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36章

作者:林啸也 标签: 近代现代

余醉径直朝他走过去,接过打火机,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肚子上。

陈乐酩身上鼓蓬蓬的面包服登时凹进去一大块,还发出皮球泄气的声音。

他没憋住笑出声:“你都把我拍扁了。”

“心情好点了?”

“……”陈乐酩一愣,原来余醉看出来他很失落,斜眼望天小声嘟囔:“本来也没不好,我也不是很想接、咳……交学费。”

“是吗?”余醉蹲下去帮他把短袜拉上来一点,“我还挺想的。”

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挺想接吻的。”

陈乐酩疯掉了。

心脏砰砰撞击胸腔。

走廊里狭窄昏暗,楼下舞池响声震天,他看到余醉站在光影里,那么完美那么性感的脸,对他轻声道:“回去换条长点的裤子,你长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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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黑色大G背靠背停在酒吧后巷。

陈乐酩和保镖先下去,坐进车里快要发动时才看到余醉从二楼小门出来。

他下楼时风吹动路灯下的香樟树,斑驳树影洒下来如浮光掠影般在他衣摆上翩翩滑过。

马上要看到脸的时候,陈乐酩把头缩回车里,反手在自己后颈轻轻掐了一下。

没有茧,掌心柔软温热。

和刚才闪过的画面中那只手截然不同。

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后视镜,巴掌大的镜片里闯进余醉的背影。

他越走越远,影子越拖越长。

陈乐酩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漆漆的眼珠,嘴角带着笑意。

余醉坐上和他反方向的车,从灯红酒绿的街区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某家私人医院门口。

这家医院开在郊区,三面环山,剩下那面正对着墓园。

整栋大楼只有一间病房亮着,整个医院也只“服务”那一位病人。

余醉从车上下来时风已经停了,路上躺着一层柳絮般翻飞的雪。

皮鞋踩在雪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脚印,他和汪阳走进医院,坐电梯直达三楼。

楼道尽头亮着灯的病房,门口站着两排保镖,见余醉过来,把病房门打开。

强烈的腐臭味霎时冲进鼻腔,仪器的滴滴声混着血腥和恶臭,床上躺着一坨“烂肉”。

余醉抬腿走进去,叫了声“李哥”。

十年前,他在枫岛最落后的县城经营一家地下拳场。

第18章 我去哪养?

李哥听到他的声音,那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瘦骨嶙峋,一层褶皱的皮包着骨头和肉,上面竖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天花板上挂着白色、黄色、透明的液体,一刻不停地输进他的血管,又从某个漏掉的器官中流出。

两只高低大小都不对称的眼睛像两坨糜红肉球,坠在他青紫凹陷的面颊上,此刻正拼尽全力地瞪大,看向余醉,他的上嘴唇烂了,只剩被撕裂的下唇抖动着发声。

声音太小,余醉也不想听,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连愤怒都是平静的。

或许该说他面对除了陈乐酩以外的大部分人时都是平静的。

李哥从床上摔下来,哗啦一下倒在他脚边,仿佛肉都碎了一地。

余醉还是没有反应,只在那些脏污的液体溅到皮鞋上时皱了皱眉。

两条枯枝般干瘪的胳膊伸出来,拽住他的裤脚,这次声音更大了些。

“对不起……让我……死……”

余醉语调冰冷,像架机器:“我不需要道歉,我只想折磨你。”

“十、十年了……够…够了……求你……”

他边说话身上边流出黑黄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像个堆满死鱼的粪坑。

余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十年前你祝福过我弟弟。”

烂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还记得吗?”

这十年里陈乐酩每次生病,余醉都会想起这句话。

李哥疯狂道歉、磕头、抽自己巴掌,恨不得用头把地板撞出个窟窿,然后一头栽进去,穿越回十年前,把那四万块救命钱对余醉双手奉上,再祝他弟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余醉不需要他的忏悔,他只想泄愤。

“吵死了,早知道就该把你舌头拔了。”

他一脚踩在李哥脸上,皮鞋寸寸碾动。

李哥充血的脸像只快被挤爆的番茄,却并不反抗,而是兴奋地等待这条烂命迎来解脱。

可余醉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你在期待什么?”

“我说你可以死了吗?”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到病房门打开,汪阳端着个托盘走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余醉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余醉嗤笑一声,像听了个笑话。

“好啊,我等着你,你来一次我让你死一次,来一百次我就让你再也不敢投胎。”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病房内传来,类似骨骼断裂的声音直直砸向汪阳的耳朵。

他倚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在海上跑船那几年,他曾有幸见过余醉怎么处置海盗。

面无表情,干脆利落,手法娴熟又流畅,就像经验丰富的屠夫分解一头牲畜。

结束时他身上连一滴血都不会沾。

枫岛出过三位以守船起家的人物,都有自己的诨号。前两位一个凶神一个水鬼,年纪轻轻就已经名声在外,余醉作为最低调的那个,却被戏称为开膛手。

他下手太狠,耐性又极差。

凡是落到他手里的海盗,三个数内不说出抢走货物的下落,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其他守船人甚至海盗都怕他。

觉得他冷血残暴,薄情寡性。

被砍掉脑袋的同伴就躺在脚边,他却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一包压缩饼干。

人命之于他仿佛只是烂泥沼中的草芥,神明面对草芥,怎么会有喜悲。

直到有一天,余醉从审讯室急匆匆出来,眉头紧皱,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懊恼。

大家害怕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位露出小孩子一样的情绪?

就见他走到甲板上,掏出自己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清洗手里沾到血的玩偶。

汪阳小声问他在洗什么?

他迟疑几秒,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丑兮兮的粉色小猪:“给我弟缝了个娃娃,疗养院的护士打电话说他最近总哭。”

弟弟总哭,想要哥哥,可他回不去,就缝个娃娃邮回去代替自己。

那么冷血残暴的人居然也会有隐匿于心的阴私偏爱。

海盗砍他一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弟弟掉几滴眼泪却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汪阳大着胆子和他聊天,慢慢知道了他的过往,才明白他不是冷血,只是麻木。

太小的年纪就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才会在面对鲜血和死亡时波澜不惊,因为他经历过的事比鲜血和死亡还要恐怖百倍千倍。

人命于他如果是草芥,那他自己就是最低贱的一株,从出生起就挣扎在烂泥里,风吹日晒,刀割斧砍,大雪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枝叶上,太阳从不高照,黎明连接黑夜。

可如果把他紧紧缠绕的破碎的叶片剥开,会发现心脏里面藏着个如珠如宝的小孩。

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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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

余醉从病房里走出来,眼角、脖子和衣袖上,全都是溅上去的血点。

汪阳纳闷:“怎么搞成这样?”

“刀不好使。”

他淡淡地说了句,脱下弄脏的外套扔地上,只穿着件白毛衣走进黑夜。

山里的夜幕是灰蓝色的,天空还在落雪,周围安静得能听到风声,背后的医院大楼只有一个窗口亮着孱弱的灯,黑色大G沉默地卧在风中。

余醉倦怠地倚在车前,额前潮湿的黑发往下滴答血珠,苍白的脸庞显出几分鬼气。

他抬手将头发拢到脑后,额头干净了手指又染红一片,低声骂了句“操”,从烟盒里叼出根烟。

短时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烦躁失控,必须做点什么逼自己平静下来,不然李哥就得再死一遍。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抽烟。

不是尼古丁,而是弟弟给做的茶叶烟丝。

混着薄荷叶的苦茶味吸入进肺,淡绿色的烟雾从他两片殷红的唇中慢慢溢散,随风飘进隆冬的夜里,他仰起头,看到漫天白雪如繁星般砸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