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啸也
余醉没作声,快步跨回大船上,让秦文开船:“原路返回,立刻就走。”
秦文疑惑但照办,再次发动引擎。
汪阳急了,“走什么啊!不在船上肯定就在水里猫着呢,下去逮他!”他说着就扒衣服往下跳。
余醉伸出那只手。
灯光下蔓延进掌纹里的血水更加刺目。
汪阳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败家孩子,跑什么啊……”
“这么深的口子他跳下去泡盐水,疼不死他!”
“他不知道是我们。”余醉说,“他抱着氧气瓶下去的,肯定能潜多深就潜多深,水下那么黑,我们下去他认不出人,以为坏人来抓他,一害怕就会慌不择路地乱跑,这周围全是僧帽水母。”
剧毒的东西,蛰他一口能当场毙命。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船开走,他确认安全后会自己潜上来。
“哎呦我真是——小狗日的!老子上辈子欠他的!”汪阳又气又心疼,偏偏还没办法,一脚踹在船舷上把船板砸出个深坑,跑到前面和秦文一起开船去了。
“还回码头?”秦文回头问。
“不。”余醉目光沉沉凝望着海面,不知道弟弟正藏在哪个犄角旮旯,“我们是从码头过来的,他胆子小怕和我们撞上,不会再回去了,靠最近的岸。”
最近的岸是望山码头,比迷路海码头小四分之三,也是私人地盘。
余醉在船上给码头主人打电话,让他们关灯关闸,把巡逻保安全都撤掉,一个人都不许站在外面,如果把陈乐酩吓到他还会再跑。
“对,是我弟弟。”
“大约二十分钟后上岸。”
“不要出声,不要留人,我怕吓到他。”
“麻烦帮我去请最近的医生过来,还需要麻醉剂,他手伤得很厉害。”
电话挂断,他们正前方不到百米内原本灯光明亮的望山码头瞬间变暗。
几架远光灯“砰砰砰砰”依次关闭,航标灯、高杆灯、强光巡检灯全关上了,就连那几间亮着灯的窗户都灭了灯,只留远处灯塔上一道闪烁的红光,为迷路的孩子指引方向。
远远地看到十多个人,有水手有保安,跟消防演练似的训练有素地跑出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大船终于靠岸,余醉和汪阳下去,让秦文把船开走,不然陈乐酩看到他们的船还是会跑。
一辆黑车从码头后面开过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药箱下车冲过来,余醉带他上楼。
正对大海的三楼窗口,视野最佳。
汪阳拉上窗帘,从窗帘缝隙中伸出一支黑黢黢的望远镜,时刻注意海面的动向。
余醉平和冷静地跟医生交代陈乐酩的伤情,医生听完后清点自己带的药片,说保证够用。
“来了来了!”汪阳激动地拍着窗台,“我看到他了!”
余醉赶紧过去,拿过望远镜往外看。
原本漆黑朦胧的海面刹那间缩小成镜头里的正圆,红十字线的交点处冒出一个小尖儿。
陈乐酩的小钓鱼艇跟只三角粽子似的晃晃悠悠朝他们飘荡过来。
余醉镜头上移去看他的脸。
惨白的小脸没有一丁点血色,只殷红的唇被紧紧咬着,不知道是疼得厉害还是怕得厉害,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地一个劲儿抖动,开一会儿船就拿手抹抹眼。
他浑身湿透了,冷得打寒战,把裹“王长亮”的黑袋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余醉直勾勾地看着,好半天也没作出任何反应。
汪阳急得上蹿下跳:“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他哭了没有?手还在流血吗?”
就见余醉放下望远镜,把脸埋在手臂内侧蹭了下。
“操。”汪阳咬牙切齿地骂了声。
“你怎么样,还行吗?带药了吗?”他眼见着余醉的状态越来越差,冷汗把后背浸湿了一层,刚被风吹干,这会儿又浸透了。
余醉没说话也没理他,完全顾不上自己。
汪阳干着急,在身上一通翻找,还真给他找到点东西。
一颗天价巧克力球,去陈乐酩家里时倒霉孩子请他吃的。
他撕开包装纸把巧克力塞进余醉嘴里,“再忍两分钟,把他弄上来送你俩一起去医院。”
包装纸很薄,是锡箔的。
汪阳刚想顺手揣进口袋就好巧不巧地被风吹到窗外了。
风越发寒凉,凌晨三四点时,温度最低。
海风裹着岸上的积雪吹到人身上,好像冰渣子刺进骨头里。
陈乐酩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被冻得紫红肿胀,疼到没了知觉的右臂在一侧垂着,咸腥的海水顺着纱布不断渗进伤口里。
他双肩耸着,边开边哭,抿着嘴巴忒喽忒喽地掉眼泪,模样滑稽又狼狈。
王长亮去哪了?到底死没死?
山上那具蜡像是谁放的?为什么?是不是知道他会回去所以故意埋在那儿?
刚才那条船上又是谁?
海警?渔民?夜钓的游客?还是根本就是王长亮。
陈乐酩脑袋里乱成一团,半点有用的信息都分析不出来。
头皮一会凉飕飕一会又热乎乎的,眼前冒出好多重影。
冻发烧了,或者伤口感染了。
陈乐酩不知道,但他必须赶紧上岸找医生来看,不然即便天亮之前赶回去也没法和哥哥解释这条手臂是怎么回事。
“呼——”什么东西忽然被一阵强风拍到脸上。
陈乐酩伸手扯下来,刚想扔,就觉得那触感很熟悉。
他握在手里,打开手电筒一照。
银色锡箔上带着几颗金粉做的点——他经常吃的巧克力包装纸。
这是昨天下午给汪阳的那颗,因为是最后一颗了所以他非常珍惜,还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小猪鼻子,绝对不会认错。
“轰隆——”一道惊雷猛地在天边炸开,银刀般的闪电从他上空兜头劈下来。
陈乐酩吓得浑身一抖,被照亮的双眼中满是惊恐。
他整个人都懵了,傻了,被那道雷砸塌了。
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僵的,麻的。
那是个闷雷,雷声过后没有下雨。
闪电消失后再没有一丝光亮。
他这时才发现,四周太安静了。
静得出奇。静得诡异。
原本全速前进的钓鱼艇在距离岸边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岸上的码头和大楼。
没有灯光,没有来回走动的人,只有风吹过三楼某间窗户的窗帘,看上去是那么安静又安全,简直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安全停靠点。
脑袋里的重重谜团在刹那间拨云见雾。
那么多疑点,那么多细节,那么多他不愿意深想也畏惧去深想的搅在一起的疙瘩,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自动捋成一条线。
陈乐酩浑身泄力地瘫在座椅里,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码头,良久,他从防水袋里拿出手机。
手在抖,手机也跟着抖,好不容易才拨通电话。
对面传来靳寒的声音:“哪位?”
“……我是乐乐。”陈乐酩嗓音沙哑。
“你好,有事?”
“我找小汪哥,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他去厕所了。”
“喔,那我找我哥。”
对面仅仅迟疑了一秒,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你哥?这哪有你哥?”
“咚”陈乐酩挂上电话。
对啊,那没有我哥,我哥在这儿呢。
他望着大楼,在心里读秒。
一、二、三……都没数到第四下,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靳寒报完信了。
来电显示是【余老板】,不是【哥哥】
陈乐酩面无表情地看着,接通了,没说话。
对面也没说话。
一时间听筒里只有风声和他们的呼吸声。
直到陈乐酩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余醉的声音比海风还要冷:“kitty,上来。”
“先处理伤口。”
第64章 拔舌地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