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60_03
“她已经得到了我的号码。”
“侬要与伊过一生世?”鸣柳假意惊奇?乔治笑而不语,于是鸣柳叹息:“负心人,吾为伊忧伤。”
乔治几乎要笑出来,轻拍桌子道:“少装污苏!”他来上海这么些年,听得懂上海谈吐,讲不来上海话,却用心的学了骂人语句。这时候用来对付鸣柳,是极其爽利的。鸣柳似乎被这怪异语调逗笑,于是平息片刻忧愁,换了话头讲陈年往事:“旧时光我去英吉利学医,有年里头导师去日本,我同伊去,到京都大学。每时光认得一个学弟,苏州人,爹却在上海有屋有家庭。”他依然是笑着,笑的有些怅然:“与我一样光景,所以我实验室带伊一年,照顾一下。人好,又上进,唤我学长。后来听说没学完,回来办丧,否回去学了。本来可以是个好医生的,心软会吃苦。”
“本来你还好介绍他去红十字医院。”乔治耸肩到。鸣柳靠在座椅里不说话,确实一脸的不愿相。黑西装靠过来讲事情,他便微微侧过头,隔着棕榈叶看过去。餐厅的靠窗桌边坐了一对青年,窗上拉着百叶窗,阳光透进来,横到玻璃杯中的冰淇淋上。是种抽象的,森然的美。高个青年穿深色西装,将冰淇淋送到另一位青年面前,态度亲昵,温柔,却又暗藏汹涌,像年轻时的李宋宪——心中藏着情,藏着欲,藏着见不得人的恶,是留有后手的。于是鸣柳徒然的害怕,上下两片唇黏在了一起。
“那是……杨振泽?”乔治顺着鸣柳的目光望过去。
“嗯?我是好奇一看,那个后生人像是追朋友。”
“朋友还要追?”乔治顺口问,没有转过弯。
“我大哥当年……也像伊样对我好。”鸣柳轻笑,有些狭促的看乔治。乔治显然是晓得,于是哼一声:“他现在对你也很好。”
鸣柳不说话,低头把冰淇淋搅成一团,糟蹋刚花出去的现大洋。乔治似乎为报电话号码的戏弄之仇,自顾自的讲起来:“现在上海新贵多,天边的流星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杨家倒是站住脚的。青帮里说的上话,做法国人的生意也稳。年轻一辈里,杨振泽这样争气的不多。我记得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哥哥讲起你,要打断你的腿。”他快乐的笑起来,口无遮拦的嘲笑鸣柳。鸣柳眉头一皱,像是要生气,却最终皱出一个委屈的模样:“关侬甚事体?”又放下冰淇淋冷冷道:“密斯特罗森博格,再见。”他起身就走,毫不留念,乔治依然坐享午餐,全无体谅的意思,然而心中依然已然有些感叹,感叹李宋宪手段。
鸣柳走的风度风度翩翩,路过那对青年身边时,佯装惊喜: “啊……你是,杨壁成!”。那吃着冰淇淋的青年抬起头,面容温润斯文,几乎可以称得上“东方美人”。他几乎是惊喜的回到:“啊啊,李师兄。真是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了。”
“如今来上海了?在哪里高就?”
“这…其实也还没有来几天,前日到的,要去工厂做事。”
“极好极好。”鸣柳客套的留下名片,这才离开。黑西装为他开门,他依然要侧头对壁成笑一笑,又透过壁成,对乔治笑一笑。乔治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他好友的弟弟要请他吃饭,特地邀开一瓶自己尝不出味道的酒来,他是有些感动的,哪怕本是定了上午喝咖啡,临时改做午饭,乱了他一天的行程。结果饭吃到一半,好友弟弟走了,才知道这顿饭是附带的,这位弟弟是到饭馆里来等人,来装作偶遇的。他想李鸣柳是早就盯上了杨家,要借着杨家来做码头生意了。这样倒是好……或许是真能拿下码头,守住码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一点老文……混更一下
今天我一定得更一点新欢!
第45章
白珍在沈文昌出门以后,回对了几句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立刻开始落泪,叫她完全没有办法。她现在还不懂得以“动胎气”作为一种武器,一种防护,所以只好往外躲。往外躲呢,后头又不远不近的缀着她母亲派来盯着她的卫士——开的还是白公馆的汽车。
她去一位冯小姐家里面。这位冯小姐原本也是一位太太,离婚后不要孩子,和婆家娘家也断绝了关系,只要了两条弄堂过来,聊胜于无的吃着瓦片。后来她与一个叫做乔治.罗森伯格的犹太人结婚离婚,得了许多财产,够她挥霍一生世了。
现在上海老一辈的太太们厌她离过两次婚,又恨她离婚却获得如此好的成绩,便严禁子女与她往来。她也不在乎,早早的托人在巴西买了地做投资,打算往外的航线一开通,立刻就走。白珍和她有同学的情谊,又赞她敢爱敢恨,倒是和她一如既往的做着朋友。她这天穿一件墨绿印度棉旗袍,没有收腰,整个人像是一座小型的塔,塔下开满了镂空,露出里头玫瑰色的衬裙。这样相冲的颜色在她身上非常服帖,白珍笑称她“身上穿了一整个满清”。
冯小姐笑骂:“你家老太太才穿了一整个满清!不然你能巴巴的跑我这里来避难?仔细你她晓得了我的历史,叫你好看!”白珍听到她母亲,也是非常闷气,只把揪下来的玫瑰花瓣扔她。她笑着躲开,却又正色道:“可是你老太太说的对,女人担身子,男人就要出去偷。我那时候也是为了这个离的婚……我真是完全的受不了!”白珍不置可否,因为她难以想想沈文昌外遇。冯小姐见她面色不太好,也就岔开了这个话题,只叫一个小大姐给白珍倒一点绿茶。
“医生一定和你讲,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的。给你一点点解解馋。”冯小姐笑道:“一个内地的亲戚,家里种了高山茶,特地送进来给我。”
白珍喝着:“倒是很鲜。你居然还有在走动的亲戚?”
“就这么一个了,表的十万八千里,人倒是很好的,打仗的时候带太太岳母来上海避难,带我跑过炸弹。”冯小姐嗤笑:“仗义总是屠狗辈,我家几个读书人都不如他。”
一个独住的离婚女人,穿着那样辉煌艳丽的旗袍,忽然在天昏地暗里遇到一个仗义的男人。白珍想,她后来不见得是为了他和乔治离婚,但是她心里一定是有他的。
傍晚沈文昌来接他们去吃饭,客厅里喝了半个小时的茶,听他们争讲要吃日本菜,要吃德国菜。沈文昌不喜欢,只笑道说:“现在米两千多块一石,吃中餐比什么都贵。我可难得请一次客,你们要把握机会。”
“替你省钱你又要不高兴!”冯小姐笑道:“到时候请贵了,又要去白珍这里编排我‘你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女朋友!’”
沈文昌失笑:“你问安妮,我什么时候编排过人?”
白珍也笑:“以前没有,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冯小姐笑得前俯后仰,又骂白珍:“你这是要笑断我的肠子!”
最后还是拟定去吃中国菜。中国菜里面又争着去吃湘菜,去吃川菜,因为白珍要忌口,退而求其次,讲定去吃华懋饭店吃炒鳝糊,看夜景。
华懋饭店里却遇到了邓月明。他穿着沈文昌南京时候送的丝麻米白西装,里头穿一件月白衬衣,很有些纨绔的风流意味。他带着一点笑给西崽小费,抬眼时看到他们,立刻恭敬的点了点头,笑着问候道:“冯小姐,您好呀。”
冯小姐用一把折扇遮自己的笑,道:“每次你见到我,都直立立的像一根电线杆子,一动不动,吓的!要不是我见到你,你是不是连叫都不叫我一声,就直接逃掉了?”
邓月明低头笑着不说话,耳朵却已经红了。他再抬眼起来,却带点着迷惑的冲着白珍笑了笑。
“来。”冯小姐招招手叫他过去,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冯小姐扇子“啪”一声合拢,佯怒:“小老鼠胆子!这是沈先生沈太太。今儿我跟着他们来打秋风的,你呢?”
“沈先生,沈太太。”邓月明略微的鞠躬问好,又赔笑道:“跟着师哥来的,徐师长请大菜,师哥一定叫我来。”
沈文昌问他:“哦?老徐是哪个房间?等下我过来随一杯。”
“是31号,我替沈先生摆一副碗筷。”
“好,去吧。”沈文昌一抬手,沉沉的声,不动声色叫他滚。
邓月明告罪一声转身离去。沈文昌听到白珍和冯小姐很刺激的笑声,身体挺得很直而僵,生怕外貌上有不绅士的地方。可他的中山装立领却卡在脖子上,紧而涩的箍着他的喉咙。他知道这笑声是因为邓月明的身份,因为那带点奴性的小心翼翼——她们这样的人是看不起邓月明的,书架上的“人生来平等”,也永远只存在书架上。而他自己呢,是一个通过婚姻获得“平等”权利的人,和生来如此的人又是不同的,是很差着一段的,一旦他露出一点破绽,他所有的举动都会成为这个阶级眼中的痕迹,立刻要被打回原形。像是杂种人,往往要比西人更讲究西式的行为处事,因为一种先天不足的恐惧。
可他又是爱着邓月明的。这也是一种刺激。
席间冯小姐又讲起邓月明:“很漂亮的哦?这几年几年轻小个戏子里面,他相貌扮相是最好的,可惜唱戏不上心,一直不温不火的。”
白珍好奇:“哦?叫什么名字?”
“邓月明。”
“咦?姓邓?”白珍惊奇道,随后大笑起来:“你可别告诉我是百花苑的!”
“可不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路晓笙路大编剧的梦中情人!”白珍抚掌笑道:“太巧了!原本我还想着是个什么男人,能把另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今天看到,的确是好看!”
冯小姐轻“啊”了一声,双手合十的恳求着:“求求你,快给我好好讲讲,求求你!”
沈文昌简直听不下去,笑着抱怨到:“我真是完全的受不了你们,我去外面点颗烟。”
“你快走!你在这里我也很不好意思讲事情!”冯小姐一推沈文昌,沈文昌笑着起身,绕过屏风走出去,面色立刻沉了,伸手掸了掸被被冯小姐推过的袖子。
房间里的声音透过屏风:“你问我怎么认识他的?可真笑死我了!他现在见到我就怕!那时候杰西卡请下午茶,居然还有人唱戏,那唱戏的就是邓月明。当时我还以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