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音久
合适。这个词说来简单,但在肖若飞这里,一定是缜密思考、大量过往经验和数据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我哪里合适,可不可以劳烦肖总点拨一二?”
“难不成,每次你拿到角色,都要问片方,为什么你合适?”
“当然。”顾春来理所当然地讲,“熟悉制作方的要求更便于我发挥。”
“那雁南呢?他那部剧找你,你问了没?”
“问了。”
“他说啥?”
顾春来勾勾手指,勾过肖若飞的耳朵,悄咪咪地说:“他说啊,这属于商业机密,他可以跟我解释,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明明自己是被提问的那个,明明开始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肖若飞却觉得,自己被耍了。顾春来提完一句便不再讲,躲到一旁,龇牙咧嘴冲他笑。
肖若飞觉得不行,想了想,不禁道:“别光说我,说说你呗?”
“说我什么?我怎么了?”
“我左劝右劝,劝了你一夜,最后换来你一句‘考虑考虑’。谁不知道,你的‘考虑考虑’,没有半个月,也得有十天。谁知道,几小时后,你就来了。”
说实话,先前那番劝说,肖若飞心里根本没底。他跟顾春来前后提了两次,末了顾春来也不算特情愿的模样。他本做好准备,如果今天顾春来不出现,他就想办法三顾茅庐,四顾也行,顾到这个人肯来为止。要是没成功,他肯定要难受好一阵,甚至无法想象这片会成什么样子。
某种程度上说,顾春来为他做了件大善事。
虽然他根本猜不透个中缘由。
“我提问在先,肖总中途插队,是不是有些犯规?”
顾春来脸上还挂着笑,往前挪了几步,步步紧逼,不着痕迹地把肖若飞圈到栏杆边上,完全不给他活动机会,强迫他直视自己。
风越来越强,平静的湖面泛起波纹,月的倒影被吹散,肖若飞的表情也一样,他收起嬉笑,开始让人捉摸不透。
他沉默太久,久到顾春来莫名心慌。
顾春来撇撇嘴,讲道:“昨天晚上我回去想通了,所以今天来了。好,接下来轮到你。”
“这回答,跟‘合适’有啥不同?”
他们距离太近,肖若飞声音太低,根本不需要透过耳朵,直达胸口。
“那、那你想我说什么?”
“真正的原因。”
刚说完,肖若飞双手撑住栏杆,双脚一蹬,竟直接挣脱了顾春来的束缚,坐到了栏杆上。这一蹬吓得顾春来不清,下意识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要知道,他们背后是水,是不知深浅的玫瑰湖,万一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被“救”的人毫不自知,看到顾春来那张脸,朗声大笑:“春来,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罗马假日》里真理之口那段?”
顾春来却沉着脸,大吼:“像你个大头鬼!人家那是打情骂俏,你这是不要小命!”
他的绷得笔直,力气很大,大到肖若飞隔着一层裤子,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湿热的汗水。
肖若飞意识到,顾春来是认真的,认真到不知怎么开玩笑的程度。他轻拍对方肩膀,说自己没关系,让对方放手。顾春来这才发现自己失态,确保肖若飞平安落地,连忙松开了手。
“我怕你出事。”顾春来解释道,“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没,你没错,我……”
“你也没有错。”没等肖若飞说完,顾春来打断了他,一五一十讲出自己的猜测,“我只是觉得这样突然的决定不太像你,不太像……我认识的你。所以你的问题我会告诉你答案,同样,我的问题你能不能给我个回答?”
“那好,说定了,一答换一答。”
顾春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回肖若飞的眼里,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般,说:“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你那天来后台,给我简单介绍过设定,我有种感觉,《说学逗唱》的剧本是你从《喜剧演员之死》改来的。我只是觉得,有机会完成当年没办法完成的作品,挺好。”
肖若飞哑口无言。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的一部学生习作,顾春来居然还记得。
他们大一上半学期期末的时候,旨在培养新生代电影人的著名电影节“下一站”,新推出了两个主打短片的单元,一是主竞赛单元,二是侧重展映、更有实验性质的“光晕”单元。“下一站”是面对年轻电影人知名度最高、受众范围最广、影响力最大的电影节,首次推出的短片单元想必更受人关注。即便每天要看片看到半夜四五点,转天七点半就要起床上课,肖若飞也难免不心动。他硬是挤出吃饭时间,写了一部20页的剧本,名叫《喜剧演员之死》。
说是剧本,实际上那20页的文本更像段双人评书,一男一女,男性年轻些,女性更年长。两个人讨论邻里琐碎,各讲各话,话里有话,乍一看像是嬉笑闹剧,仔细想想,怎样解读都无可厚非。可是最后喜剧演员是谁,到底谁死了,都没解释。
肖若飞写完剧本,得意洋洋地拿给肖灿星看,怎料被肖灿星以电影人的身份认真严肃地指出很多不足。很多,他看着20页纸里面红彤彤一片字迹,简直像心窝里滴的血。现在看,说好听点这部剧本是“荒诞派”,试验性很强;说难听点,肖若飞简直想把当时的自己挖个洞埋了。
可那时他才系统学习了几个月,实战经验为零,心比天高,说什么都想证明给母亲看,便私下和室友们合计一下,找了几个其它系的同学,打算把这部本子拍出来。
找好剧组人员,最后就差演员,当时他和表演一班的班长白雁南最熟,就去宿舍给对方塞剧本。结果白雁南看完,笑他是不是荒诞派看了太多,对暗喻隐喻上了瘾,连枝端麻雀都能出现两次,一次活一次死。那天顾春来刚好在宿舍,起初根本没理他们,等白雁南讲完评论,他摘下耳机放下书,走到二人身边,伸手要剧本。
肖若飞也没料到,片中的男主角,被这一伸手搞定了。顾春来看完剧本,答应肖若飞自己可以演。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肖若飞的电脑突然丢了,在他打算印剧本的前一夜突然不知所踪,他刚改好的剧本还在上面,没有备份。虽然有半成品,可他面对屏幕和键盘,再也抓不回之前的灵感和闪光。
他浑浑噩噩地消沉了一个多月,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只会消耗自己。所以他回来了,回到之前那个肖若飞,照常享受生活,只是他身边除了室友外,又多了两个表演系的同学,顾春来和白雁南。
想起过往的肖若飞,忍不住嘲笑自己当年的幼稚。虽然当时很挫败,但多年之后,肖灿星居然还记得不成熟的20页剧本,并且主动找到他,引导他想出现在的《说学逗唱》。
没想到,记得那部“作品”、并且和他们想到一块的,还有顾春来。
他不得不承认:“你,太厉害了。”
“那是。好歹有快三十年经验。”
肖若飞忍不住笑出声:“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顾春来也不再那么严肃,“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问题的答案?”
肖若飞摊开手,耸耸肩,讲道:“表演方面,你不用担心,相信导演,相信同伴,然后按自己的习惯来。”
顾春来多少放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