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 第51章

作者:60_03 标签: HE 架空 近代现代

  “哦?你怎么知道?”沈文昌好奇道。

  “你看面相。她眉眼略有耷拉,嘴角的笑意是假的,仔细看没有小蓝玉讨喜。小蓝玉高鼻厚唇,样貌柔中带刚。这种面相的女人最能在红尘万丈里闯出天地,因为看着有情有义。”邓月明望着沈文昌,一张脸被光影染成酡红色,腮边却印着金翠的点子。他总是叫沈文昌觉得刺激,因为太过艳丽。沈文昌捏着他的下巴端看,笑他:“我看你是无情无义的,细鼻子薄嘴巴,一双眼睛倒是乌溜溜,可惜谁那里都要留一眼——四处留情!”沈文昌想起他喜欢讲古,又道:“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人不爱听,鬼也不爱听。”

  “你胡说!”邓月明又皱了下鼻子。

  “那你看过你自己吗?”沈文昌笑问。邓月明仿佛有些骄傲:“当然看过,我太漂亮了,所以面相不作数。”他这些话真真假假,叫沈文昌很好笑,然而仔细想想也有他的道理——一个男人太漂亮,且处于一种较为低下的社会地位,容易遭周遭的同性妒恨,路便难走了——或许单论面相来看,真是好的。想来他也的确有过一段富贵时光,可惜时光逝的太惨烈了,想起来像个梦魇。

  沈文昌又笑问他:“那你看我怎么样?”邓月明似乎有些惊奇,略微睁大了眼道:“面相都是前人编出来狂几个钱的,做不得数,沈先生居然还信这些?”沈文昌原本也不信,所以才能随口道出来做个谈资,这下被邓月明回对一声,到一定要叫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刚刚断人前程的是谁?到我这里就想揭过去?可见我面相是不好的,你怕说出来我要叫你麻烦。可越是这样,我越要叫你说出来,麻烦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的好,说的不好,我都要叫你瞧瞧麻烦的模样!”邓月明一双眼已经睁圆了,像是从未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能低声道:“其实沈先生是个顶善的君子相。”可却做了一份顶恶的工作。邓月明后半句话没有出口,讪讪的笑着,眼睛里的喷泉低下又坐了一个懦软的灵魂。沈文昌也不生气,因为他的确长了一张君子面,很有迷惑性。

  庆哥的牌九会摆在自己家里面,沈文昌过去前给白珍挂电话,细细报了地址,又讲自己八点半再给她挂电话,没挂过去就叫她立刻带人去庆哥那里。转身他去接邓月明,和他一过去。他自己好笑的想,他在外面姘戏子,人生安全却还是要仰仗着太太——他其实只信白珍。

  牌九会办成了小型沙龙,楼下推牌九,楼上喝汽水咖啡。庆哥请的无非是戏子名伶,小公馆姨太太一类的人物,说起来其实相互都有些认识,真正来做交际的是这些人带来的伴。沈文昌一眼看下来,很有几个人相识,心里暗自惊讶,因为吃不准这些人的另一重身份。他面上还是笑的,笑中有深意,像是长三堂子里遇到同事,相逢一对眼:“原来你也在这里”。可这不就是一个小型的长三堂子吗?这里头穿梭端酒的几个小大姐,还是清末的打扮,松垮垮的拖一根辫子,鬓角蓬蓬的梳着,穿乱金石青斜襟上衣,掐着一把细腰,系松花绿阔腿裤子,袖口裤口都滚着湘色阔边,——也是那时候长三堂子里的打扮。沈文昌入到牌桌上,徐师长叼着一根烟做庄,笑看沈文昌,沈文昌靠在椅背上,笑道:“谁说小情嗓子金贵,要戒烟来着?”

  “哦?”庆哥惊讶道:“你这会子又看上了谁?要不要叫我替你说说去?巴巴的给人戒烟,可别又是个戏子——无情无义的!”他面色淡淡,不像是个玩笑,宾客却全当这是玩笑,因为知道他们两人分和的历史。

  邓月明搂着庆哥的腰,弯腰给沈文昌接了一张牌,笑道:“还不是给是师哥你戒的,现在人回来了,又不当回事了!唉!唉!这个牌真是……一整副牌的点全过来了……输了算沈先生的!”

  沈文昌只是握了邓月明的手腕,笑道:“从给你买钻戒的钱里扣。”邓月明唬了一跳,立刻缩回了手戚戚道:“沈先生您自己摸吧……”

  一个女旦笑起来:“月明师弟太当真,沈先生这是变着法子许你呢!你倒是连句谢都讲,吓得要逃!”是暗里讲月明太没眼界。沈文昌笑笑不答,倒是徐师长笑起来:“小庆儿要给我买钻戒,别说是不摸牌了,饿我几顿都成!”一众宾客又笑起来:“饿几顿能饿出钻石戒子来,人人都去饿了!”

  又笑:“哪有庆哥给买的道理!”

  屋里头的笑声音像是起伏的浪,女人的声音腻而细,是浪上白的一层泡沫,只是往上浮着。徐师长连着赢了几场,拍着桌子笑道:“沈先生是我财神爷!”又要拉着沈文昌去楼上阳台喝酒。

  笑声一层一层的冲上楼,骨牌“哗哗”的响着,也似浪潮,阳台的推门关拢,潮水还是渗了进来。庆哥在阳台外放留声机,唱一出忠义难两全的戏。徐师长道:“一出出唱的刀劈斧砍的。”庆哥冷笑:“我喜欢听什么,关你什么事情?沈先生,可叫你笑话了,我现在落在他眼里,怎么都是不好的。”沈文昌不断家务事,只是捡了个舒适座位,向庆哥要酒:“酒呢?”庆哥道:“叫你家月明端上来吧。”转身把阳台的门一拉,闪身出去了。门撞在留声机电线上,咬出一个印子来。

  徐师长苦笑:“这脾气!”沈文昌摸出一颗烟,没有接话,没有点烟,只是一下一下的点着打火机。火光一闪而逝,复又点燃,像是对着太阳在眨眼,很叫人恍神。

  “怎么弄的这么声势浩大?”沈文昌笑问,手里没有停,眼里也没有笑意。

  “气我赢了你的钱?”徐师长玩笑道:“还不是怪你们76号,稍微走进点的人都看在眼里。索性不如全都拉过来,封锁来查也不过是一起嫖娼喽。”

  沈文昌稍微好了点面色,很轻的嗤笑一声。徐师长又道:“我又不是上海人,你们讲话七外八拐的要含蓄,我不会。”

  沈文昌“咔”的点了烟,烟上细细的火光忽明忽暗,是鸟的一只眼,沉默在黑夜里。昨天还是晴朗的月夜,今天已经蒙了乌云,月亮徘徊在沉沉的云里,穿梭在上海高的楼间。沈文昌夹着香烟,去看躲藏的一轮月。他忽然说:“那么月明和小庆呢?”徐师长略微一愣,笑道:“他们不是的,所以你我最好不要出事,不然他们要冤枉死了。”沈文昌哼笑一声:“我以为你真是个公子哥,来上海捧戏子。”徐师长道:“你大概在南通一和我说话,就知道小庆在我这里派什么用,偏你还要讲出来取笑我。其实要不是有月明小庆这层关系在里面,上头不见得会派我来找你。”

  烟烧的很快,沈文昌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又抽出一颗,抽出来又塞回去,塞回去又抽出来。这时候门口有人敲门,沈文昌一惊,把烟按回了烟盒。徐师长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沈先生,我送点酒过来。”是月明。

  “进来。”沈文昌应道。月明端着白兰地过来,笑道:“夜里头好像要变天,你们坐在阳台上,仔细伤风。其实已经秋天了,有没有觉得风有点凉?”

  沈文昌微笑着摸了一把他脑后的短发,月明羞笑着看了眼徐师长。

  “怎么听这样一出戏,怪唬人的。”月明又道。徐师长只道是听个响,又问月明:“小庆呢?刚又发脾气了!”

  “卧房里看戏考呢,我过去看看。你要添点什么门口叫我一声就好。”

  自从徐师长去南通前几天和庆哥闹了架,两人一切通讯都要过一个月明,把他做个和事老,偏偏这些通讯零零碎碎,又夹杂各方的迁怒,很给月明罪受。沈文昌之前不知道,这两天看在眼里,就替月明说了话:“你们之间的事情,少来锉磨月明!”

  徐师长嗤笑:“你还真把一个戏子当回事?”

  “那你呢?”沈文昌也不反驳。徐师长也只是笑,附身给他倒酒。酒往下倾是“咕噜噜”的响,只倒了一个杯底,加了四颗冰块。这时候月亮出来,透明的酒里浮着四个小的月亮。

  沈文昌不追问,只是和他讲自己这两天查的一些事情:“那个渠洋,应该不是延安的人。他以前因为一出人命官司在英警署入过档案——他杀了一个河南帮派头子的亲弟弟。这个帮派头子叫张有,41年死在了76号。他是延安那一方的。”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41年灭剿中统特务的时候,审出来一些人和延安方面有牵连,这个张有就是因此被逮捕的——他是一些中统双面间谍的接头人。”

  “嗯……”徐师长问道:“渠洋为什么杀他弟弟?”

  “为什么杀人已经查不出来了,不过河南帮那时候往外扩地盘,一快地和青帮起了龌龊。当年的警署档案里写着是‘正当防卫’,因为两方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原本两方势同水火,后来不知怎么了就和解了——那是37年9月,快10月的时候的事情——重庆延安合作了。”

  “嗯……我想一想。不过既然这批药已经毁了,人也逃了,也就没有必要查下去了。”

  “那么钱东旭呢?”沈文昌好奇问。

  “那就交给李宋宪去吧。”徐师长笑道:“对了,唐先生这又有一个新的事情,要仰仗沈先生。”

  “什么仰仗不仰仗的,不要折煞我。”沈文昌垂着眼喝酒,其实心里有些厌恶,因为他这是长期的风险投资,行事险峻,但是事后也不定会回报——怕延安重庆要败——他家业都在上海,不可能一跑了之。但是现在上海形式这么坏,一整个欧洲,一整个美利坚都在和日本德国打,轴心国隐约的四面楚歌着。76号也没有人才了,日本人把几个元老杀的差不多了。

  黑夜越黑暗,黎明来的越快。他虽然是夜里的一颗星子,也不想做一颗流星。

  这时候还不算晚,灯火管制还没有开始,遥远处还有细密的光亮,一层一层,一片一片,涟漪一样荡漾在黑夜里。楼下开来一辆汽车,把梧桐树扁平的剪影投到了柏油马路上,像是皮影戏里神怪夜行千里,周遭的景飞一样的后退。现在看夜景要趁早,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76里有一份内部异己分子调查档案,现在有消息说档案更新了?”

  “你哪来的消息?”沈文昌正色道:“你是要叫我给你弄?万一消息不属实,我就是去送死的——我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从来不涉及这一块。”

  徐师长正坐了,只说:“消息是真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开始对这一批异己分子有所动作。这批档案很可能就在周市长76号的办公室保险箱里……”

  “你要开保险箱?”沈文昌皱眉道:“我没有这个本事,你不想坏事,就不要来找我。我进去了,你的唐先生也别想安生。”

  “推脱这么干净做什么!”徐师长笑道,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术业有专攻,开锁当然得找一个有技术的,不过你得给人一个开锁的时间。到时候档案不拿走,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丝半点变化也没有,保准没人察觉!”

  “不可能人不知道。”沈文昌盯着徐师长,那眼神却渐渐的糊起来,自己开始想起了办法沉。

  阳台上的戏已经唱完了,楼下却换了新的唱片,唱一首西班牙的《白鸽 》,几个人闹哄哄的把桌子椅子抬开, 配着跳伦巴。那音乐一直是上扬的调,忽然一个转的音,又把人兜了回来,蒙头抱住就亲,非常的动人。一整个二楼都轻微的颤着,像人接吻以后起伏的胸膛。沈文昌这时候想起邓月明,忽然觉得他热情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南美的风情,也爱蒙头就亲。可是他想象不出邓岳明晒黑的模样,只觉他他似乎永远都生在江浙一带,黄梅时候日日下着雨。

  楼下有人“呲呲”的揿着门铃,过了一会,庆哥来敲门,立在门口说:“沈先生,沈太太来了。”

第49章

  白珍自己上门来揿门铃,两个卫士跟在她后面,一个短头发的小大姐来开门,倚在门框看她,一双眼睛睁的大而圆,滴溜溜的转。

  “我找沈先生。”白珍道。她穿一件绛紫暗纹旗袍,胸口别一枚硬翡翠梅枝胸针,是屋里头坐镇的大太太的装扮。她原来的打扮像个马来西亚的探险家,现在这一身还是特地收拾出来,当作战袍。她心里恐惧怕沈文昌不在,又怕沈文昌在。那小大姐软声应了只讲:“这位太太稍等一会,我去通报一声。”门便关了。一个卫士气道:“三小姐,咱们轰了门进去,不受这气!”白珍看着门,直愣愣的,忽而觉得她定是见过许多这样找上门的“大太太”之流,心里一突,半晌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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