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解千愁 第40章

作者:陈隐 标签: 近代现代

  “是癌症啊,估计扔进去也是打水漂,会还才有鬼咧。”

  窦天骁攥紧了手上的银行卡,心中百感交集,寥寥几句抱怨,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难堪,就连上回舅妈拎着他的耳朵将他拽出比赛场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难受过。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和舅妈吵架时她说过的话:“你吃饭喝水要钱,出门买东西要钱,生病看病要钱,娶媳妇儿生孩子要钱,你醒过来就是要钱,人活着就是为了挣钱花钱续一口命……”

  当时他不以为然,如今真正需要花钱续命的时候,才知道,钱是真的很重要。

  它是一个人的脸面和尊严。

  他甚至没有留下来和这一家子用餐的勇气,走出浴室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推掉了老妈的挽留。

  当时李婉刚好开门出来,他真想帅气地把那张银行卡扔回桌上甩头就走。

  可惜不行。

  那是舅舅的救命钱。

  当一个人真正走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时,就连辩驳和反抗都没有了力气。

  病房外来来往往的病人各个目光呆滞,面容憔悴,有的就连腿脚都不太方便。

  窦天骁等电梯的时候,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走过来,拍了拍他衣袖。

  老大爷佝偻着背,一张脸又黑又瘦,颧骨高高凸起,手指也细得只剩下皮包骨。

  “小伙子啊,”老大爷有些吃力地凑到窦天骁跟前,掏出了一部破旧的按键老人机,“能不能帮我翻翻看我儿子的电话,我这眼睛看不清。”

  “可以啊,”窦天骁接过电话,点开通讯录,里头就十来个联系人,“您儿子叫什么名字啊?”

  “孙平,你帮我问问看他今天来不来。”老人的眼神有些焦急。

  窦天骁连打了三通都没有人接,后来又拨通了大爷儿媳妇的电话,对方说现在太忙,没空过去,但窦天骁很明显听到了搓麻将的声音。

  窦天骁一打听才知道,这大爷一共有两儿两女,其中有三个都去了外地打工,基本不回来,唯独留了一个大儿子在身边,在一家机械厂上班。

  年轻的时候把几个孩子都放养到了外地,感情不深,如今得了胃癌,要一大笔治疗费,几个孩子凑了一万块钱给他,就算完事了。

  做检查和配药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棺材本,接下去要是没钱,就只能回家等死了。

  望着他茫然又无助的眼神,窦天骁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医院这个地方,会无情地撕下所有人的面具,将人世间所有的自私,无情,冷漠一一展现出来,令人遍体生寒。

  当一个人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时,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情。

  人间疾苦,太多太多无法想象。

  回到病房时,他看见里头聚着几个面熟的街坊邻居,其中还有江燃的爸妈。

  “哎呀阿姐!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不拿可就是不拿我当姐妹了啊!”

  “不行的!不行的!这么大一笔钱哪能要啊!”

  窦天骁看到江老师的手上捏着一个炸药包一样厚实的牛皮纸袋,不说五六万吧,起码也有三四万。

  江晴见说服不动,便直接把信封塞到了床头柜里,“谁说给你了!以后等阿哥病好了还要赚钱还给我呢!我可是要收利息的,比银行低点吧,两个点就行了。”

  边上几个街坊都笑了起来,“就是嘛,等文涛回去了再慢慢还,怕什么。”

  舅妈早已热泪盈眶,恨不得给他们跪下了,“谢谢你们啊,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们了,小晴你就是活菩萨……”

  江燃在边上笑了笑,“没事儿阿姨,你就拿着吧,谁家没有困难的时候啊,你上次不都说了么,互相帮忙,应该的。”

  江爸爸也在一旁附和着,“是的,钱这个东西,只有用在它该用的地方,才算有价值。”

  舅妈有些语无伦次,夸了半天又汇成一句,“你们一家都是活菩萨。”

  人间有阴暗,自然也会有暖阳。

  窦天骁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走了进去,“江老师。”

  “上哪儿去了啊?晚饭吃了吗?”江晴把桌上的一大份饺子端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家最近忙,估计也没时间弄吃的,就包了点饺子拿过来,饿不饿啊?吃点儿?”

  窦天骁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江晴扑哧一笑,“吃吧,趁热,我跟你们说啊,这家医院好是好,就是附近的饭馆都脏兮兮的看着不太卫生,不知道有没有地沟油,以前我妈住院的时候我陪过一阵,最好还是自己带,以后我晚上做了饭可以给你们送过来,反正也不远,就四站路。”

  “妹妹你太费心了,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们没那么讲究,随便吃点就行了。”舅妈边说边帮舅舅把床位摇起来了些。

  “举手之劳而已,这点小事儿算什么。”江晴把干净的碗筷递给舅舅,“涛哥你要坚强一点,别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要放宽心,多想想孩子们,想想开心的事情,心情好了,身体状态就好了,对治疗也有帮助。”

  “噢哟,他心宽得跟海一样,每天都是他在安慰我。”舅妈搬了张椅子过去。

  江晴:“那就好,这个病靠的就是毅力,癌症病人康复的也有不少呢,要积极治疗——哎,这里头还有醋包和酱油包,小豆子你吃哪个?我给你倒点儿?”

  “醋的吧。”窦天骁把碗递了过去。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鲜花和好几个果篮,窗台上也摆上了几株绿植,这间冷冷清清的病房因为江妈妈他们的造访有了一丝人气儿。

  舅妈摸了摸舅舅脖子里的肿块,“疼不疼?吃了药有没有好点?”

  “还是有点疼。”舅舅的声音沙哑,吃东西的速度慢得像蜗牛,看起来是没有胃口而硬塞下去。

  窦天骁一边吃着饺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了两滴眼泪。

  才不过在病房里躺了两天,舅舅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憔悴了许多,医院的病床就好像是不断吸取元气精魄的恶魔,一点一点地吸食掉了舅舅充沛的精力。

  窦天骁又想起了刚才电梯外边的那个老爷爷。

  饭碗里的饺子还是热的,但很多人的心恐怕已经凉了。

  他走到走廊坐下没多久,头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他吸了吸鼻子,仰头对上江燃微微上翘着的唇角。

  “哭包。”江燃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舅舅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然。”江燃捏了捏他的耳廓,有点凉。

  窦天骁眼眶一热,歪着脑袋贴在他的肚子上,右脸颊蹭着江燃软乎乎的羊绒毛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好在这个世界上总还是有温暖的角落。

  江燃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发丝,“舅舅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关怀和鼓励,你要相信医学,给自己留点希望。”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窦天骁闭着眼睛,声音很低,“但是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如果再也看不见他了……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别想那么多。”江燃低头看着他的发旋,迟疑半响道,“晚上一个人要是害怕的话,去我家睡吧。”

第41章 不小心舔到了洁癖的牙齿该怎么办

  窦天骁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奇迹般地缩了回去,“跟你睡啊?”

  “随便你啊,你要睡隔壁客房也行。”江燃说。

  “我不!”窦天骁单手环住江燃的后腰,紧紧地贴着他的肚子,“我要跟你睡!”

  “你几岁了,还这么黏?长不大啊?”江燃拎着他的耳朵。

  “你不就喜欢我黏人么。”窦天骁小声嘟囔。

  “啊?”江燃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自己说的啊!”窦天骁想到那天晚上,就有些脸红。

  “我说什么了?”江燃追问道。

  “你说……”窦天骁觉得直白地说出“喜欢”二字有点太过于暧昧,于是擅自篡改了一小部分内容,让聊天气氛能够不那么火烧火燎的,“你说我黏你,你也不讨厌,随便黏。”

  江燃拧了拧眉毛,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说过类似的蠢话,“我说过吗?什么时候?有证人吗?”

  “就你在我家喝醉的那天啊!”窦天骁别过脸,狐疑地问道,“你不会忘记了吧?”

  江燃歪了一下脑袋,“你有录音吗?”

  “神经病啊,统共就一句话我录个屁音!”他现在特别后悔当时没让他再说一遍录个音!

  江燃面不改色地说道:“那就是没有。”

  窦天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好一会,听见他肚子也叫了一声。

  “你也饿了啊?”

  “废话,我刚从学校回家就赶过来了,”江燃一屁股坐到窦天骁的身侧,“给我戳两个,家里饺子包少了,我妈都没算我的份。”

  “哦。”窦天骁戳起一只圆滚滚的胖饺子,江燃刚一张嘴他又缩了回去,狡黠一笑,“叫声好听的就赏你一个。”

  江燃迟疑一瞬。

  “想听啊?”他边说边勾了勾指尖,“你凑过来,我偷偷叫。”

  窦天骁的心脏砰砰直跳,心驰神往地贴了过去,不料下一秒就被江燃扣住脑袋狠狠压到了大腿上,还没等他挺起身来,后背又是一记肘击,背脊和手肘对撞,“咔咔咔”地响着警报。

  “哎哟。”窦天骁要命似的叫出了声,脸颊埋在了江燃的大腿上。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江燃岔开双腿,将双肘抵住了窦天骁的后脑勺,死死地向下压去,又一把夺过饭碗,“跟我还霸道总裁上了,好好反思一下!”

  窦天骁的整张脸都埋在了江燃的大腿缝里,只要一扭头就是江燃的裤裆,他感觉自己的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燥得不行,没准再耽搁几秒不用火星就能自燃。

  江燃的力气很大,夹得他鼻梁骨都有点疼了。

  窦天骁撅起屁股,使劲推了两下江燃的大腿,毫无进展。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就像是插在泥里的萝卜,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硬拔搞不好还会扯断脖子,时间一久就有些喘不过气,只好哭丧着脸求饶:“哥哥哥,我错了哥!你放我出去!”

  走廊里路过的两个护士不知为何掩面笑了起来,在看到江燃在他屁股上补了一掌的时候神情更为激动,还偷偷戳了戳护士站里的护士一起看。

  江燃浑不在意,还把冰凉的手指伸进了窦天骁的脖子里,后者撅起屁股叫得更欢腾了。

  和舅舅他们告别之后,窦天骁就跟着江燃他们回家了,江爸爸要值班,江妈妈怕天冷了两人被子不够盖,又从衣柜扯了一条厚厚的被子。

  见窦天骁从浴室出来,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两个早点休息,晚安了啊。”

  窦天骁嘿嘿一笑,“江老师晚安。”

  “乖。”江晴退出去的时候替他俩带上了房门。

  江燃抱着衣服去洗澡的时候,窦天骁就又开始心神不宁,脑海中忽然闪过经过急症室看到的那一幕。

  四五个人围着一张病床,其中一个是戴着口罩的医生,洁白的被子覆盖着病人的全身。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扒拉着被子和床沿,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哭声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帮人手忙脚乱将她搀起的声音。

  窦天骁看到床上那个病人的头发,一小撮黑色的发丝中带一点点银白,大概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