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顾清雅点点头。
出现喷溅状的血通常意味着伤及了大动脉,这种出血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失血速度很快,谭一鸣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失血性休克,这也就意味着,邓泽鉴是完全可以判断谭一鸣没有抵抗能力的。
不过周言没有告诉她这些,只是说:“你们当时肯定很害怕。”
“对,因为谭一鸣在和邓泽鉴吵架的时候说,公安局里面全都是自己人,就算他今天把人捅死了,警方也会把他放了的。”
*法学专业的课本一共八本,业内人士通常称之为天龙八部。
第50章
来之前周言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邓泽鉴家里人去哪里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会同意警方随便安排一个法援机构的律师?而且现在还要顾清雅这个外人来帮忙请辩护律师。
理论上,公安机关在拘留嫌疑人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就该通知嫌疑人家属的,邓泽鉴的父母就算在外地,也不可能不知道儿子被捕了。
周言问顾清雅:“邓泽鉴的家庭情况怎么样,你了解吗?他们知道你请我做他的代理律师吗?”
顾清雅说:“邓泽鉴没有爸爸,从小跟妈妈和姥姥一起生活,我估计应该是个单亲妈妈吧,他妈前几年生病去世了,姥姥年纪也非常大了,有心脏病,警方没通知她。”
“这样啊……”
警方在实务操作中,确实是会根据风险,进行人道主义豁免,不通知嫌疑人家属,不过邓泽鉴要是被关起来,到最后也很难瞒得下去。
“怎么样啊,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楼明叙跨上电动车时,回头问周言。
“你觉得呢?”周言反问。
楼明叙虽然是辩护方,但以往的判例告诉他,这案子做无罪辩护能胜诉的概率趋近于零,比较好的情况是定防卫过当,判个三到七年,如果是故意伤害致死的话,刑期得十年起步。
争议点就是最后那一刀的定性。
楼明叙:“我估计法官也会认定他的防卫行为超过了限度,缺乏合理性和必要性。”
周言解开头盔安全卡扣,往头上一戴:“那你要是邓泽鉴,你会捅那一刀吗?”
楼明叙代入自己的男朋友被性侵多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我会把他扎成筛子。”
“所以啊,我们不能用事后的理性去评判当事人的行为。”
电动车的电不多了,只够俩人回律所的,周言又叫了辆车,前往羁押邓泽鉴的看守所。
尽管案发后,邓泽鉴和顾清雅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且拨打了120,但警方那边仍然是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将邓泽鉴拘留。
等了好一会儿,狱警才将人带到周言面前。
邓泽鉴的个子不算高,只有一米七三左右,体型中等,平时应该疏于锻炼,身上看不出肌肉。他一抬头,露出一对浓眉大眼,目光涌动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纯良。
“你好,请问你是?”邓泽鉴隔着防爆玻璃问道。
“我叫周言,是顾清雅请来为你做辩护的律师。”周言摸出一张名片贴在防爆玻璃上,“现在我跟你确认下身份信息和身体状况……”
“好。”
由邓泽鉴作为第一视角描述的案发经过和顾清雅交代的基本一致,但感受很不一样。
顾清雅说,她从一开始就很害怕,她认识的谭一鸣是嚣张暴戾,仗势欺人的,担心谭一鸣会动手伤害邓泽鉴。
而邓泽鉴先前并未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谭一鸣,他只在学校食堂偶遇过谭一鸣,看到谭一鸣和班上其他同学谈笑风生,和普通在校生没多大区别。
在邓泽鉴的想象中,谭一鸣至少还是个道貌岸然的官二代,顶着副市长儿子这个身份不会乱来的。
他说:“我进去的时候,没想过他身上会带刀,我只是想把清雅救出来。”
周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在学校报复你呢?”
邓泽鉴摇摇头:“我看到短信之后,脑袋其实是空白的,我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推动着我去做这件事。可能我的潜意识里面觉得,顾清雅太柔弱了,才会一直被欺负,如果我过去的话,至少能获得和谭一鸣平等对话的机会,我觉得我有义务把清雅平安带出来,我想保护她。”
“后来见到谭一鸣,我才意识到他讲话根本不讲逻辑,我跟他讲道理,他也不会听,上来就骂人,威胁我说,再不滚就要我死之类的,说他就算犯了错也有爸爸保他,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
周言:“那你看到谭一鸣拿出刀来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邓泽鉴提了口气,又重重呼出来,原本坦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堪,声音也压低了些:“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在那里,他的眼神真像是要杀了我,动作也很利索,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
“还记得他是怎么握刀的吗?”周言问。
邓泽鉴手背朝上,比了个握拳的姿势:“是这样,然后朝我腰这边捅过来,好在我那天的衣服很厚,他前两下没有刺准。”
“一共刺了你几刀还记得吗?”
“两三下吧,我没什么印象了,我只记得我低头去抓他的手腕,本来已经抓到了,但他的力气很大,又挣脱了,等我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被划破了,好在清雅当时反应很快,要不然死的估计就是我了。”
周言:“水果刀是怎么到你手里的,过程能再回忆的详细些吗?”
邓泽鉴的眉心轻皱,回忆道:“清雅用酒店的凳子砸向谭一鸣,当时我的手还维持着推开谭一鸣的这个动作,指尖在他肩膀上,导致我的手指也被砸到了一点,接着谭一鸣捂住肩膀跪了下去,刀也掉了。”
正在做记录的楼明叙听到这里,猛然抬头,和周言的目光一齐投到对面,异口同声:“你的手也被砸到了?”
这一点在顾清雅的口供中没有交代,也许顾清雅本人都不知道邓泽鉴被砸到了。
“嗯。”邓泽鉴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伸出右手的食指,几乎整个指甲盖都变成了很暗的青紫色。
这说明他被砸的那一下,导致甲床下的血管破裂,血液积聚在指甲下方,形成血肿。
被门夹过的都知道这一下有多痛,估计当时邓泽鉴和谭一鸣一样,疼到无法呼吸了。
这个新细节的出现让周言看到一点转机,当时邓泽鉴右手手指被砸伤,左臂又被水果刀划伤,反击能力被大大削弱。
邓泽鉴多次捅刺谭一鸣,也可以被解释为,人在陷入危急时刻所触发的应激状态。
“你最后看到他倒在地上,又补一刀是为什么呢?”周言问。
“害怕,他眼睛一直瞪着我,我觉得他下一秒又会站起来。”
“你确定他是睁着眼睛的?”
“我非常确定。”邓泽鉴点点头,他的眼神十分坚定,没有任何回避。
周言提醒道:“你对我不可以撒谎,因为我会把你的口供写到辩护书里面去,如果最后被推翻的话,对你会很不利。”
邓泽鉴又说了一遍:“他真的是睁着眼睛的,这点清雅应该也可以证明。”
顾清雅的口供里面并未提及睁眼闭眼,她只说自己太紧张了,没注意,后来是被邓泽鉴拉着跑出去的。
“好的,我清楚了,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周言把笔记收进文件袋里,“再想起什么来可以跟民警申请会见,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这里的看守所严禁携带任何电子产品,俩人出了门,取到手机,一言不发地搜索同一个词条——“失血性休克的人有可能睁眼吗?”
答案是有一定的可能性。
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像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得等法医那边更权威的报告。
邓泽鉴的情况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周言这边想要阅卷看报告,还得等警方结案后,把案卷移交给检察院才行。
目前能做的就是查阅相关司法判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例被判无罪的,还有就是帮邓泽鉴向学校请假。
依照周言的经验,邓泽鉴捅人被抓的新闻一定会在学校不胫而走,搞不好已经被同学传成情杀仇杀之类的。
周言不愿看见一个正直纯良的好学生被污名化,跟邓泽鉴班主任请假时,特意说明了这一点,希望老师们能遏制住谣言的扩散。
邓泽鉴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她推了下厚重的眼镜片说:“这点你放心吧,我知道泽鉴是个好孩子。”
考虑到这起案子的辩护还要打感情牌,周言干脆问老师要了邓泽鉴在学校的档案,发现这孩子还参加过省里的数学竞赛,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班主任也对此感到惋惜:“希望他能早点出来吧,这都快要高考了,错过了可有的等了。”
等到了礼拜天,楼明叙和周言又一起跑了趟清水镇,也就是邓泽鉴的老家,探望他姥姥。
以前邓泽鉴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的。
姥姥看到是两个外人上门,还以为孙子在学校遇到意外了,嘴唇哆嗦着问孩子怎么了。
周言和楼明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楼明叙先说:“他去参加比赛了,国外的,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呢。”
“哦,国外的啊,国外现在也不是很安全呢,就他一个人去比赛吗?”
“不是,还有其他同学一起,放心吧姥姥,他现在可安全了。”
没有比看守所更安全的地方了。
周言嫌楼明叙撒的谎很没有技术含量,像小学生瞎编的。
“那姥姥不也相信了吗?”楼明叙蹲在马路边打车,发现这犄角旮旯比他们的律所还偏,竟然等了十分钟都没有司机接单。
“我看她是不怎么相信,搞不好还会坐车去学校问老师,到底去哪个国家参加比赛了。”
楼明叙叹了口气:“怪就怪我这个人天生正直,完全不会撒谎啊。”
周言听不下去了:“快打车吧。”
“打了,根本没人接,我们今晚该不会要住在这荒郊野岭了吧?”
周言“啧”了一声:“早知道就问刚才那个黑车司机要下手机号了。”
再等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最后俩人只好起身,步行前往几公里外的公交车站。
“诶,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散步呢。”楼明叙的胳膊搭在周言肩上,“之前每次出门都是小电驴。”
周言步伐迈得很快:“怎么可能,我跟你没有一起散过步吗?我记得有过啊。”
楼明叙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你记得的是跟别人的故事吧,反正跟我没有过。”
周言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和楼明叙散步的时间和细节了,怀疑自己真记错了,心虚道:“一定是上回的听话水喝坏脑子了。”
楼明叙曲起食指和中指,狠狠掐他脸:“和初恋散的步吧?”
“没有的事。”
“那你们约会都干吗?”
“刷题准备法考。”
与此同时,调查谭一鸣案件的警方又有了一项重大发现——法医从案发酒店带回的,快喝空的柳橙汁里,提取到了安眠药的成分,而且瓶口只有谭一鸣的唾液残留。
民警认为:“他不可能自己吃安眠药吧,都要办事儿了。”
不是自己吃,那就指向另外一种可能——是顾清雅投放给谭一鸣喝的。
当初谭一鸣的尸体家属不允许解剖,说是要保留尸体的完整性,不过警方在调查时,曾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面找到了西地那非的药盒,说明谭一鸣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提前吃了药。
民警推断:“那也就是说,当时谭一鸣很有可能先后吃了西非那地和安眠药。”
西非那地的作用是让患者情绪高涨,而安眠药的作用是抑制情绪,两者结合,很可能导致服用者情绪不稳定,判断力下降,在某些情境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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