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ampopo
温兰多买了一块墓碑,就放在父母的旁边。既然等不来哥哥,就当他同父亲一起走了吧。
“我当年什么都不知道,害了他一条腿,但现在知道了,那时全都错了。”温兰只是静静地叙述着,并不抬头,葛乔看不到她的表情,“外甥像舅,我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我不怪你,也不会怪你说的那位钟先生,你们是正常的,都没有错。”
导航显示,距离Hertz公司还有十三公里。
葛乔停下车等红绿灯,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安抚着电话另一头的钟名粲,“她是个开明的人,说叫我不用担心,父亲那边她去劝,让我代她向你问好。”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她说了,如果对葛乔不好,她就亲自上门来找你。”
电话里的钟名粲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叫阿姨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葛乔。”
“那就行,你要是没做到,我就回去告状。”
“呵,你没机会的。”
其实还有些话,葛乔没有告诉钟名粲。
当时温兰握着葛乔的手,她没吃过多少生活的苦,手心温软无茧,“能找到自己的感情,妈妈会祝福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你会少很多压力,而且你也不是需要抛头露面的人,外界的视线会少很多。”这时,她忽然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吗?钟名粲是什么样的人?
就在那万分之一秒的瞬间,葛乔想,他是为音乐而生的人,是理应接受全世界的掌声的人。
全世界的人呐,似乎有点太多了。
其实他自己也陷入了矛盾之中,他当然希望两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如果他们有一方是女人,那现在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没事,可他们都不是。抛开感情,他只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哪天葛乔这个人会挡了钟名粲的路。
他又怎能说自己生对了时代?死罪已免,活罪难逃。
他从前常常把这种感觉归因于职业病,钟名粲应当因其才华受众人瞩目而不是别的,但他现在终于发觉,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见过以骄傲垒成的城堡一夜之间倒塌,也尝过多年奋斗顷刻间付诸东流时的戚恨。他希望钟名粲的人生无所顾忌,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他的父母一样,像董林知一样,像AIX一样,像孔庆山一样,像红发安妮一样,成为一块为人崇拜的闪闪发光的纯粹的金子。
没有感情束缚,没有“同性恋者”这层禁锢。
可是他并没有问钟名粲的想法。
*
葛乔回平京带的行李不多,放进后备箱,他就直接去了公司,打算取一份材料之后再回公寓。
进到地下停车场,葛乔刚从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落锁,刹那间车门被突然拽开,有人一溜烟窜进车里,“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葛乔惊呼出声,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遭劫了。
可是那人上的也不是驾驶座,只是后座,车主还站在外面,哪有这么蠢的劫匪?透过深茶色玻璃,葛乔看到一个人影蜷在座椅上,一动不动,一看就是在躲着谁的追赶。
难道是私生饭被发现了所以逃进了地下停车场?
这很有可能,葛乔好不容易将被吓得当了机的大脑重新启动起来,清了清嗓子,稳了稳神,正准备打开车门把来人教训一番。
“跑去哪儿了啊那个死孩子?”停车场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旷静的地下空间里无限放大,荡出了回声。
“枫哥,怎么办啊?没时间了,还抓不抓?”
另一个人顿了一下,忽然提高了音量:“喂,沈子扬!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你干嘛啊,那个机灵鬼会上你的钩?”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个人继续高声喊,“不就是跟赞助商吃一次饭吗,又没让你卖身,我们都会陪着你啊,你快点出来,来不及了,不能让大老板等太久!”
葛乔停下动作,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紧蹙起眉头。
“哎呀,是不是跑出去了啊,你看到他进停车场了?”
“没错呀,我看到他往这个方向跑了……”
“要么去跟老板说说,就说沈子扬生病了来不了。”
“不行,这不一下子就知道是他不愿意来了吗!好不容易抢到的男一号,那就肯定没戏了!”
“那怎么办啊?哎呀,摊上谁不好,非得摊上那个姓黄的,本来就是个危险人物,咱还不敢拒绝,唉,烦死了……”
“走走走,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奇了怪了,凭空消失了不成?”
听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葛乔的手终于落在了车门把上。
拽开车门,正好看见沈子扬侧躺在后车座上,睁着眼愣愣地发呆。
“解释一下?”葛乔敲了敲车顶,发出几声闷响。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沈子扬终于回过了神,他迷茫地转过来目光,停车场光线昏暗,他好不容易借着车内微弱的橘色灯光看清楚原来是葛乔,这才脸上挂起了笑,弯起了眼睛。
“对不起啊大乔哥,事情紧急,我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他像个没事人,笑嘻嘻的,“多谢大乔哥救命之恩,此番恩情来世再报!”他忽然一拱手,“送佛送到西,大乔哥能否收留我一晚?我怕他们会找去宿舍。”
沈子扬并没有解释出事情原委,仿佛算准了葛乔一定能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判断出前因后果,这个小孩子机敏过人,已是一副懂得事理的成人相。
葛乔也心照不宣,不再继续问,他默认了沈子扬的请求,垂着眼,“那你先在车里等一会儿,我上楼拿个东西。”说完,关上车门,落了锁。
回来时,沈子扬已经老老实实坐正了身子,视线跟着葛乔,似乎欲言又止。
葛乔把拿回来的资料丢在副驾驶位,启动了车子,淡淡道:“我家离公司有点远,明天你的行程是几点?我送你过去。”
“明天没有行程,枫哥替我取消了,让我休息一天。”
他说得平静,没有意外获假的喜悦,亦没有别的情绪,只是作为一名员工,在向媒体总监报告着工作安排。
但葛乔忽而觉得背后寒毛直竖,不寒而栗。
车子开上马路,融入车流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