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72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好的。”

  何瑜没怎么仔细看这些照片,随手扔在了后座,不过无意瞥一眼时,恰好看见了在校门口,顾飒明骑自行车载着祁念的那一张。祁念的手环在他哥哥的腰上,脸紧紧贴着,看起来异常亲昵,却让人有些想不明白——难道仅仅只是儿时的情谊,就能根植如此之深吗?

  可她的洺洺小时候跟她这个母亲感情也很深啊。

  而到头来,为什么她总是事事都不能顺心遂愿。丈夫在外面和小三生了个儿子却被瞒了十八年,如今自己的儿子和祁念的感情却比跟谁都好?

  是她的原因。

  自从顾飒明回来,她退让了太多,给了祁念太多放肆的机会。

  何瑜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寒声说:“从前面掉头,不去公司了,先回祁家别墅。”

  除了之前的星期五,顾飒明下午去上了半天课,两人一直在别墅里待着。

  祁念那天上午只是倒时差加上体力透支,醒来吃了个早饭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等顾飒明晚上放学回来,见他还窝在被子里,面色潮红,往额头上一摸,就知道是生病了。

  顾飒明给他量了体温,确认是发烧过后喂了退烧药。

  因为何瑜不在,祁念睡饱之后,病蔫蔫地让哥哥牵着他在别墅里晃悠。

  晚上顾飒明断断续续地醒来,检查祁念的体温,怕如果持续高烧就得去医院了,好在到后半夜烧总算逐渐退了下去。

  恰好这周末他们学校里放了两天假,不过再回校时就是期末考试,高三忙碌充实而收获满满的上半学期便要就此告一段落了。

  祁念享受着短暂而幸福的假期,这两天顾飒明对他有求必应,虽然以前也是,但如今根本不会凶他了,时时刻刻都很温柔。

  “哥哥,今天我们复习完期末考试,晚上出去玩玩好不好?”

  祁念坐在椅子上,边自在地晃腿边问。刘妈把午餐做完,也不自讨屈辱,趁着得空便回自己家里去了。此时整栋别墅就他和顾飒明两个人。

  “去哪儿玩?”

  “就、就到外面......”

  “快点吃饭,”顾飒明敲了敲他的碗,问道,“哪个外面?”

  祁念夹了块肉放碗里,试探着说:“我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顾飒明挑眉,哼笑一声:“病才刚好,不准吃垃圾食品。”

  “哥——”

  “不准撒娇,没用,吃饭。”

  祁念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脸郁闷地说:“我不想吃饭了。”

  顾飒明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劝说:“不吃饭啊?难怪身上不长肉,抱起来硌得慌。”

  “......”

  祁念尽管知道顾飒明不是认真的, 还是顿时蹙起了眉,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然后也不反驳,他丧气地垂着头,慢吞吞地往嘴里扒饭。

  “怎么要哭了,”顾飒明哑然失笑,过去搂着他,“没有,逗你玩的,念念哪里我都喜欢,乖乖把饭吃了,晚上哥哥带你去买零食吃,好不好?”

  祁念讪讪看向他,对顾飒明给他取的小名很是受用,又觉得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被哄得像个小孩子。

  他别扭地说好。

  而为表这是有来有往、礼尚往来、平等共处的关系,祁念抿了抿唇,他攀着顾飒明的手臂,抬头往顾飒明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为了方便等会离开,便让小詹把车停在别墅院落外的何瑜独自从单开的铁门进来,塔上石板台阶,隔着客厅的玻璃窗户难以置信地看到这仿佛是撞见了鬼的一幕。

  何瑜在如龙潭虎穴般的祁家当过温婉贤妻,做过怨妇,在公司忍气吞声过,心狠手辣过,最终爬到今天的位置,并终于得以和失散多年的儿子重新来过。

  她自问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

  可她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她顿时抓紧了手里的拎包,一口气提上来堵在胸口,震惊、愤怒和荒谬至极的感觉随着气血疯狂窜到大脑。

  一刹那仿佛被天打雷劈在原地。

第六十九章 (上)

  顾飒明重新坐回去时,余光扫到了窗外,他身体忽然僵住了一瞬,转头从餐厅里看出去。

  何瑜站在自家别墅的门前,目眦欲裂地看着刚刚顾飒明站在祁念身边的位置,进而才和他对视上。

  母子二人在这一刻,仿佛隔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视线交汇里全是分离了十几年间的活生生的隔阂,震惊愤怒下的对峙,以及刺骨的淡漠。

  太安静了,耳边听不见如何声音,顾飒明确信何瑜看见了,何瑜的举动代表着她眼睁睁地看见了祁念抬头亲自己的那一幕。

  他直视出去的目光似乎临危不乱,但太阳穴在一下一下地突突跳起,连着脉搏,心脏也被人顿时扼住。

  “哥哥,”祁念从饭碗里抬头,他的视野里只有哥哥,“你怎么了?”

  顾飒明迅速转头回来,他的喉结动了动,开口时嗓子异常的干涩,像是难以出声 :“......没事,好好吃饭。”

  祁念咬了咬唇,低头又扒了一口米饭,再抬头,像在炫耀着自己有多么懂事听话。

  那双眼睛里闪着细碎澄澈的光,顾飒明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天生的,也是被他点亮的。

  门外的何瑜熬过那几秒钻心的剧烈冲击,刚要推门而入,却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了。

  “......何总,”小詹急匆匆下车跑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她注意到何瑜的脸色时愣了愣,顿时进退两难,犹豫地开口,“何总......您的手机落在车上了,刚刚张律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怕来不及,先帮您接了。张律师说他等会儿就能来公司跟您见面......”

  何瑜不得不生生压下情绪,但眼神依旧骇人,小詹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十分悲催且极不走运地撞枪口上了。

  她张了张嘴,轻声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何瑜接过手机,用力推开赤木色的门扉,她扶着门把的手隐隐发抖,说,“你去车里等我,等会就走。”

  门口的动静传到餐厅里,祁念闻声转头,面对突然回来的何瑜有些吃惊。而再隔近一点,何瑜发红的眼眶和几乎要把他吃了一般的样子,使他心中不禁震颤了两下。

  他直愣愣地看着何瑜直接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了,而曾经熟悉又害怕的感觉还是被翻了出来,让他坐在原地不会动弹。

  高跟鞋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叩击在耳膜,那声音尖锐刺耳,越来越响,也离祁念越来越近,顾飒明眼见何瑜没有停下的意思,他骤然起身,将祁念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后。

  顾飒明一米八五的个子将祁念挡了一大半,他眉头拧着,情绪却没有散出太多,巍然不动地站在那,连何瑜都只能生生顿住脚步,抬起下巴瞪视着自己的儿子。

  ——太像祁文至了。

  只不过这双狭长却藏着城府的眼睛年轻至极,充满着朝气和立场分明的坚定,也更锋利冷漠地穿透了何瑜的心。

  “跟他没关系。”顾飒明哑声径直开口道。

  “跟他没关系?”何瑜顷刻间被激怒了,哪怕强压着的声音也越抬越高,像指着仇人一样指着祁念,“什么叫跟他没关系?他不是你弟弟吗?啊?!那他刚刚在干什么?你才回来多久就这么向着他了,祁念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吗!”

  祁念的手腕被顾飒明握着,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指责脑袋懵了一瞬。

  但也只一瞬他就反应过来,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冰,手脚发凉。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畜生!”何瑜转头朝躲在顾飒明后面的祁念吼道,“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去祸害你哥哥的,啊?刘嫂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当你们兄弟感情好,祁念,你这是在报复我啊!”

  她已经顾不得在顾飒明面前永远一副和蔼通达的样子,意图伸手去揪祁念的胳膊,但没得手,她通红的眼里满是泪水,面目如同凶神恶煞。

  顾飒明沉默地面对着何瑜,手上松了松力,往下捏住祁念的掌心,然后紧紧地收拢。

  他低头垂下眼睛,缓缓开口:“没有我的同意,他做不了那些,是我先害了他的。”

  “我跟他一样。”

  “对不起,妈。”顾飒明深深吸了口气,十分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何瑜听了霎时间皱紧了眉毛,泪流满面,她身体晃了晃,一手撑在旁边的椅子上。

  何瑜要听的不是道歉,想听见的那声'妈'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她看向被顾飒明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三的儿子,擦了把脸,颤抖着声音说:“那是你的弟弟,你亲弟弟!洺洺,我是妈妈啊,你为什么......”她激动着,仿佛字字泣血,“我承认祁念选文理科的事是我逼的,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这是乱伦,他是在报复!他这是要毁了你!毁了我们家!”

  顾飒明神色复杂地重新抬起眼,很久都没有说话,偌大的房子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祁念慌张又手足无措,他眼看着顾飒明为了自己把责任都揽了下来,比起先为自己辩解、让顾飒明相信他不是,祁念往外站了两步,出声道:“不是......”

  “祁念他,真的是我的亲弟弟,你的儿子么?”顾飒明打断了祁念,出声问道。

  何瑜闻言猛地一瞪,她比任何时候还要不敢置信,犹如被狠狠捅了一刀,她不知道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她这个优秀完美却难以靠近的儿子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询问,她失语地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何瑜没有在别墅耗上太久的时间,她的手机在凝重窒息的气氛中响了几声,暂且打破了母子间对峙的冰冷和僵持,让何瑜径直离开了,留下门被关上时震天动地的一声响。

  她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让他们放任自流。

  这一点何瑜没说,但他们都清楚。

  这件事一旦摆出来讨论,所有人都会让他们分开,所有人,都会讲着天大的无比正确的道理,让他们分开。

  祁念脸色煞白地靠在顾飒明身上,脑袋里一阵阵天旋地转,他的手还被牢牢握着,却像是丧失了知觉般麻木。

  “还想吃吗?”顾飒明转身抱他,弯着腰和他视线齐平,低声问道。

  等了两秒,祁念只是呆呆望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飒明凝视片刻,慢慢蹲下了身,一言不发地将他摆好姿势,抱了起来,又慢慢地往楼上走。

  祁念的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掉,掉在顾飒明的脖子里,掉在他的衣服和脚下冰冷的地板上。那滚烫湿滑的眼泪打湿了他后颈的衣领,啪嗒坠落时好似穿透了皮肤,灼烧到内里。

  顾飒明一手抚摸着他的头,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却又沉重。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没有......亲你,就不会被看见......”祁念心慌到极点,开始后悔和自责,语不成句,“而且我没想过要害你,我、我......”

  “祁念,不是你的错,”顾飒明闭了闭眼,喉结滚动,语气肯定地告诉他,“你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我知道,我都知道。”

  祁念的喘气声越来越急,泪水汹涌而下:“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祁念。”

  “我不知道......”

  “祁念,念念,听哥哥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我连小偷都当不了,为什么我要像个不能见光的怪物一样活着,但我......”

  顾飒明心中看不见的伤口再一次被强行凿开,往外渗出鲜红的液体,血肉模糊。

  从胸口挤出一口气徐徐吐出来,他在走廊里停下。祁念的背被抵在墙上,脸上乱七八糟糊满了泪渍,鼻尖泛红,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张嘴还要说错话。

  顾飒明开始吻他。

  直到祁念被吻得呜咽着把什么都忘了,终于停下来,顾飒明才转移嘴唇落下的地方,腾出一只手将那张脸擦干净,然后和他四目相对。

  祁念一瞬不瞬地睁着眼,深深望进对方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