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两人以若无其事的神态慢悠悠起身,迅速调换了位置。
严小刀这时能够以绝佳角度端详那个让他感到蹊跷疑惑的后脑勺……他的脸色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凝重,脸庞由暗青色转白,如同刷了一层白漆。
凌河欠身关切地握住他一只左手:“小刀,你没事吧?”
严小刀用口型悄声说:“那个人,应当是刚剃过头,所以不慎露了相。他后脑骨骼起伏比较特别,而且靠近风池穴的位置有一块红色的斑,小指甲盖大小,你看见么?”
凌河不好泼小刀的冷水,真的没看出来……
严小刀神情严肃:“我跟你说过,当初杀害陆警官的主犯逃脱了,因为我当时没能看到主犯正面五官。我能辨认的就是那个凶手的背脸,我给公安画过一幅背脸像,描述过骨骼形态。”
凌河一双浅绿色的瞳仁像是被一道光芒击中,缓缓地从深处燃起火苗,不由自主握紧小刀的手,两人紧张心跳的节奏都是合拍的。
严小刀嘴唇有些发抖:“那个背脸我印象太深刻了,我就是盯着他的后脑勺,亲眼看着他对陆警官开了二十二枪。那人脑后同样位置,恰恰就有一小块色斑,一模一样。”
凌河感到不可思议:“能有这么巧?”
他们早上刚刚从铁骑大军混乱的游行现场逃回来,顺便救下不幸成为火力目标的谈副局。
不可能这么巧。
对方竟然还敢在方圆百里之内光天化日之下露面。
凌河以眼神掠过严小刀桌上的手机:你给鲍局或者薛队打电话,立刻报警。
也就在这时,对面窗口的目标突然站起身,仍然背对他们,迅速就从视野中移动消失。严小刀来不及打电话,他毫不犹豫地紧跟着起身,面无表情走向拐角之后的包间,脚后跟带风。
喝得半醉、从包间房门口晃晃悠悠横着出来的,正是耀光集团的所谓老板,郭兆斌。
包厢里传出一句毫无警惕性的吆喝:“我说斌总,关键时刻咱们别肾虚,放完水回来继续喝,美女还等着您呐!”
严小刀听到了这句话。
竟然是这个人。
这位斌总,显然也是从回马镇暴乱闹事的地方调头回来。他自己一手造出来的好事,自认为运筹帷幄将一群蚂蚁揉捏在鼓掌之间,怎么能不亲临现场围观热闹?
脖子上憨粗的金链子,以及腰间、手指上各种值钱的硕大装饰品,明火执仗地暴露这一身廉价的富贵。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是腰缠万贯的老板,手头或许比严总都更加阔气豪气,却洗脱不掉乡镇企业家的粗陋气质,钱越挣越多,品味一撸到底。
他原本就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泥腿汉子,仗着胆大手黑,也仗着有靠山,一文不名的人转眼摇身一变就能成为有名有号的公司老板。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野心想发财的人,缺的就是肥得流油的胆子。
郭兆斌刚才在包间里打电话,一条腿翘在桌边,让陪酒的小傍家儿给他捏脚解乏。这家伙借着酒意,悄声跟背后的大靠山汇报:“庭舅舅,我办事您就放心!谈绍安那个人生性懦弱,我量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舅舅您作对啊。那小子就是憋不住了背后使点小动作,他敢使小动作我们这回好好收拾他,严逍能捞他一回,救不了第二回 第三回,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了,到时您还怕他不乖乖听话?呵呵……”
郭兆斌就是酒喝多了,出来解个手。
他晃进男洗手间,走这一路就开始粗俗地拉扯裤链,移动起来活像一只铁灰色的肥蟹,将横行的嚣张气写在脸上。冷不防地,身后有个人几乎贴着他的肩膀,寸步不离也跟进来。
严小刀没有跟着去解手,而是背对郭兆斌,伪装在洗手台前搓手,偶尔抬起眼皮,盯着对方后脑清晰的轮廓……
郭兆斌就是太大意。
他之前躲在外省销声匿迹,很久不敢回到本地招摇过市,耽误了赚大钱的机会。时过境迁,公安这三年没有摸到他的毛儿,得意忘形就失去了往日的警惕与谨慎。
最重要的是,他竟敢剃头,曝露出独一无二的标志性的脑瓢和红斑胎记。以他对严小刀浅薄无知的了解,他就不认为有人还能在三年后凭借稀薄模糊的记忆认出他的后脑勺。
严小刀已经十分确定,以他的眼力不可能错认三年来让他辗转反侧夙夜难眠的头号目标。
他这两年对追查凶手一度心凉和心灰意冷,这样的心灰意冷间接加重了他对陆警官的负罪和愧疚感。他的这种绝望,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普通常人推断,凶犯恐怕早就远走高飞人间蒸发,还敢回来?他高估了对手的智商和忍攻,又低估了对手的穷凶极恶和嚣张妄为。
郭兆斌享受般的抖抖下半身,八足蟹横三竖四地向洗手池走过来,精明的眼光若有若无地掠过严小刀的侧面。这人就要伸手摸到水龙头的时候,突然姿势一顿,步子向后一撤,胸口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此时的心虚胆寒。
小小的洗手间里灯影人影憧憧,乱晃的镜头视野里一片大乱,瞬间风声鹤唳。
严小刀一手按上水龙头时,郭兆斌恰好将手抽回来。
两人抬眼四目相对,都是瞬间面色大变,彼此身份已不言自明,不必多说一句废话。郭兆斌甚至没系好裤链和皮带,或许还有几滴尿水没放干净,此时一脑门酒气轰然吓醒,下半身裤腰还敞开着,冲开洗手间的门!
郭兆斌刚跑出来,尚未看清门口堵他的人物是谁,就被突然伸过来的暗坏心机的大长腿绊了个嘴啃地,结结实实摔在沾满黏腻浮油的酒楼地板上,发出一声痛叫。
凌河以痛打落水狗的方式毫不犹豫一脚踹上。
郭兆斌回身抬手就是一只酒瓶子。酒瓶带着雷电风声,翻滚着狠狠砸向凌河的脸。
凌河挡飞了酒瓶,听着酒瓶与墙壁相碰,炸出一片玻璃碎渣。酒楼里人马乱套,郭兆斌骤然遭遇仇人,端着裤腰慌不择路冲下楼梯。
凌河在两步之内冲下楼梯紧追不舍,五指掏出去几乎撕破对方的丝绸大花衬衫。
严小刀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二楼天井处一跃而下……
第九十四章 穷追不舍
对于郭兆斌而言, 他当然认识严逍的脸, 心知肚明身后追兵为什么对他仇恨加身、穷追不舍。
当初,他就没想着严小刀还能活下来, 以为这人重伤骨折吐血会陪着陆警官一起死得干脆, 化成两具风干的尸体。而且, 以严小刀并不干净的黑白两道档案,死后还能继续帮他们背这个黑锅。没料到警方那么快就找到案发地点, 严小刀命忒大, 不仅没死,还跟公门中人称兄道弟, 最终混成了一路。
仿佛一夜之间, 一个个无比精明的狠角色从角落里探出头, 联起手来,目标瞄准了行驶在黑暗波涛中的巨舰,想要撵住魔鬼的尾巴,甚至就连船尾划出的波痕中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冰山上隐隐露出邪魔外道的一个尖角时, 魔鬼们也还是怕了。
郭兆斌手上毕竟攥着刑警队长的命案。与这件大案相比, 他顺手打击报复拆了严总娘家的房子就是微不足道一桩小事了, 实在是手欠,自己作死。
他绝不能被抓,他被抓就是死路一条。
郭兆斌身材壮硕但情急之中跑得很快,又有同伙帮他阻挠了后面的追兵。他在酒楼大门口发动了车子,面对试图挡他去路的严小刀狠狠踩下了油门。油门一踩到底,马达轰鸣声尖锐, 当初对陆警官开枪他都没有犹豫,何况对待命案的活口证人严小刀。
严小刀在郭兆斌驾车疯狂冲向他时侧身跃上车顶。他砸在坚硬的车顶上横着滚了过去,从前盖滚向后盖,重重地摔向地面。
“哗”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