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知道得太多 第27章

作者:白孤生 标签: 近代现代

牟斌,当朝锦衣卫指挥使,与弘治帝君臣相宜已有数年之久,颇得宠信。

弘治中兴,这是后代对于弘治帝的评价。作为一个励精图治,勤政廉洁的皇帝,他身边收纳了一切贤能之士,即便是锦衣卫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也安分了数年,因为牟斌是历代锦衣卫指挥使中难得仁厚公正的。弘治帝办事严明,待人宽和,在他的影响与牟斌的带领下,这几年的锦衣卫真正做到了太祖当初设立的初衷,案件清明,再无冤假诬陷之事。不过随着这些变化,锦衣卫相较前朝,并无过多的涉入宫廷之事。

然沉寂了数年的锦衣卫,可不是病弱的虎狼,而是束缚在牢里的野兽,而如今,掌握着钥匙的守门人似不在意般地把禁忌的大门打开。今夜弘治帝轻描淡写的话语,在明日朝堂上又不知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外界的纷扰丝毫没能影响昏迷中的病患,经过刘曦等太医不眠不休守了几天,朱厚照一直反复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张皇后随着太子守在东宫,弘治帝一下朝便也直接过来东宫查看情况,身份在如何尊贵,此时两人不过是最平凡的父母,心焦着孩子的情况。

几日来终于得到刘曦一句准话,张皇后长长舒了口气,低声嘱咐搀扶着她的莫姑姑,“等回去后,记得提醒我多抄些佛经,我要去为寿儿感谢佛祖,求个平安。”莫姑姑点了点头,担忧地说道:“娘娘,您还是先歇息吧,这几日您几乎没合过眼。”

张皇后含笑摇了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嫣红的笑意,“刘御医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今日寿儿该会醒来,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莫姑姑不赞成地说道:“娘娘,难不成您要让殿下看着您一脸憔悴,在身体还没康复之时便为您心焦么?”莫姑姑跟在张皇后身边多年,是从出嫁前就伺候她的老人了,在张皇后面前有几分面子,也只有她才敢同张皇后如此说话。

弘治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温柔地说道:“你还是先去休息吧,说不定你醒来的时候,寿儿刚好也醒了。”把妻子劝去休息之后,弘治帝在朱厚照床边坐了许久,最后在午朝前离开,转身去处理这两日朝堂后宫上的腥风血雨。

转身离去的他与正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内侍们都没有注意到,床上那人轻微颤了颤的眼皮,以及深藏被褥下,微微蜷缩的手掌。

焦适之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脑袋仿佛要炸开,即便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却觉得上下眼皮好像粘合在一起,没有力气去挣动它,更别说更加瘫软的四肢了。他只能听到身边似乎有人在走动,良久,又有人过来察看情况,看完后并没有跟前几次一样立刻走开,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小德子,你叹气做什么?焦大人不是好好的吗?”另有一尖细的声音开口,人约莫站在离床榻有一尺的距离。焦适之精神有些恍惚,不过还是集中注意听他们的对话。

“焦大人是没事,但是太子殿下还一直在反复,大人如此拼死救殿下,如果,如果,那不就太可怜了吗?”小德子抽抽噎噎地说道,声音虽轻,但带着哽咽。

“你疯了吗?”那个尖细声音的人走近几步,把小德子从床边拉开,压着嗓子急急地说道:“太子殿下是何人,你居然敢妄言,你想死也别拉我下水!”

小德子一把甩开那人的手,针锋相对地说,“你昨日不也找你同乡说话,希望能够从东宫出去!现在东宫被锦衣卫封锁着,你就别痴心妄想了,现在太子是什么情况我等都不清楚。然如今皇上已经让锦衣卫介入,别说出去了,就算你躲到宫外去,只要他们觉得与你有关,你如何都躲不过!”他就看不得他们如此急切背主的样子!

“你以为你多清高?锦衣卫是什么人难道你会不清楚?东宫里哪一个底子是干净的,你信不信现在如果太子刘瑾他们一个都逃不过去,更何况我们这些小虾米。你是跟了焦大人这样的好主子,却也不能因此责备我们寻活路。”尖细声音似乎不打算争吵了,说完之后就转身出去,徒留小德子粗重的呼吸声。

焦适之内心不安,两人的对话完全不能够提供有用的信息,锦衣卫介入的确是有可能的事情,毕竟宫中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毒蛇,尤其是在天寒地冻万蛇冬眠的时候,但是现在最让他关心的却是太子的情况。再如何抢救,太子毕竟年幼,即便昏迷前他终于感觉到轻细的呼吸声,也难保熬不过之后紧接而来的高热。

他心中着急却无能为力,身体深处泛着无力感,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一根手指。勉强睁开了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天旋地转。立刻又闭上双眼,焦适之的注意力移向右手,拼命地想要手指动起来,哪怕一根也好。

动啊!

你倒是动啊!

小德子在与一同伺候焦适之的小内侍发生冲突之后,紧接着也躲出去平缓了情绪,呆了片刻,生怕在他不在的时候焦适之出什么事情,又返身回去。走到门口,却撞见正踉跄着走出来的焦适之!

小德子先是大喜,继而大惊,三两步奔过去搀扶着焦适之,急切地说道:“大人,您身体虚弱,刚刚清醒怎么就下床了呢!太医可是要您休养好几日才能下床呢。”

焦适之反手抓住小德子的手腕,沙哑着嗓子说道:“殿下情况如何了?”他的声音仿佛含着沙粒一般粗哑难听,嘶哑无力又费劲吞音。小德子手指微颤,低低说道:“小人不知,从那日后东宫就被封锁起来了,太子寝宫内情况如何,我等都不知道。”

“带我过去。”焦适之说道。

“大人,您是进不去的。”小德子劝道,他都能够感受到焦大人身子轻微的颤抖,这种情况下别说走动了,连下床都是不该。“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您不必过分担忧。”

焦适之轻轻摇头,然后眉头微蹙,现在就连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你不明白”如果,假定是如果太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所谓预见,到底意味着什么?

张东华发誓当他看到焦适之出现在正殿门口时他的脸色一定很奇怪,他转头与站在对面的人说了几句,然后返身上下扫视了一下焦适之,低沉着声音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要知道他身后站着的人恰正在询问关于他的事情!

焦适之缓了缓劲儿,哑着声音说道:“卑职想求见太子。”他本该向他道谢,如果不是他,那夜他也出不了东宫。

作为东宫侍卫长的张东华额间蹦出几道皱纹来,“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哎,张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这位是焦适之?”张东华的声音落下,身后便传来雄浑有力的男声,刚才与张东华对话之人慢慢走了出来,一身飞鱼服手持绣春刀,面容普通,然而气势逼人。

“指挥使大人,这便是焦适之。”张东华拱手说道,这话是为牟斌解释,实则也是为焦适之表明眼前人的身份。

第32章

出乎意料的, 牟斌上下扫了一眼焦适之, 吐露出的话语却让人称奇, “如果你想的话, 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太子殿下。”张东华愕然地抬起头,略显沉闷地说,“指挥使, 皇上那边……”弘治帝下令的时候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牟斌挥了挥手,淡笑着说, “这位……可是救了殿下之人,不必担心。”张东华眯起眼睛看着牟斌,怎么看都觉得这句话是个陷阱。

焦适之懒得去思考牟斌貌似忠厚的面孔后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甚至他也没有这个力气。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进去确认太子的情况,然后睡觉。他的脑袋正在拼命抗议他给予的过多负荷, 甚至在嘶吼着要罢工。

他顺从着跟在牟斌身后,小德子担忧地止步于此。他的视线频频落在焦适之与指挥使身上, 带着呼之欲出的担心与深深的恐惧。张东华出于职责留在门口,但心神也同样留在牟斌身上, 按照他对牟斌的了解, 这位可不像面上那么好说话才是。

“你似乎不怕我?”牟斌悠闲地走在焦适之身边, 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身处在命在旦夕的太子寝宫的意味。然而他身上这股子气息越明显, 焦适之心里就越好过一点, 这或许证明了太子的安全, 即使他根本不清楚为何牟斌会在他面前显露情绪。

“指挥使大人说笑了,卑职一未害人,二未有前科,也没有心思去牢房观赏。而大人威严深重,卑职是敬佩才是。”焦适之忍着突突发抽的疼痛说道。

牟斌含着笑意,没有再问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寝宫,刚从里面出来的刘瑾一眼见着起身的焦适之,诧异地发现他身后跟着指挥使牟斌,面对着奇怪的组合发懵了一会儿,就听到牟斌说道:“殿下的情况如何了?”

刘瑾下意识回答:“已经稳定了,太医刚刚确认过。”如此顺溜的反应,自然是这几天被锦衣卫给吓出来的。自从弘治帝召锦衣卫入宫,这些个在宫里嚣张惯了的内侍们真正体会到了如何才叫嚣张跋扈,锦衣卫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接管了东宫,直到现在他看见飞鱼服的模样,刘瑾的牙齿都隐隐作痛,咬牙暗恨却无可奈何,他现在的小命可正握在锦衣卫的手里。

焦适之强撑的一口气在刘瑾的话语后已经松了一半,另一半是为了亲自确认太子的情况。

牟斌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自便。焦适之点了点头,踉跄地走入寝宫。与他擦肩而过的刘瑾抬眼便望见指挥使大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寒,继而一喜,难不成这位大人正在怀疑焦适之?!

刘瑾猜得不错,在牟斌的单子上,焦适之算不得最有嫌疑,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救人者。从焦适之前期的行为来看,去绛雪轩是临时起意,也可能是早有预谋。不然不早不晚,刚刚在他来的时候发生事故?如果不是太医确诊,焦适之的情况也有生命危险,现在他便是头号嫌疑犯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如果要行事,这东宫中一定有人是他的接应,为了试探出是否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牟斌把焦适之放了进来。反正现在这东宫里,没有一个是没有嫌疑的。焦适之刚进来的时候已经被锦衣卫搜过身,确保他身上没有半点危险的物品。

焦适之强撑着一口气,慢慢地走到太子床榻边,待看到那人尚算沉稳的呼吸时,他一个脚软跪倒在床边,双手撑着地面粗喘了几口气。

他的脑袋实在疼得厉害,实际上他浑身上下冻伤也不少。太子掉下去的时候是连人带衣下去的,虽然这导致了他求生不能,但也保护了他。焦适之下水的时候为了更方便,早把累赘厚重的外衫褪去,下水的时候只着单衣,他的冻伤更严重些。

眼见太子无事,焦适之狠狠抹了一把脸,丝毫不在乎过度的动作所引发的疼痛。

他没事。

他真的没事。

在焦适之还未抵达绛雪轩时,他曾经猜测过,若是真的发生该如何?答案自然而然只有一个,就是让那预见到的事情不再发生。

他去的时候逍遥自在,自认为并无大碍,然而当他眼睁睁看着太子在眼前落水之时,他几近目眦尽裂!朱厚照对他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个主子,更是挽救他水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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