八了,医生说不能随便给人亲。”

没想到艾伊木表情很怪地笑了笑,半晌才道:

“医生很会教你。恩,是不该随便给人亲。”

她在“随便”两字上用了重音,乐野狐疑地看了看她,然后撇撇嘴:

“阿帕,你还是别说汉语了,怪怪的。”

艾伊木笑而不语。

乐野没有告诉她凌唐的名字,俩人都以“医生”代称。

知道乐野的心事后,又见他天天学习好几个小时,艾伊木也开始全天学习说汉语,还誓要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乐野问她为啥,艾伊木说假如有朝一日见到医生,一定要跟医生好好聊聊,她孙子嘴笨,还得她出马。

“医生天天嫌我话多呢。”

艾伊木笑了笑,撑着偏胖的身躯站起来,长吁一声,摸索着往床边走去,招呼乐野:

“笨蛋高哈尔,给我端杯水在床头,然后你赶快去睡觉,不准熬夜,精力足足的,才能去追医生。”

乐野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像是他正在实施追凌唐的行动似的。

可天知道,他压根就见不到凌唐,或许再也不见。

乐野扶着艾伊木躺下之后,跑到木工房里愣神。那十四天,简直像梦一样。

凌唐说得没错,一场梦。

那天,凌唐跟交警直说了乐野的情况,还拜托对方一定要直接把他带到派出所,希望当地政府能够帮忙解决户口办理问题。交警二话没说,直接答应。

乐野的情况,并非无人问津。相反,年年都有村干部上门,劝说乐野爸爸带他去上户口,没有出生证明且单身父亲的特殊情况,只需要亲子鉴定就可以办户口、身份证。

但乐野的爸爸屡屡拒绝,甚至把政府接连三次为其申请的亲子鉴定补贴花光了。

一个月前,乐野的爸爸猝死,使得这件事情更加棘手。

好在,艾伊木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在他死后的那天早晨,用小刀划开乐野爸爸的手指,收集了一点点血,帮乐野顺利完成了亲子鉴定。这种情况连鉴定机构都没见过,但乐野的情况太特殊了,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当黑户,于是在各种“绿色通道”的加持下,终于有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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