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哲
但他没有开口问,他怕打扰了孙问渠,每当孙问渠沉下去做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保持安静,总觉得这会儿要是打扰了孙问渠,脸上被抽一笔杆。
因为第一个字他没看出来,所以这会儿他的注意力放到了笔尖上。
字写得好的人,看他写字是一种享受,流畅舒展的笔划,错落有致的结构,一个字就这么轻松而带着美感地出现了。
虽然不认识。
但还是感觉得到美。
第二个字他凑合猜出来了,是个繁体的问字。
孙问渠写的的确是“孙问渠是方驰的”,只是七个字写完,方驰只大致认出了问和是两个字。
孙问渠写完最后一笔,轻轻舒了口气,放下了笔。
“这都什么字啊?”方驰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篆体,”孙问渠说,“你不是又想写又不想让人看出来么,这样就行了,爷爷奶奶肯定是不认识,你同学估计能一眼看出来的也没有。”
方驰很愉快地笑了起来:“我发现你真是……很不一样,很不一样,跟谁都不一样。”
“现在就等着盘子晾干,”孙问渠站了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勾着他脖子亲了一口,“可以睡了。”
方驰回到自己屋里躺下的时候,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厉害了,睡前的晚安吻居然没有升旗,也没有搂着孙问渠欲罢不能不想回屋。
也许是累了,或者是今天盯着孙问渠看了一整天,看得太过瘾了……
当然,他闭上眼睛,也许是因为能感觉得到孙问渠不想在家里太过亲密。
他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才会这么紧张,没想到孙问渠那种永远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也会这样。
是因为他在为自己考虑。
虽然孙问渠这样的反应让他压力更大了,但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愉快。
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的孙问渠变得小心翼翼。
在床上躺了半小时他都没睡着,翻来翻去地感觉把自己都煎成个两面焦黄香喷喷的煎蛋了。
最后他又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去天台上抽了一根烟。
爷爷奶奶早睡着了,他轻手轻脚是不想让孙问渠听见。
抽完这根烟,又盯着后院看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又跟做贼似地摸回了屋里。
盘子做好了就放在那里等着晾干,方驰一有空就去看看,那几个字一笔一划怎么写,他都已经记得清清楚楚,现在给他支笔他就能唰唰地马上写出来。
等到盘子晾干能放进那个电窑炉去烧了,他再次体会到孙问渠每次都在马亮工作室那个窑旁边一坐几小时的心情。
烧出来什么样?
什么颜色?
会不会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孙问渠那么专业,盘子烧一半裂了?
“我看你这个大学还是选错了行当,”方驰在小菜园看爷爷弄菜的时候,奶奶拍了他一下,“你应该去跟水渠拜个师学烧盘子。”
“算了吧,”方驰笑了,“这关系太复杂了。”
又是爸爸又是爷爷还来个师傅,这关系放出来就是一出臭不要脸的奸情。
“这盘子能盛菜吗?”奶奶问。
“能,”方驰点头,“应该……能。”
“这个做得小了点儿,跟原来水渠做的那几个凑不成一套了。”奶奶有些遗憾地说。
“这个不搁家里,”方驰笑着说,“我带去学校的。”
“带去学校?”奶奶看着他,“带个盘子去学校干嘛?”
“不知道,纪念呗,这是我跟水渠一块儿估的。”方驰说。
“怎么没看你对别的东西这么上心,”奶奶在他身边坐下,“我看你跟水渠比跟肖一鸣还要好啊。”
“他俩……不一样的。”方驰说得很小心,却又很大胆。
“不一样?”奶奶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怎么不一样?”
“肖一鸣是我铁哥们儿,”方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在手里一下下抛着,“水渠是……比铁哥们儿更……好一些的。”
“那是什么?”奶奶没明白。
方驰抛起石头,接住,手指在石头上用力捏了几下,咬了咬嘴唇:“如果水渠是个女的,我会娶她。”
“哎,”奶奶愣了愣笑了,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没瞎说。”方驰笑了笑,感觉自己全身都有些发僵,奶奶在他背上拍的那一下让他的心差点儿窜嗓子眼儿里去。
“爷爷说你在学校还没碰上喜欢的姑娘?”奶奶问。
“嗯,没有,”方驰又开始抛石头,“我们学校女生比别的学校少。”
“去错学校了,”奶奶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那又不是没有女生,就没有一个你看着喜欢的?”
“没有。”方驰摇头。
“以前没觉得你眼光有多高啊,”奶奶有些嫌弃地看着他,“跟四丫都能玩拜天地呢,四丫长得多寒碜啊……”
方驰乐了:“这话让四丫听见得哭。”
“又不当她面儿说,”奶奶用胳膊碰碰他,小声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知道。”方驰笑着说。
“抽你两下你就知道了,”奶奶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说说。”
方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奶奶:“长得好看会弹琴会画画字写得好,琴棋书画都……”
“上哪儿找去!有这样的人家也看不上你!”奶奶皱着眉,顿了顿又转扭过脸,“听着也就水渠是这样的了。”
“是啊。”方驰笑笑,把手里的石头扔了出去。
在旁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小子叫了几声追了出去。
“没个正经。”奶奶站了起来,爷爷要浇菜,她过去帮扯管子。
“我挺正经的。”方驰说。
跟奶奶的对话,方驰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在奶奶走开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带着些许凉爽的风吹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回屋上了楼,他进了孙问渠房间,孙问渠正站在电窑炉跟前儿。
“好了吗?”方驰马上问,后天上课了,明天中午他就得回市里,赶晚上回学校的车,有点儿着急。
“明天早上可以了,”孙问渠摸了摸他的脸,“跟奶奶聊完天儿了?”
“嗯。”方驰贴过去搂了搂他。
“聊什么呢?”孙问渠问。
“瞎聊,”方驰用嘴唇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问我在学校的事儿呢。”
“哦,”孙问渠伸手摸着他的腰,“明天我送你到车站,就不送你回学校了。”
“还能次次都送过去啊,”方驰笑了,“不过你活儿完了得去看我。”
“嗯。”孙问渠点点头。
方驰坐到椅子上晃了晃,叹了个口气:“我再回来就得是寒假了。”
“也没几个月,”孙问渠说,“这次半个月不是一会儿就过去了么。”
“但愿吧,”方驰向后仰着头,“你过年……回家吗?”
“不知道,到时再说,”孙问渠看着他,“如果不回,我就去亮子那儿。”
方驰猛地坐直了,瞪着他,孙问渠没说话,他瞪了一会儿又仰了回去:“是啊,总不能年年都上这儿来过年。”
“嗯,”孙问渠走到他身后,捧着他的脸低头看着,“有些事儿没准备好之前不能出岔子,要不然会很被动。”
“我知道,”方驰说,“那以后,我把这坎儿平了以后,你得来过年,每年都来。”
“好。”孙问渠笑笑。
盘子烧好了,比方驰想像中的要漂亮,没有裂纹,更没有碎掉。
他捧着盘子看着盘底的那几个字,嘿嘿嘿地乐着:“看看,这就跟普通的盘子不一样,那些是盘子,这是艺术品。”
“是想说你还是个艺术家了呗。”奶奶在一边笑着说。
“半个。”方驰大着脸点点头。
“要没有水渠,你也就烧一堆碎片儿出来,”爷爷笑着拿过盘子看了看,“埋地里过十年刨出来上集市假装古董骗人。”
“爷爷你门儿清啊。”方驰乐了。
“我年轻那会儿要是没让你奶奶缠上,我就跟人去外地干这个了。”爷爷呵呵笑着。
“谁缠你了?”奶奶提高了声音,“这人啊,过个几十年还没老年痴呆呢就能把历史给篡改了!”
方驰笑着搂了搂奶奶的肩:“奶奶,人那个现在不叫老年痴呆了,叫海……”
“有你什么事儿!”奶奶啧了一声,“收拾东西去,不回学校了啊!”
东西都收拾好了,夏天的衣服带了回来,从家里拿了点儿秋冬的衣服带上了,方驰还找了个鞋盒把盘子用衣服裹好放了进去。
“烧好了没那么容易坏的。”孙问渠看着鞋盒笑了。
“这是传家宝,”方驰说,“得从现在起就保存好。”
“往哪儿传啊。”孙问渠顺口接了一句,说完又停下了。
“要是以后捡个孩子就给他呗,”方驰笑了,“要真没有……我就死的时候带着得了。”
孙问渠用脚带了一下门,把门关上了,走到他跟前儿吻了过去。
俩人开车回市里的时候,爷爷抱着小子没让它跟着跑,小子很着急地叫着,车开出老远了还能听到。
“哎,就这狗每次我不想难受它都给我弄难受了。”方驰坐在副驾上叹了口气。
“过年就回来了,没事儿。”孙问渠说。
“过年我给你带点儿特产回来,”方驰想了想,“也不知道有什么特产,离这么近,估计跟我们的东西差不多……”
“带回来?寒假不要我去接你啊?”孙问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