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八鹿
应逐突然问:“岑谐真的没事吗?你会不会是在骗我?”
祝星:“待会儿可以让你们通话。”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祝星果然拿来电话让应逐和岑谐通话,确认岑谐没事,应逐才慢慢放下心来。
挂完电话没多久,特效药也被送来了,腺体注射。
注射完没多大会儿,应逐就感觉困意袭来,祝星说是药效的副作用。接下来应逐每天注射特效药,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这个药真的有效果,应逐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在一点点恢复。
在这期间,岑谐一直在隔离。
但是应逐可以去“看”他,他眼睛看不见,两人就隔着隔离室的玻璃说话,只是应逐不能久留,每次只有十分钟。
应逐探视岑谐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毕竟是隔离室。
他每次都早到,在护士的搀扶下去隔离室门口等待。等护士打开门从里面往外推车运输医疗垃圾的时候,他就可以趁这个时间进去和岑谐隔着玻璃说一会儿话了。
这天他又去隔离室门口等待,听到护士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就站起身往前走想进去。不小心和护士推着的推车撞到,砰一声,医疗垃圾桶被撞倒,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抱歉。”应逐用手在地上摸着,想帮护士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然后他摸到一种怎么样都不该在种时候出现的触感,冰冷的,僵硬的,失去温度和弹性,没有生命的肉块。
四周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应逐僵冷地跪在地上,把散落在自己四周的那些……东西,全部聚拢在一起。
不用看,他摸得出来,那个人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熟悉。
曾经夹在他腰上的腿,曾经把他抱在怀里的手臂,曾经和他十指紧扣的手。
还有手指,他曾经在那上面套过一枚戒指。
应逐终于知道护士每次推出去的医疗垃圾桶里都放着什么。
第54章 噩梦
“是岑谐要求的。”
祝星靠在窗边,脸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惨白:“治疗你眼睛的特效药,是用从他的腺体里提取的异能素研制的。”
应逐没说话,神经网的一经一纬都磨起了毛,动荡又粗粝,一边吸血一边磨,干剌剌的疼痛。
祝星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说:“是席宴山找到他,跟他说有办法治你的眼睛,取了他的异能素研制出了特效药。”
“眼睛占的面积虽然小,但是构造太精密,神经多,所以需要的药量也大。而岑谐的异能素只能在身上有创面的情况下才会分泌,因毒气造成的肺部损伤恢复好后,他的异能素就停止分泌了。”
祝星的话在应逐的脑子里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乱码。
“时间紧迫,岑谐提出……”
“席宴山研制……”
“……砍掉,刺激他的腺体……因为重伤……提取……”
“第五次……肢解……”
应逐开始呕吐,祝星嘴里说出的话已经完全超乎他的精神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在的五脏六腑都压碎碾烂。祝星过来拉住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撞墙,试图用外力的伤来镇压大脑里爆发出来的惊人的痛苦。
应逐不肯再接受特效药注射,说什么都没用。他东西吃得很少,甚至拒绝开口说话,保持着一种固守自封的沉默。
时间又过了好几天,应逐不知道具体过了几天,他的眼睛已经能感受到光,但在医生的建议下还是暂时蒙着纱布。对他来说,时间已经丧失了意义。
岑谐终于出现在他的病房,他一进门,应逐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岑谐问:“为什么不用药?”
应逐没说话,屈起腿抱着膝盖。
岑谐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沉默片刻说:“应逐,这不是我第一次截肢,一年多前我的左臂就截肢过一次,很快就恢复了。恢复得很好,你甚至都没看出来不是吗?”
应逐闻言,背又佝偻了一点,紧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岑谐:“你不知道,当我知道我的异能素研制出来特效药对你的眼睛真的有治愈能力的时候我有多高兴。这没什么不好,反正我能恢复,你的眼睛也能治好。”
他忍受着肢解的非人剧痛,就是希望应逐的眼睛能恢复如初。躺在营养舱的时候,他似乎终于知道自己的异能为什么是恢复。
要知道有多少人在自己在意的人受伤痛折磨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此对比之下,岑谐真的觉得上帝已经很善待他了。
这一切本来可以朝着两全其美的方向发展,如果应逐没有发现这件事的话。
岑谐拉着他的手又说了一遍:“反正我能恢复,恢复得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说得那么轻松又随意,让应逐想到五年前他去找岑齐那次。
岑谐的父亲,那个浑身酒气的alpha,也是很随意地应逐说“反正他能恢复,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连药都不用给他买。”
可是坚强不是一个人可以被肆意伤害的理由。
应逐沉默了许久,说:“不好,这样一点都不好。”
他终于转身面对着岑谐说话的方向,他抬了抬手往前探,摸着岑谐军装胸前的那一片勋略,五彩斑斓的背后是无尽血腥和伤口。
“你是军人,你可以为国家受伤,但不能为我自残,因为我无权授予你勋章。”
他声音坚定又苦涩:“岑谐,我不能滥用你,不管是你的感情,还是你的能力。”
岑谐试图用“我能恢复”来弱化自己的付出,让它变得容易接受。而应逐用“我不能滥用你”作为回音,反向完成了他们爱情的终极升华。
仿佛世界上最悲伤的思辨。
应逐要岑谐做他平等的爱人,而不是一个献祭自己供奉他的信徒。岑谐将他奉上神坛,而他打翻香炉,里面翻滚出的却是爱人的残肢。
试问谁想要这样的爱!!谁又能承接这样的爱?
应逐在战地医院待得很不安,总觉得这个地方可怕,于是岑谐就带他回到了之前的小旅馆。
换了环境之后,应逐的状态也没有好多少。他时常在夜里猛地惊醒,醒来后总是惊慌失措的,像被恶鬼追赶着,张口就喊岑谐。
岑谐说我在,他还是不放心,要抓住岑谐的手,确定他的手还在身上长着。然后再把这个人浑身从上到下摸一遍,确认是完整的,才会胆战心惊地再次睡过去。
睡去,惊醒,睡去,再惊醒,应逐反复在惊梦中痛得死去活来。很多时候岑谐甚至分不清他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
睡眠如昏迷,昏迷又如死,神经一天天衰弱下去。
应逐在这种哀瘁的情绪中熬了很多天,在这期间,谁也不能把岑谐从他身边带走。总怕这个人一离开自己,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这天下午,他们依偎在一起,窗户开着,有暖融融的春风吹进来。暮春时节,微风的气味让岑谐想起五年前在方舟时的某一个午后。
那个梦一般的午后,他歪在床上,和窗台上的芒果核开严肃重大的会议,会议内容无外乎让它遵循进餐礼仪,姿态要优雅。
他说一句,芒果核喵一声。
而当时应逐坐在桌前看书,听着一人一猫的对话微笑,风吹帘动,鸟鸣喧哗。
那真的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
战争摧毁了太多东西。
应逐睡眠越来越差,睡着后总是没完没了地做噩梦,梦到集中营幸存者的眼睛,还有岑谐的残肢。
梦里到处都是残肢,到处都是。
凌晨三点,应逐从噩梦中惊猝地醒来,心跳沉重如鼓。他焦灼地喘息着,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摸旁边沉睡中的岑谐,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好的,是完整的。
应逐在黑暗中雕塑般久坐,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摸索着走出了卧室,来到露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又过了许久,他屈起腿,在夜空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天边残星孤闪,凌晨五点多的天空中是斑块细密的鱼鳞云,整个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暗青色鱼背。应逐感觉身上痒痒的,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越来越不舒服。
他突然目呲欲裂,狠狠啃咬手臂。
吃早饭时,应逐突然问岑谐:“如果我的眼睛再瞎一次,你还会这样救我吗?”
当爱与痛苦粘合,总会改变爱情那原本动人的质地。应逐一直都欣赏岑谐的勇敢,这一刻却祈求他是一个懦弱的人。
岑谐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感觉心里一惊,一种被天意偷窥的感觉掳住了他,内心被一双眼睛窥视着,所有想法都被摊开。
这是应逐第一次对岑谐使用窥探的异能。
春日的微风吹拂窗帘,他们都不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应逐已经窥视到了岑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再来一万次,我还是愿意以粉身碎骨的代价救你。”
其实岑谐可以选择对应逐撒谎,应逐也可以选择自私地相信。
可应逐没有留出这个余地。
后来的走向在这一刻就已经注定。
如果岑谐可以懦弱一点,或者应逐可以自私一点,也许后来的事都会不一样。可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坚强,无私,正是这些东西塑造了他们各自闪耀的人格。
正是这种人格促成他们的相爱,而又正是这种毫无保留的爱,把事情推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应逐回战地医院复诊,医生看后说可以取下纱布了。只是应逐的眼睛没有恢复如初,现状类似严重的近视和散光,以后都要戴眼睛,不然就像半盲。
看完医生,应逐把岑谐支开,自己去找祝星。席宴山也在,应逐远远听见祝星和席宴山在争执着什么,吵得很激烈。
见应逐走近,两人就停下争吵不再说话了。
应逐上前:“祝老师,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祝星打发走席宴山,和他在走廊的长椅坐下。应逐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祝星看着他微微蹙眉。
应逐没有寒暄,开口就说:“岑谐对我的感情太深了。”
祝星愣了下问:“这样不好吗?”
应逐摇头:“放在别人身上会很好,放在我身上不行。”
“祝老师,我的一级异能是先知,这是殊荣也是枷锁,伴随能力一起来的是责任。我是被选中的人,在遇到事关人类未来的重大问题时,我必须做那个与神对话的人,为人类寻找正确方向。”
“可是下一次我眼睛再瞎掉,难道还要岑谐用这种方法救我吗?”
祝星想劝他别冲动:“也许没有下一次呢?”
应逐沉默,许久后说:“有的,我看到了。”
祝星愣了下。
应逐失焦无状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满是绝望,他说:“我昨晚在梦里,看到了。先知不会错,我看到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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