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明月
顾云来手里的动作顿住,低着头,没有抬眼。
林星澈靠在椅背上,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每个字都极清晰:“所以与其坐在这里折磨自己,不如冷静一点,想一想,他是真的不要你了吗?”
顾云来看着碗里的粥,吃了两口就停下了,他放下筷子,靠进椅背,眼神落在桌面上,像是透过那层沉默,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半晌,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意:“你这么聪明。”他顿了顿,嗓音极轻,又像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林星澈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地清醒,骨子里却浮现出一点藏不住的动容。
“你是问我能不能猜到他在哪儿,”她语气平淡,“还是问我能不能帮你确认你不是一个人疯?”
顾云来看她一眼,没吭声,但眼神明显动了一下。
林星澈收回目光,慢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肯定没走远。”
“手机关了、假请得干脆,可连退的步子都踩得规整,连衣服都没乱收一件。”
她顿了顿,像专门挑着刀口补上一句:“他不是逃,他是在等你来找他。只不过,他不会让你轻易找到。”
顾云来眉头一跳,喉结滚了滚,像是整个人忽然被某句话击中,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那我就继续找。看他能躲到哪儿去。”
话音刚落,林星澈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不带半分温度的冷笑,像是在看一个曾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人,突然一头撞进情感的黑洞里,徒劳无功地乱抓。
她靠进椅背,抱臂,语气讽刺:“亏你一直觉得自己绝顶聪明。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傻得一塌糊涂?”
顾云来抬眼,眉头紧皱。
林星澈冷哼:“你满世界乱跑,好像在演什么执念救赎,搞得自己像个苦情剧男主。”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吗?”
“你这通疯跑,他是看到了,听到了,还是你给他直播了?”
“他可你找了多少地方,打了多少通电话?”
她眼神锋利,像刀刃贴着心口掠过去:“你不是在找他,你是在找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看起来没输的证明。”
“你是想通过痛苦来证明自己还爱着他,通过疲惫麻痹自己,不去想是不是你真的把他甩了。”
顾云来坐着不动,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林星澈语气终于缓下来,没了讽刺,只剩下冷静:“你要爱他,就别只做让自己感动的事。”
她顿了顿,喃喃地补了一句:“你舅舅要是看到你这样,得多心疼……”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啧”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卡壳了一瞬,抬起头,眼神一变,她喃喃自语:“卧槽,对了,家……顾云来,孩子受了委屈,会去哪儿?”
顾云来微微一怔,迟钝地抬起头,他的眼神里全是疲惫后的空白,像一片刚刚熄灭的灰烬。
林星澈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许天星小时候和他妈妈,住在哪里?”
顾云来脑海飞速地翻找着过往的细节,他记得那是在一次深夜,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画面里是一座老旧武馆,楼道潮湿,窗外下着雨。
许天星靠着他说了一句,语气轻得像风吹过耳边:“我小时候住在我姥爷开的武馆楼上。”
“能看到不远处的河,街口还有家牛肉面,上次咱们在合意村吃的那个味道就很像……”他说得随意,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顾云来记住了。
他还记得另一次,许天星靠在他怀里,提起:“楼道潮得能长蘑菇,一楼住着个咳嗽能把天花板震响的老头……。”
光线不好,楼道狭窄,隔音极差,锅碗瓢盆的响声和老头的咳嗽像背景音贯穿整个童年,可那,是他记忆中唯一安全、唯一温暖的地方。
他从不说“家”这个字,但在那里,他用回忆替代了所有字眼,那是他唯一默认的归处。
顾云来猛地坐直身子,胸腔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把扎透,呼吸猛地一窒,他喉头发紧,声音低哑得像火烧过后的余烬:“……津港。老街,武馆。”
他骤然起身,拎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路风一样冲出门。
林星澈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低声补了一句:“一个两个都是大傻子。”
第67章
夜色沉沉, 车子在燕州通往津港的高速上一路疾驰,车灯像利箭般穿透长夜,拉出一束执拗而沉默的光。
黑夜被撕裂, 像是他不肯放手的执念,越夜越亮, 越疼越清醒。
顾云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酸麻,可他不敢松, 一秒都不敢耽搁, 车下了高速,驶入最近的服务区。
他匆匆加油, 指尖发抖地在搜索栏打下:“津港武馆”输入键一敲,他整个人都屏住了, 地图上弹出整整一百二十多家武馆,星星点点地钉在这座历史老城的每一条街道上。
顾云来死死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定位针, 屏幕反射在他眼底,像一张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像是要把眼睛贴进屏幕里,像要把整个人都塞进那些街道、门牌、转角、小巷深处。
那个夜里只说过一次的片段, 赌那个藏在记忆边角的模糊词句里,有哪一个,是线索。
他不能慢, 更不能错,他抬头看了看夜色, 猛地倒车, 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一头嗅到目标的猎豹,重新冲入黑夜。
他一边开车, 一边把地图上带“津港老街”字样的几个定位一个个标星,嘴里低声念着许天星那句话:“……挺旧的地方,楼下老有人打拳,对面能看见河。”
他的语气轻极了,像是在拽住什么,拽住那个人说这句话时,眼角几乎不曾浮现过的温柔。
顾云来顺着地图筛选出靠近河边的武馆,这里有小二十条河,他只能一家接一家地找。
津港的老街不大,却蜿蜒得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纸。他开着车,一次次掉头、刹车、靠边,低头看地图,抬头看门牌。
那些武馆有的早关了,有的早换了招牌,还有的干脆变成了杂货铺、麻将室、或冷饮摊,他越找越急,指尖扣着方向盘的力道快要把皮勒破。
突然,他怔了一下,他姥爷,早就去世很多年了。
那栋老武馆,还在吗?
他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胸腔里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心一下沉了下去,手指一紧,他缓缓停下车。
眼前是条寂静的小路,河就在不远处,水声绵长,几盏昏黄的街灯投在水面上,像漂浮的星,晃动着,冷冷淡淡。
他坐在车里,突如其来地有些泄气,就像一口气跑完了全程,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发现赛道压根没终点。
他靠着椅背,眼神晦暗地盯着挡风玻璃外的街道,喉头发涩,胸口像被卡住,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他还是打开车门,推了出去。
“就当……最后一次。”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几乎听不清。
鞋底踏在砖缝泛白的老街地面上,夜风迎面扑来,裹着河水气息与旧屋的潮气,他顺着小巷慢慢走过去,路两边的店铺大多已经熄灯,唯独尽头那间老门面还亮着一盏小灯。
门头漆已经斑驳,看不清字迹,透过落地玻璃能看到里面原本是个练功厅的格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可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他看到了楼上。
二楼的窗户,开着灯,温暖的白炽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打在墙上,与周围整条街的黑暗形成了安静的对照。
顾云来整个人怔住了,站在原地,心跳“砰”地一声,猛地撞在胸腔里,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那栋楼走去。
他真的累极了,眼睛涩得像进了沙子,连眼泪都干了;手心里出了汗,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发白;胃里一阵一阵地空疼着,像在掏空里翻搅。
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上那栋陈旧的楼梯,楼道很窄,光线昏暗,墙皮脱落,踩在木质楼梯上会发出“吱呀”一声细响。越往上走,光线越温,呼吸却越来越不稳。
他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那扇门前,抬手,敲了敲。
像是一直在门后听着,等着,只是没敢开门,“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许天星站在门口,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眼神里有惊讶,也有疲惫,还有深藏未散的倔强,像是一头受过伤的小兽,眼圈红着,却还撑着脊背不肯低头。
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显然没料到是他,两人就那样隔着一盏灯光、一扇门框、和一路追寻的长夜,静静对视,没有一句话。
顾云来看着他,喉咙像被火灼了一遍,,只是极深极深的疲惫和某种终于在风里站住了的决绝。
他说不出话,只是轻轻地、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跑了很久很久,终于追上了什么,那一刻,他连崩溃都来不及了。
顾云来眼眶骤然发热,胸腔像被人一把挖空,他看着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所有话语堵在喉咙,千言万语像石头卡在胸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往前一步,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他声音哑得像撕裂的纸,喉咙干涩得几乎破音:“跟我回家。”
手臂死死收紧,像要把人揉进血肉。额头贴着许天星的发顶,唇轻轻蹭过他鬓角,动作小心又贪婪,像是一个终于捞住岸边的溺水者。
“你要打、要骂,都行,你别搞这种离家出走啊。”
许天星站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推开,那双早已颤抖的手,悄然攥住了顾云来后背的衣料,指尖藏着压抑到极限的情绪,像是堤坝将崩,仍死死捂着裂缝。
许天星又是平时那副冷冰冰毫无起伏的微哑声音:“你信不过我,又不问我……你还要我跟你回家?这整件事,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旧灯,灯罩上积着一层薄灰,光线被斑驳打散,洒在地板与墙角,把这间临时借宿的小房间照得破碎又安静,像一场刚刚停下的风暴,空气里还残留着不肯散去的余震。
顾云来死死抱着他,两人靠在门边,影子交叠,像是靠在风里取暖的两颗流离的心。
许天星缓缓抬起头,眼神清冷得像剥开最后一层伪装的刀锋,声音低到近乎没有温度:“顾云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怀疑过我。”
顾云来身子猛地一震,那句话像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他心上的沉默,连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退缩、犹豫、试图查证的冲动,一并暴露在冷光之下。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辩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天星就这么看着他,目光平静,像一支探针,一寸寸探向他伪装下最软的一块。
他没有等,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一笑,比哭还冷:“如果你怀疑了,哪怕只有一秒,你也不该骗我。更不该背着我调查我。”
“你公司的事情,如果你怀疑,你可以直接问我,但你没有……”他语调依旧平稳,字字像刀,像一张沉默吊着命的检查单,一条一条往顾云来心口上钉。
灯光落在他眼里,像落进冰窟,冷得几乎要结霜。
那一刻,顾云来连呼吸都像被冻住了,他知道,自己赌输了。
他赌的是许天星会一直站在他身边,不问过程、不求解释,就算被伤也会留下。
但他错了,错在那一个本不该有的沉默、那一次想自己扛过去的选择。
顾云来喉咙紧得像被灌了火。半晌,他像风里挣扎的纸鸢,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有。”
他声音沙哑得像磨石,像把整个人都榨干,“我没有怀疑你。”
“我查……是为了给公司一个交代,不是因为不信你。”
“是我以为,我可以自己扛过去。”
“我怕……我问你,你会觉得我不信你。我怕,连你也保不住。”那一瞬间,他像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他以为是在保护,却成了背叛。
许天星静静看着他,眼神仍是冷的,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与难言的心软,其实早在他看到顾云来那副心力交瘁、却还是固执地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软了。
他想起了合意村那个晚上,顾云来也是这样,几乎不要命地到处找人,疯了一样地冲进火里。
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在顾云来心里,是怎样的重量。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那样一个满心装着他的人,竟然也会有犹豫、有迟疑,哪怕只是片刻,也刀一寸寸剐在心上。
他不想被怀疑。更不想失去,因为没人能承受得住,失去一个那样爱自己的人。
顾云来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像是一夜之间被风雨刮走了所有底气,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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