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西林
“半年前。”贺云西说。
他颔首:“一直没发现。”
点一支烟递过去,以为他要抽,但这人接着了,却不往嘴里塞,夹在指尖搁着,放任香烟随风吹了半截,静默看着外边,没多久将烟摁灭,丢垃圾桶中,转身又进屋。
两天时间挺长,一大家子都无所事事,也就江诗琪能有正事做,寒假作业没写完,再有一周要开学了,她忘了这茬,陈则记得,找出书包放桌上。
江诗琪抽噎到打摆子,陈则为她顺气,轻柔拍了下她的后背:“写吧,别嚎了。”
“我、我不想写……”小孩儿话都讲不利索了,“过两天再写,行吗?”
陈则不答应,坚持让写完。
“没什么好哭的。”他说。
江诗琪趴桌角,抹抹眼睛,瓮声瓮气的:“哥,我们以后咋办呀?”
陈则平静回道:“不咋办,还是那样过。”
江诗琪很乖地压着情绪,可过了半分钟依然憋不住带上哭腔,拉他的袖口,扑上去抱他:“哥,姨没了……”
何玉英葬礼收了不少帛金,这家几百,那家上千,几位故交更是大方舍得,个个上万。
本地帛金一般也就三五百,心意到位就行,街坊邻居们给得多是出于可怜照应这边。
熟人们给的收下,这钱不能退,至于另几笔上万的,陈则趁有空,逐一还回去,出事不来帮衬,死了却装情深意重显义气,走过场做面子功夫,陈则再缺钱再没骨气,也不要这种打发叫花子式的死人钱。
这年头还钱也挺得罪人,找到那天的丰腴中年女人那里,中年女人显然蛮震惊,没料到他会找上门,似乎担心他会赖上来,便下意识要赶人走,当知道是来还钱的,登时尴尬不已,这才打算打开门请他进去。
“你这孩子,真是,那是我们的一份心,还什么还,收着,还跟我们见外上了。以前你妈他们帮了我许多,要不是她,哪有我们的现在,唉,也是造孽,她啊,怎么会这么早就走了。”
边讲,似是真不忍心,中年女人眼又红了,惋惜至极。
全程无动于衷,不受半分触动。还完钱,陈则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停下,忽然回望,对上中年女人的视线,接了句:“她确实帮了你们很多,人没了,你们也还不清了。”
客套罢了,还当真了。中年女人愣了愣,眼见他不声不响要走,脸上的哀痛刚收回去,乍然被他这一句堵住,登时卡得不上不下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得十分难堪。
五金店原定元宵节后营业,初七刚过,陈则就过去了,闲着没事做,不如开店接几单生意。
过不惯太清闲安逸的生活,还是更习惯原有的忙碌节奏。
汽修厂同样初八复工,贺云西没去厂里,跟着到五金店帮工。
店里一天下来基本只能卖些散单,但两人早出晚归,实在找不到活儿干,陈则打开电脑玩蜘蛛纸牌游戏,往凳子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比当初上学时翻墙出去上网还起劲,网瘾很重。
贺云西不干涉他,靠另一张椅子上躺着。
远隔重洋的贺女士上午打了电话过来,他们只字未提何玉英去世的消息,贺女士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传闻,一开始还不相信是真的,确认人都下葬了,贺女士还在手机那头对着贺云西好一通训骂。那么大的事,他们竟瞒着,什么都没说。
贺女士想要过来看看,贺云西拦下了,不让来。贺女士问:“小则他,还好吗?”
挂断电话,贺云西买瓶水放桌上:“喝。”
陈则接过,拧开。
“嗯。”
“出去走走。”
“晚点。”
晚点也没去,还是玩纸牌游戏,陈则压根就没上心,随口应答,转头就抛诸脑后了。
头七也是二爷主持,陈则啥事不做,当天待五金店干了一上午,下午接单出门,很晚才归家。
进门了,二爷喊他一声。
他上前,不用二爷开口,自觉点了一炷香插上。
二爷说:“这两天和我去墓园烧些纸钱给你外公他们,得传个信,这样你妈下去了也能有个接应。”
他没意见:“可以,哪天?”
“你啥时候空了就去。”
“我都行。”
“那就明天早上。”
“嗯。”
第二日上午早早就到墓园,贺云西照样跟着,一路负责开车。何玉英的墓地挨着外公他们,远离陈爸他们,祭拜全是陈则在弄,贺云西多带了一束花摆何玉英坟前,一大捧洋桔梗,何玉英生前很喜欢这个。
回程途中,二爷问:“后面有什么打算?”
陈则靠着座椅:“不知道。”
“家里那两个呢,怎么安排?”
六年前说好了的,接受祖孙两个进家门的前提,是江秀芬必须出力照顾何玉英,如今平衡被打破了,江秀芬她们排不上用场了,陈则怕是记不得自己曾经讲过的话,二爷挺会挑理,偏生这时候拎出来谈。
侧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往后延伸的线条,陈则直到下车了都缄默。
上楼,江秀芬孤零零坐马扎上,眉眼间带着愁容,老太婆像是后知后觉想起了曾经的约定,这会儿有些六神无主。
她没用了,以后就真是个白吃饭的了,因而局促不安,听到开门声吓了一大跳,紧张站起来,双手捏着衣角贴边站,不敢正视他们,好似看一眼就会被发现被赶出去。
陈则眼神都没匀一个给她,回来十几分钟就又出去了,到店里守着。
然而越是这样,江秀芬就越怕,但凡陈则肯搭理人都还好,他这么不声不响的,江秀芬着实没底,无比煎熬,仿若被抓进局子的犯人等待宣判罪名的来临,时刻都惴惴不安,心里的大石不落地,几乎能将人压垮。
甚至为此晚上躺床上都睡不踏实,夜里做噩梦醒了好几次,翻来覆去的,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担心会不会睡过去了,再睁眼就被陈则扔外边了。
江诗琪没这方面的担忧,作业写完了,她紧跟着到店里转悠,偶尔送点东西过去,有时是从二爷那里拿的水果,有时是她掏压岁钱买的零食。
小区里那群爱嚼舌根的讨厌鬼一下子就安分了,没人再追着她骂是野种了,不老实的调皮孩子这种时期敢跳出来蹦跶,免不了被家里的大人拖出去狠揍一顿。
哭没用,江诗琪不哭了,至少不当陈则的面掉眼泪。陈则不在跟前了,她挨着贺云西,憋了会儿才吸了吸鼻子,安静耷拉脑袋,低低说:“我哥也没妈妈了……”
家里的低气压持续到元宵,二爷让元宵到他那里过,陈则答应了要去,当天却缺席了。
贺云西在五金店仓库里找到人,陈则不是故意的,拍拍灰尘,直起身:“忘了,马上过去,等我换身衣服。”
喊住他,贺云西说:“别去了。”
“他们应该还等着,不去不行。”
讲着,洗干净手,捯饬几下,找备用的衣服换。
“不去了。”
“……”
“他们已经散了。”
“……”
“陈则。”
“不要催。”
“我没催你。”
贺云西拉住这人,但被甩开,再扯一下,也不知道触到对方哪根神经,陈则穿上衣服后停下,背对他,半晌,压着声音沉抑开口:“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第64章
贺云西没应那一句。
不过态度显而易见, 必定是不能。
要不管早就不来了,哪会成天看犯人般跟着,从年前到现在, 一个多月了, 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捡起脱下的脏衣裤, 拿个袋子装上。贺云西只说:“大家没等你, 但是给你单独留了饭,我拎回304了,待会儿回去热了就能吃。你饿不饿?”然后代为转述,“二爷让你有空去他那里一趟,有事跟你讲。”
一拳打在棉花上, 白搭。
陈则定那儿, 垂了垂眼,过后就哑巴了, 难听的话堵在喉咙里,再挤不出一句。
今晚的团聚其实到不到场都无所谓,说到底只是借着过节的由头吃顿饭,但刚出了那么大的事,谁还有心情过元宵呢。那边半晚上下来的气氛不比这边软和, 没滋没味, 一个个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 陈则不到场还好些, 去了反倒更恼火。
路过便利店顺带稍瓶水,贺云西随陈则身后, 亦步亦趋,阴魂不散。
回的302贺家,斜对面304这个点歇下了。陈则先上去, 贺云西到304取了保温桶过来,饭菜摆上桌,坐陈则正对面。
“吃完再睡觉。”
陈则双唇翕动,大抵想反抗,可最终还是作罢,放弃了。
趁他吃饭期间,将带回来的衣裤放洗衣机洗干净,晾阳台。贺云西算准了时间,回头晾完进门,赶上他吃完,再把餐具收厨房三两下洗了放好。
陈则自己打开了电视,又放上回的《无耻之徒》。
夜里凑合睡沙发,没进卧室,电视放到凌晨两点多。陈则侧躺睡着了,贺云西捡了条毯子过来,坐沙发的另一角,默然盯了几分钟剧,中间侧头望望,确认他真的睡熟了,抓起遥控器调小音量,等了一刻钟才关上电视。
早上睁眼就九点多了,睡过了头。
贺云西还守在边上,陈则刚翻身,这位手撑在长腿上,正疲惫地揉着眉心。看起来像是一夜都坐那儿,没离开过。
也可能是起得比较早,醒来就坐着在等了。
扯扯身上的毛毯和被子,陈则压根不清楚这俩东西是哪个时候有的,翻个身,看到人一滞。
歇了一晚,昨儿的情绪已然压下去了,不讲难听的话了。
看了看贺云西,陈则先张口,太阳穴紧绷,有些痛:“几点了?”
贺云西回:“不到九点半。”
“你不上班?”
“还早,下午过去。”
起来,洗漱收拾,两个人先后进浴室,并肩站镜子前刷牙。陈则动作快,刷完了拧开水龙头洗脸,大冷天仿若感受不到凉水的冰彻刺骨,掬一捧水就往脸上招呼。
贺云西瞧见了,没说什么,掰水龙头开关朝向热水那边。
房子里早换成了零冷水,一开就有热水。陈则感受到了,热水淋到手心,他缓慢恢复知觉一样,顿了顿,整个人行动都慢了半拍,可紧接着当作无事,继续洗脸,揉搓两把就找毛巾胡乱擦干。
对于昨晚的事,最后没个解释,更不需要解释。
陈则不想啰嗦,贺云西不在乎,只是今早对方再跟着忙前跑后,陈则没话了,什么都没再说过。
元宵一过,大大小小的工地都开始复工了,孙水华徐工他们回来了,同样也听说了陈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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