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第27章

作者:YY的劣迹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张作霖为了杀鸡儆猴,处决了飘萍这一批报人,以为我们会胆怯。”梁琇君冷笑道,“可笑他不知道的是,这非但不会泼凉我们的热血,只会浇灌我们的怒火。”

  她看向许宁:“听说飘萍上刑场时,对监刑的官兵大笑,从容赴死。元谧,只要日后我也能有飘萍这一分风骨,就值得了!”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邵飘萍这一生,无愧这十个字。

  许宁缓缓平复心绪,他看着情绪激动的梁琇君,轻声道:“这不值得。”

  “元谧?”梁琇君疑惑地看着他。

  许宁正欲开口——

  “他说的没错,这根本就不值得。”

  却有人突然插入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许宁回头一看,又是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杜九不知何时到了书局,正踱步到两人身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

  “邵飘萍的死讯,今日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杜九道,“觉得大快人心的,也有不少人。”

  “你!”梁琇君愤怒道,“你怎么如此说——”她被许宁拉住,许宁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杜九猝尔一笑,不以为意。

  “一介小民,劳动了张作霖、吴佩孚等大人物去索他性命,已是了不得了,如何就死不得?”他又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听说邵飘萍一个多年好友,收了张作霖两万元大洋就把他出卖了。两万大洋,一条人命。原来鼎鼎有名的‘乱世飘萍’,也不过只卖了这么一点钱。你说,值不值呢?”

  梁琇君双腮涨红,两眼蓄满泪水,要不是还有许宁拉着,她早就冲上前去撕毁杜九那张惺惺作态的丑脸。

  “的确不值得。”

  然而在她身后,许宁竟然轻轻附和了杜九一句。

  “元谧?!”

  梁琇君不敢置信地回头。

  “飘萍信赖故人,却死于背叛;为民谋命,却亡于豺狼之手。真是半点也不值得。”

  许宁直直看向杜九,缓声道:“该死的不是他,是那些畏惧他笔下真相,急于置他于死地的恶鬼;是那些谋名夺利,苟苟与活的行尸走肉。”他又笑道:“若是飘萍还活着,这些靠吸血吮汁过活的人,都要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他早早去了,可惜平白叫这些人多做几夜好梦。”

  许宁说:“死,不值得。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杜九抬起嘴角。

  “许先生真是牙尖嘴利。”

  “不敢当。”许宁道,“我只是素爱说实话,还总因此惹上麻烦。”

  麻烦杜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

  “许先生如此痛恨张吴等军阀,可若是身边亲近之人成了这般豺狼野兽,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难不成要以身饲虎么?”

  梁琇君听不懂他这句话,许宁却是明白了杜九的恶意。

  许宁说:“我没有那喂虎的慈悲心肠。”

  以身饲虎,地藏救母,都并不是许宁赞赏的行为。

  杜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还请教先生如何应对?”

  许宁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当然有办法。可是,为何要告诉你?”

  说着,牵着梁琇君就走,竟让堂堂杜九爷愣怔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

  “元谧?”梁琇君回头看杜九还站在原地,颇有些萧条。

  “嗯。”

  “刚才那人是谁?”

  许宁想了想,道:“不可雕之木,不可圬之墙。”

  梁琇君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而虽然驳了杜九面子,但是杜九的问题,的确是正中红心。万一日后立场相对,如何与段正歧相处?

  许宁想过这个问题。与兽同行,不免就要去系紧它的缰绳,看牢它的枷锁。教导它与人相处的道理,以免它伤人,也保护它不被人伤害。然而一旦兽性超脱于人性,野兽再也无法管控,去肆意残害人命。

  许宁断不会听之任之。

  他做不出以身饲虎的事,就只能与猛兽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  许宁骂人的原句:朽木不可雕,粪墙不可圬。

邵飘萍,中国新闻业祖师之一,曾在北大创办新闻研究会,毛泽东等人皆是他的学生。1926年,被张作霖杀害于北京。

第28章 烬

  邵飘萍身亡的消息放出,文化圈内又是好一阵的不平静。

  然而在邵飘萍之外,奉张执掌的北平已经开始对文人实施高压政策,白色恐怖笼罩于文坛。如此情形之下,有不少身居北平的文人已经做了南下的打算,往沪宁等地赶来。

  许宁很是担心先生。

  之前的学运中,先生是领头的靶眼,也受了伤。之后更是被段正歧捉去戏弄一番,没能好好休整。如今张作霖掌管了北平,试问他会轻易放过先生么?

  许宁想来想去,还是先不回学校,而是直接去邮局写了一封信。他与梁琇君在邮局门前告别,临走之前仔细叮嘱了这位好友一番。

  “如今金陵局势也不定。你在报社做事,还是小心一些自己的安全。”

  梁琇君点了点头:“我很好,倒是你。”她盯着许宁,“我前几日看你与箬至偷摸相聚,也不肯告诉我,你们是背着我在做什么?”

  许宁神色有些尴尬,道:“总有一些不方便对女士说的事情。”

  梁琇君嘲笑道:“你又不是那些卫道士,竟然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她静静看着许宁的眼睛,“我不问你。我只知会你一声,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要忘记我。元谧,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她轻轻在许宁胸口捶了一下,离开了。

  许宁伫立原地,不由感慨,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真是敏锐。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把真相对梁琇君诉说,便是甄箬至,许宁也没有再让他了解更多的内情。之前牵扯李默进来,他已经是很内疚。

  有些事,朋友帮助你是情义,你不愿意连累他们,也是情义。

  他转身进邮局匆匆写了封信,便急着回学校了。

  因而也没有注意到,其实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他。

  当天晚上,许宁回到家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张三有些古怪的眼神。

  “许先生,今日教学可是很忙?”

  许宁听着他腔调古怪,回道:“尚可,怎么?”

  “哦,尚可呀。”张三懒懒倚靠在墙上,“怪不得还有心思跑出去与佳人相会,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你跟踪我?”

  许宁正要上楼的脚步一顿,收回来,一步步向张三走去。

  “你对琇君做什么了?”

  张三立刻站直,整个人爬到墙上去,嗖嗖几下就上了房梁。

  “我可没做什么,我只是关心一下你的生活,以免被杜九那种人绑走了还不知道!”

  许宁看着他:“我又没对你怎样,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你还想对我怎样?”张三投诉,“我可听说了,因为你孟陆吃了好几顿鞭子,我可不想赴他后尘。再说了,你打我我不能还手,你骂我我还不了口。我躲着你还不成么?”

  许宁叹了口气。

  “罢了。琇君是我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希望你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

  张三小声嘀咕:“可就怕她来打扰我们老大啊。”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答应你还不成么!你不是想去书房么?快去,那傻子还在楼上等你呢。”

  许宁无奈地看着他,摇首,再次向楼上走去,不过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方维夏,这个人,你认识吗?”

  张三随口道:“认识啊。”

  “那他……”

  “可是老大不让我们告诉你。”张三笑眯眯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老大本人。”

  许宁有点被气笑了。段正歧现在人在何处还不知道,消息也不知有没有送过去,让自己去找他问,不是难如登天?他忍不住送张三一个白眼,蹬蹬上楼。

  “哎。”张三坐在房梁上,得意地摆头,“能噎到许宁这个口齿伶俐的家伙,不容易啊。”

  可他却浑然不知,自己能明目张胆欺负许宁的日子,没几天了。

  北平的火车,已经在路上。

  这一晚,许宁还在苦心劝说李默离开金陵,张三还爬在楼上做梁上君子,北平开来的火车依旧驶在呼啸的铁道上。而夜月下,却已经有人投下了一个苦心设计的阴谋。

  第二日,一早,许宁拿起教案再次奔赴学校。刚一出房间,就看到一个大块头蹲在他门口,听到许宁开门的声音,大个子立马抬起头。

  “先生!早。”

  许宁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昨天同你说了什么,李默。”

  “您说的话我都记得。”李默站起身来,“您要我离开金陵,还给我和爹娘都安排好了去处,让杜九绝对再也找不到我们。”

  “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我当然希望爹娘安全无虑。只是先生,您这个计划,我有一点不太满意。”李默道,“做啥不能让我留下来?我一个大男人,能吃能喝,还能抗打。先生,让我留下来吧,我真不能让您一个人对付杜九!”

  “能吃能喝,还能抗打?你能扛过子弹么,能扛过杜九手下那些浑人么?”许宁冷声道,“李默,有时候一腔热血没错,但是没有头脑横冲直撞,只会连累别人。我让你走,不仅仅是担心你的安危,还是因为你留下反而会拖累我。”

  李默如遭重击,脸色惨白。

  “我、我没想到,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宁按了按眼角。

  “我还要去上课,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留下还在震惊与自责中的李默,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