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看吧,没了我,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被打之后,连个能出头的人都找不到,没钱吃饭了,到头来能依赖的只有我吧。
也是这一刻,宋烁后知后觉发现,宁珏对他的指责并无错误,原先他在家庭中所厌恶的控制,确实在自己的身上完全复制了。
从小,母亲用规矩浇铸宋烁,即便后来宋烁挣脱出模具,经年累月形成的形状,也难以更改——不会直白表达、严苛要求、过度掌控。甚至变本加厉,全部施加在了宁珏身上。
只有宁珏适应了他的模具,可以从“滚出去”中听出“留下来”的潜台词,可以将宋烁的“不耐烦”转译成“需求”的暗号。宁珏和他窝在一起,即便是铁制的模具外壳,也会变得如同蛋壳温热。
但在上回的争吵中,宁珏捂上了眼睛和耳朵,不肯再解读了宋烁。宋烁说着不再管,却又忍不住听有关宁珏的消息,半夜睡醒了,也会摸摸床边,去次卧看一眼,幻想宁珏可能已经回来。即便不想承认,可能失去对方的恐惧,在这段时间里也始终蒙罩着宋烁。
直到看到宁珏脸上的伤口,这样的恐惧才稍稍消弭了,宋烁几乎觉得庆幸,想,原来他还是需要我的。
是的,宋烁是希望宁珏过得好,但这种好,最好不要是剔除了宋烁的好,最好是宋烁提供的好,这样才能佐证宋烁的价值。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项圈并没有系在宁珏的脖颈上,关系的主导权,也从来不在自己手里。
从始到终,都不是宁珏多么需要宋烁的保护,而是宋烁太需要宁珏的依赖了。
第37章
检查完毕,宋烁收回手,擦干净了指节处的口水,不冷不热地说:“我当你过得很好,连条消息也没有,原来都吃不起饭了。”
宁珏闷声:“可以不说风凉话吗?”
“……”宋烁岔开话题,“谁打的你?”
“不知道是谁。当时我们去KTV,都喝多了,可能是有人发酒疯,认错人,不小心打到我了,监控是坏的,找不到人。”
宋烁沉下脸色:“谁让你喝酒的?”
“我成年了,我可以喝酒,”宁珏别开脸,“不用经过你的同意了。”
“是,”宋烁抱臂,“所以偷来我家也不用经过我的同意,偷用家里水电也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宁珏语言匮乏,干巴巴地回击:“可我都下面给你吃了。”
“很难吃,”宋烁语气冷漠,“黏得都快成粥了,布施都没有人会吃。”
“但我给你盛了很大一碗,我自己都没有吃饱。”
“我给你提供厨房,你不该给我大碗的面吗?”
宁珏没有一点牙尖嘴利,辩驳不过,很快败于下风,只徒劳注视着宋烁,嘴唇紧紧抿着,眼眶有点红,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方才检查牙齿时呛到的。
在这样的对视里,却是原本获胜的宋烁首先错开目光。他起身:“去穿件外套。”
宁珏正想说“我自己会走”时,就听见宋烁说:“我陪你再去检查一下。”
十一月的下午五点,天已经半黑下来,路灯迟迟未亮。宋烁打了辆出租车,领着宁珏去了A市人民医院就诊。
路上,宁珏虽然多次表明“已经好了”、“不用再检查”,但都被宋烁驳回,只好作罢,本本分分跟着到了医院。
专家号已经放完了,普通号又排到晚上。只能等着,然而两人才吵架完,彼此都不说话,甚至隔着一个位置坐,各自玩手机。
快七点时,宁珏接了个电话。由于中间隔着人,之后的内容宋烁没有太听清,但注意到宁珏的神情雀跃,藏不住的高兴,眼睛亮灼。
大约八点叫到了宁珏的号,宋烁陪他进去的一小程路上,问:“谁给你打的电话?”
宁珏含混其辞:“我舍友。”
已经到了科室,因而也没有再追问。检查结果是,恢复得不错,但得注意此后一段时间不吃坚硬食物,少用左侧咀嚼。
宋烁问:“需要吃药吗?”
“暂时不用吃药,现在创口恢复良好,也没有炎症,保持口腔清洁就行。”
“那大概多久时间能恢复?”
“没损伤牙髓的话,再过一两周就能好了。”
诊断结束后,又买了消炎消肿的药膏。等到一切结束,已经九点出头了。宁珏明天上午十点有课,本该返校了,但又和宋烁僵持着,一时不确定如何开口。
犹豫时,目光飘忽着,对着路边的糖葫芦摊位思考。
“你现在不能吃。”
宁珏:“啊?”
这样的迷茫在宋烁眼中更像是被揭穿后的无所适从。一个脸上还有淤青的病人,最好对医嘱上点心,不要违背。但是——宋烁还是走向摊位:“可以买了先放在冰箱,等牙好了再吃。”又问宁珏,“一串豆沙和一串糯米馅的,可以吗?”
然后,宁珏稀里糊涂得到了两串晶莹甜亮的糖葫芦。
宋烁:“高兴了吗?”
尽管一开始并无此意,闻着糖的甜味,宁珏也难免蠢蠢欲动,说了句“高兴”,背着宋烁时,偷偷舔了好几口糖壳解馋。
由此造成的结果是,回到家后,宁珏彻底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只好试探性开口:“我睡这儿啦?”
宋烁:“嗯。”
“真的吗?”宁珏不太放心,“你不会半夜反悔,又把我——”
宋烁咬牙:“滚去洗澡。”
宁珏“哦”了声,将糖葫芦放到冰箱里后进了卫生间。尽管有地暖,冬天洗澡仍是一场挑战。宁珏等着浴霸将浴室晒暖了,这才开始洗澡。洗完正想回房间时,发觉宋烁坐在沙发里睡着了。
电视机正在放着综艺节目,声音吵闹,宋烁却是全然没有被吵到,头稍稍偏着,手里甚至还拿着手机,屏幕都熄了。
宁珏叫了两声“哥哥”,宋烁也没有醒的迹象。
想走近晃醒宋烁时,宁珏才注意到摆在茶几上的两个物件——拼凑好的水晶球,以及一条木吊坠。可以看出,此人并不擅长手工,修补得尤为艰难,胶水沾得溢胶,又动用透明胶带,水晶球中的雪花液体已经流干净,一圈圈缠裹的胶带,如同雾气蒙住其中的云屏山模型。
宋烁不会示好,也学不会让步,但又不希望宁珏只看见他的外壳,只好别别扭扭地将礼物放在显眼的地方,将外壳撬开一道空隙,借以暗示。
结果没有等到宁珏出来,自己先睡着了。
这两个月,虽然没有联系过对方,但依据宁珏的了解,宋烁一定是很忙,在学业与工作之间连轴转,缺乏休息,眼下乌青,以至于连宋烁这样睡眠质量很差的人,都能看着电视睡着了。
但尽管很忙,宋烁还是腾出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领着宁珏复诊、买药,违背了之前所说的“我很忙”、“不再管你”的话。
对宁珏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是宋烁,但眼下,没说辛苦、肯为宁珏买糖葫芦的也是宋烁。
其实这两个月里,宁珏并非没有冲动,想同宋烁和好的时刻。
比如周六的KTV,宁珏是真心想邀请宋烁的,只是迟迟没有等到回复,这才改口说发错了。
毕竟宁珏不是犯错之后多么冥顽不灵、固执己见的人,他甚至很少同人起争执,是好脾气的。如果旁人挑宁珏的刺,宁珏可能只会笑笑,过后再自我舔舐伤口。但如果是宋烁,宁珏会不假思索地顶嘴、反抗。
他所有的任性、小脾气和逆反心理都给了宋烁。
难道那场争吵里,只有宋烁是错的吗?宁珏先不经许可进入房间,所以戴着耳机的宋烁,也并非有意摔坏礼物的。吵架一上头,自己又出尔反尔,说着不想去A市,不想一起的气话。而且,宁珏明明知道,家庭是宋烁长久以来都不愿提起的事,却仍然以此来反驳宋烁。他们都太熟悉彼此,才会吵起架来用很多刺耳的、尖锐的话伤害对方。
就像宋烁说的,想吃甜食,就得接受蛀牙的风险。如果想完全拥有宋烁对自己的特殊,就必须学会接纳宋烁不那么好的脾气、伤人的话与苛责,这是不可分离的。
既然宋烁给予的特殊,已经是最好的了。那偶尔争吵说出的坏话,又为什么总斤斤计较,挂在心上?
“哥哥。”
宁珏轻轻晃了两下宋烁的肩膀。宋烁皱眉,终于是醒了,眼睛里很明显的红血丝,似乎有点迷茫,在看到茶几上的礼物后反应过来,神情不大自然地起身,并不看宁珏:“我去洗澡。”
宁珏问:“你还想吃面条吗?”
他竖起手指:“我发誓,这回会煮的时间短一点,不会黏得像粥。而且加两枚鸡蛋,可以吗?”
宋烁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吧。”
或许老天爷也想为他们的关系添砖加瓦,晚上的鸡蛋面较为成功,正正好的软度,就是味道咸了点,宋烁添了两回水,才得以入口。
这晚,宁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次日,宁珏八点来钟起床时,宋烁已经醒了,并且买好早点,但还没有洗漱。两人挤在盥洗池前,可能因为共同生活太久,连刷牙的动作都是镜像复制的。
宋烁突然出声:“家里的监控我都拆了。”
但是:“手表里的装置拆不了,等明年生日,我送你一个新款的。”
宁珏抹了把脸上的点点牙膏沫:“知道啦,但是刷牙的时候不要说话。”
他十分恪守这个规矩,直到洗漱结束,才抱住宋烁。宋烁说“别把脸上的水擦在我身上”,但还是回复了这个拥抱,鼻尖碰到了宁珏的头发,低声说:“周末多回家吧。”
早餐是烧卖、豆浆和包子。都是很对宁珏胃口的食物,因而大快朵颐。
宋烁都忘了多久没吃早饭了,并不饿,因而吃得很慢。抬手拿起水杯时,不小心刮掉了宁珏放在桌边的手机。
咔嚓——屏幕四分五裂。宁珏惊呼一声,连忙捡了起来,很是心痛,尚且能开机,但即便有钢化膜,手机屏幕仍是花得厉害。
宋烁顿了一下,同之前吵架类似的场景,但这回他说:“是我不小心。”
“怎么办?”宁珏一脸悲痛,“等会儿上课,我怎么用学习通扫码签到?”
宋烁噎了一下:“……我那儿还有台备用机,你先拿去用。等你的手机维修完了,我再给你送到学校。”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宋烁的备用机倒是和新的相差无几,宁珏匆匆换了手机卡,下载学习通后,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忙往学校赶,说是快迟到了。
宋烁替他打了辆出租车:“给你转了零花钱了,不够再跟我说。”
宁珏终于不用再过挂面鸡蛋的便宜日子,叫了声“哥”,眼神巴巴着说“我以后还你”。宋烁笑了声:“得了,你好好上课吧。”
车已经开动,宁珏还打开窗,冲宋烁晃手:“哥——拜拜——”
待看不见车影后,宋烁垂眼看着手中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慢慢走回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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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手机修好了。
甚至换掉了原先发黄的手机壳,新的手机壳是小熊维尼的,宁珏十分钟意,捧着看了半天,由衷赞扬家兄的审美,无以为报决定领宋烁去买报刊亭的火山石肉肠,顺带逛逛校园。
A科大比A大小得不是一星半点,三四十分钟便逛得差不多了。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宁珏与有耻焉,担心宋烁内心嫌弃,“如果你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去逛外面的商场。”
但一向挑剔的宋烁,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你平时在哪里上课?”
走进教学楼时,宁珏看到有两名女生在悄悄打量宋烁。随后,在其中一人推动下,另一名女生小跑过来,问宋烁能否加微信。宁珏全然八卦的态度,但宋烁拒绝了,不了了之。
待两人走后,宁珏问:“你现在谈恋爱了吗?”
宋烁看他的眼神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谈?”
“谈恋爱会很有意思呀,”这是宁珏天天蹲守大学表白墙的结论,“可以有人一起散步、吃饭、陪伴,多好?”
宋烁随口问:“怎么,你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