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文
春末的阳光温暖和煦, 照在纪知宇身上时便冷了几分,他的肤色白皙但与温念的冷白是另一种感觉。那双手血管凸起,黛青色的颜色鲜明,仿佛冬日里浮着薄冰的湖面,脆弱且冰冷。
他的眼睛并不像同龄人那般明亮,里面的情绪总是淡淡地,没有任何喜悦或悲伤的情绪。望进去,大概都能看到死寂般的荒芜,与绚丽繁华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壁垒。
没有点活人气。
“……知宇。”
纪知宇抬眸看过来,依旧没有太大的表情:“过来吃饭吧,听别人说隔壁的早餐店不错,所以早起去买的。”
温念点点头,弯起眼睛笑了下,捧场地再次夸道:“辛苦宝宝啦,下次别起那么早,多睡一会。”
“嗯,醒了就去了。”纪知宇看他坐在对面后,将茶叶蛋递过去,从旁边的湿巾里抽出一张擦手。
果然还是年轻身体好啊……温念在心里默默感慨。
他见纪知宇没有吃的意思,低头和手机对面的人回消息,按的很快。应该是忙着工作上的事,纪知宇总是对搞钱的事很上心,但他并不觉着多开心和感慨孩子懂事。
他还记得温悦姿说的,只要她够努力,她的孩子就不用吃苦。
温念还是很信奉母亲的话的,但想了下自己,好像他什么都没做过。除了给纪知宇添点生活上的麻烦,让他和纪山吵一架外就没发挥过别的作用了。
“……”
纪知宇看见纪山发过来几个一分钟的语音条,无语了,果断把自己的活爹从联系人里拉黑删除。这次纪山不是来要钱了,只是一味地谩骂,说纪知宇让他没脸在鹤城呆下去了,后悔生他了之类的。
这话说得就好笑,纪山发挥的作用就是哆嗦一下,生他的是肖明芳,养他的是温念。
他真是让他爸给气乐了。
放下手机后,看温念懒在藤椅上,倦怠地托腮看向他:“知宇,你怎么不吃啊。”
“太烫了。”纪知宇用勺子搅了搅,八宝粥上升起一团热气。
温念小口嚼着茶叶蛋,看了看纪知宇,接着转过脸扫了眼明亮洁净的病房。问道:“知宇,我要在这里住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纪知宇一愣,烦躁地慢慢搅着八宝粥:“你想去找纪山?”
“不是啊。当然不是。”温念噎了一口,“就是…这里挺贵的吧,你不是最近资金不宽裕嘛,我现在都好了,干嘛还在这里住着浪费钱。”
“不贵。”
温念再没有生活常识也知道安静是要花钱买的,况且这里装修幽雅,设备齐全。要是纪知宇说和快捷酒店一个价钱,才是把他当小孩哄呢。
他无语道:“知宇,你看我像傻子么?”
纪知宇抬眼端详着一脸认真地温念,注视良久,笑了下才轻声道:“念念最聪明了。”
故意的。
“纪知宇。”温念愠怒地看着他,重读出他的名字。
纪知宇很是无辜,垂眸将奶黄包推了过去,岔开话题:“店里只有这种的,我吃了一个觉着还行,你应该会喜欢。”
温念没有去拿,再次问道:“知宇,我们回去吧。”
“你想回哪去?”纪知宇喝了口粥,太清淡了他不喜欢,黄油咖啡他都得加双倍的糖,这种和没味道一样。“小妈还打算回去和我爸一起住?”
“……”
算是吧。
但温念被这个称呼弄出一身寒意,从小到大纪知宇私下都没几次这么叫他,大多时候还是叫他念念。就算纪知宇直接叫他的全名,也比用寻常的语气称他为小妈好,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排斥这个称呼。
在纪知宇上高中住校之后,基本上就不这般称呼了。
况且昨天发生那种事,他一时也没有胆量去面对纪山了,本身他就对纪山有几分畏惧。
如果没有纪知宇的存在,他或许会离开纪山吧,大概的确会的……这么说不是他要把所有的苦难与不幸都推诿给纪知宇,当下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与纪知宇没有关系。
可现在脱离纪山之后,他和纪知宇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了。
而且他已经和社会脱节很久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社会中工作的环节,最开始的几年纪山对他挺好的。虽然现在回头看是涉世未深被骗的啥也不剩,但至少那段时间让他走出了母亲离世的阴霾。
温念在这种情况下走掉,会过得不如现在吧。
仔细想想,似乎没有离开的必要,他恐惧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到那时什么都要靠自己,纪知宇和他没关系自然也不会帮他,他失去的远大于得到的。
温念犹豫地望向纪知宇,想在他身上得到答案:“知宇,你觉着呢,我该怎么做?”
纪知宇想了想,打开手机让语音助手读了一段话:“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的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关键在你。”
“……知宇,那是你爸爸。”温念害怕他的无情。
纪知宇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爸爸怎么了,关得就是爸爸。把纪山这种祸害放在外面才是对法治社会最大的亵渎,把纪山关进去唱铁窗了,他和温念就可以继续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了。
但他跟温念说过那么多次,温念总是拒绝,他真挺怀疑温念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温念讨了个没趣。
“先吃饭吧。”纪知宇顿了顿,边想边编造着谎话,“那等你的检查报告出来后再说吧,最近生病的人很多,你在这待上一段时间,家里的事我去解决。”
温念咬了一口奶黄包,咽下去后追问道:“一段时间是多久……”
纪知宇被他气得笑了下,淡声道:“小妈就那么想回到我爸身边。”
“好了知宇,我错了。”温念琢磨出纪知宇是故意的了,他算是明白纪知宇是故意挤兑他的了,“你别那么叫我。”
“嗯。”
好冷淡啊。温念觉着要是和纪知宇没有关系后,纪知宇还得比现在更冷淡几分,到那时他再回宽慰自己也受不了啊。
他舍不得纪知宇。
“对了知宇,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可不可以给我一下你的手机号。”温念试探着问道。
纪知宇皱眉道。声音多了丝气愤:“你现在还不知道我电话多少?”
温念有些委屈:“老师在家的时候就会把我的手机拿走,有时他忘了给我,我只能用家里的座机联系你啊——但我好像把你的手机号记错了,怎么打都打不通,换了几个数字就是别人接的,根本不是你。”
听完这话,纪知宇真的想骂人了,他在私人时间基本不接陌生号码的来电。他翻着最近的来电记录:“你什么时候打的?”
“你总是熬夜,所以是半夜打的。”
纪知宇视线一顿,读出了那串标红的号码,看到的温念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妈的,合着之前温念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唯一一次是在他们吃烧烤的那个晚上找来了。还只是打了一次就挂断了,响铃五十多秒后,没有再尝试。
他微微皱眉:“因为我爸的原因,所以你就打了一次?”
温念在提供情绪价值这方面没得说,笑了下,小声肯定道:“宝宝真聪明。”
纪知宇看见他这幅低眉浅笑的模样更难受了,过的什么狗操的日子,温念笨得让人心疼。他静了几秒,思绪转了一会儿便拿定了主意。
他解释道:“对不起,那天我感冒了,所以没有接到。”
“没事没事。”温念连忙摆手,他特别好糊弄,“我都是小事,你怎么感冒了,现在好一些了么。”
纪知宇嗯了声,没架子地靠在藤椅里:“小事也是事,你说就行。”
温念惊讶地看向他,看到纪知宇思索着,避轻就重道:“就是那天有些想你。”
“那天想我,别的时候不想?”纪知宇轻声发问,看着温念。
“都想。”温念有些惊慌害羞地回答了。
但说完话才觉着没有哪家的长辈会这么粘人,他这样不对。连忙补充道:“知宇,你别这样问,这话说起来太奇怪了。”
纪知宇听得出不对劲,他被说情商低是懒得管不相干的人,但温念不是。他要是被温念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未免太好骗了,那以后就该让温念养他了。
他依旧温和着:“纪山他肯定是欺负你了,不然你不会想起找我的,而且是很委屈的那种。一般情况下,你都是给我在绿泡泡发消息,比如说:宝宝,在吗,宝宝你看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知宇。”温念脸红了,“你别说了!”
那种话本来很正常,但在纪知宇口中就显得暧昧羞臊。前半段说的没毛病,后半段就是纪知宇在故意臊他,而且他还没有证据的那种。
叫宝宝怎么啦。
他有些不服气,叫纪知宇的时候,纪知宇不也是答应么,不喜欢应该早就跟他闹脾气搞冷战了。
纪知宇笑着看他,催促道:“好,我不说了,你快点吃吧。”
人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温念想找他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只打一通电话。既有可能是纪山的缘故,也有一定的原因是温念不想给他添麻烦或者不信任他。
还是得带温念离开才对,留在鹤城夜长梦多。
“等下我要回一趟纪山那边。”
温念重新拿起剩下的半个奶黄包,愤愤地把它当成纪知宇咬了一口,突然听到这一句瞬间没了胃口,呛的直咳嗽。纪知宇把温度正好的豆浆插上吸管,递给他,表情似乎很是无奈。
“咳,你别笑……”
“行。”纪知宇看向窗外,目光慵懒惬意,缓慢地眨动着眼睫。
温念不放心地问道:“你去那边干什么?”
“给你拿换的衣服。”纪知宇上下打量着他的病号服,蓝白条纹,宽大松垮。“昨天来的时候太仓促了,你还有别的需要的东西么?”
“没有没有。”温念担心纪知宇会再和他爸起冲突,“你回去的时候,别理老师,他说什么你都别听。”
纪知宇继续道:“梳子和发绳,这两样需要么?”
“需要。”
“鞋袜呢?”
“……嗯。”
“你连自己都没理明白呢,别管他了。”纪知宇说完叹了口气,“你对纪山太留情了,他就会得寸进尺,他是不会知足的。”
纪山已经把主意打到温念身上了,有一就有二,后面肯定还会有更过分的。到那时纪知宇来不及怎么办,昨天温念说讨厌男人之间的事,觉着不干净和难受,要是当时那三人得手了,温念大概就不会在这儿帮纪山求情了。
一想到那三个中年男人便觉着反胃恶心,招惹他们的是纪山,他们却把温念当作一盘佳肴去享用。
倘若纪知宇再晚来一点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享受清晨了。
他定定地望着温念,温念一怔,接着对他笑了下。
笨得让人心疼。
温念见他起身要离开,跟过去拉住他的衣袖,也有些认真道:“知宇,我没事就行了。如果依你的话,老师进去会在你的人生留下污点,对你以后不好。”
“这样对你公平么?”纪知宇帮他拢了下碎发,动作轻柔。
温念仰头回答,没有犹豫地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小事嘛,我没事不就行了,要是因此牵连到你,这才更糟糕。”
他不知道纪知宇会不会在以后回到鹤城,如果把纪山送进去,肯定会有一些人受牵连,比如说如何得到的三无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