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深不渝 第32章

作者:genoki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不由得回想起放假前的某个周末,那天高三强制留校补习,季潮也不例外,于是苏飞渝约了祝和,偷跑出去选购季潮的生日礼物。

他没什么能自由支配的钱。

虽然季家日常给的生活费绰绰有余,他甚至还有季潮的一张副卡,但除了必要的支出,苏飞渝很少动用它们。

那些钱不属于自己。

苏飞渝是这么想的,日常生活他没办法,可是最起码季潮的生日礼物,想要用自己的钱来买。

至于是怎样在季潮的眼皮底下赚到那么一点“属于自己”的钱,其实全亏了祝和帮忙。

祝和家里条件不好,特招生的奖学金也只能填补一二,因此总是四处打工接活,知道很多赚钱的路子。

苏飞渝最开始接的那几笔匿名代写作业的单子,就是祝和介绍来的。

他与苏飞渝的境况截然不同,却从不多问,热心厚道,又没有穷人家孩子身上常见的妄自菲薄,不同于季潮圈子里的任何人,苏飞渝就这样与祝和结识相熟,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当作是可深交的友人。

那天两人在商场里逛了很久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东西。

祝和推荐的那些符合季潮一般印象的领带夹啊,袖扣啊,要么廉价劣质,要么就太过昂贵,远远超出了苏飞渝能承受的范围。

更何况,就算苏飞渝买下来了,那些贵重的小玩意在季潮眼里,大概也不多么值得珍惜。

季潮拥有太多。

最后当然是一无所获。

休息了会后祝和说要去隔壁的书城买参考书,苏飞渝看天色还早,对白白浪费祝和的时间也于心有愧,便跟着一起去了。

书城很大,祝和要买的书分散在好几个楼层,苏飞渝陪着他上楼下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四处乱瞟,偶然路过内部开设的文具店,一眼看到那支钢笔。

很漂亮的笔,价格也跟它的美观成正比,被放置在玻璃柜台的正中,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个不太适合学生用吧。”

祝和也停下脚步,顺着苏飞渝的视线看了一眼,说。

确实不太适合。

钢笔的外观设计虽然漂亮,黑金的颜色搭配也很经典,看着沉稳大气又不失华丽,但对学生来说,还是稍显老气了,相比季潮,倒是送季薄祝比较合适。

祝和知道苏飞渝想买那种实用性比较高的礼物,而现在同龄人中还在用钢笔的简直屈指可数,便劝道:“钢笔的话,他现在也用不上啊。

要不再看看?“但苏飞渝垂眼看着柜台里的笔,只沉思了几秒,很快下定了决心,说”没关系“,叫来店员付了款。

“真是弄不懂你。”

那天买完书坐在咖啡店歇脚时,祝和似真似假地对苏飞渝抱怨,“心里想的和手上做的根本不是一套。”

“包括报志愿的事,”他补充,刻意地说出首都一所医科大学的名字,“你明明想学医,连心仪的学校都选好了,又为什么老是优柔寡断的,下不定决心?”苏飞渝闻言只是苦笑,这些事,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不像祝和,在重要的事上说一不二,已经早早定了要去有国家补贴的一所有名军校,也在首都,近来正为顺利通过体检努力锻炼。

苏飞渝承认自己的矛盾复杂,对此无可奈何,因此总是暗暗羡慕这位友人的毅然果决,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祝和一般,对未来道路能再坚定一些,不再瞻前顾后,游移不定,明明渴望独立和自由,却又因为与季潮必然到来的分离而黯然神伤,感受到时断时续、黏稠模糊的留恋和痛苦。

-“以后的事,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过吗。”

在苏飞渝愣神的当下,季潮又问了一遍。

他的神态非常平静,询问的方式也很温和,就像在问明天吃什么一样自然,双唇一张一合间却仿佛抽走了苏飞渝周边的所有氧气,叫他难以呼吸,口腔苦涩,心脏和肺部都狠狠揪成一团。

所有人都觉得苏飞渝乖巧良善,最可贵的是伶俐而不失温驯,视季家和季潮为中心,从无忤逆之举。

但大概连季潮自己,也不曾想过苏飞渝私下存了多少小心思。

对着他,对着所有人撒了多少谎。

就像期末考那天被撞见他跟祝和说话,苏飞渝眼都不眨地骗季潮说“不熟”,看似深思熟虑,实则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出于某种直觉,认为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下意识便做出了选择。

他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青梅竹马。

说是玩伴,季潮于他却更像父兄,因此那些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有些过度的保护和控制,苏飞渝觉得自己应当承受,理智地从不试图踩线,挑战季潮的耐心和怒火。

他明白坦白的那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永远不能确认那是否就是今天。

“我其实……有想过。”

最终苏飞渝还是说出了口,仍旧犹豫着,一字一句地艰难吐出那家医科大学的名字,“也没有说一定要考这所……只是先定个目标这样……”季潮听见了,却没什么讶异的反应,面上表情平和,抓着他的手也松松垮垮的,几乎没用力,只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沉沉地看了他许久,才问:“你想学医?为什么?”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的嗓音低哑得厉害,似粗糙沙砾,强硬掺入两人血液,温柔地凌迟他们的四肢百骸。

苏飞渝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我答应过妈妈。”

对于“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这种问题,大多小孩只是随性胡言,说过便忘,谁也不会当真。

苏飞渝还小时当然也有过如此信口开河的经历。

那时他们家隔壁住着一位黑医,平日里受了他很多照顾,而面对那人时母亲的好感如此显而易见,乃至于苏飞渝以幼童的单纯思路擅自推论,认为母亲那稀少的温柔和关注应是医生专享,内心渴慕,便投其所好做出回答,虽然过程和结论都错漏百出,却也如愿收获了母亲难得一见的欣慰微笑。

小时候的苏飞渝不懂事,为了一点点爱意就敢轻率定下未来人生道路;长大了的苏飞渝也不聪明,明明清楚母亲已经不在了,从小渴求的那份爱自己再也没机会得到,却还是暗自将儿时戏言当作承诺,打算认真践行。

只是他几乎没跟季潮提起过自己的生母,更不会叫苏家太太为“妈妈”,本以为季潮会再追问一两句,还在想要从何说起,等了半天,却只听见一声短促的、似乎是笑的气音。

“学医…你居然想学医,哈哈。”

季潮不远不近地躺在他身旁,垂着眼,快要睡着似的,梦呓般喃喃自语,“真是讽刺……你知道我爸他想——”“什么?”他的声音太低,苏飞渝没听清,季潮却已经及时闭上了嘴,没再说下去。

寂静平和的冬夜里,窗外月色明亮,他们无声地四目相视,久久,季潮忽然闭上眼,拉着苏飞渝的手腕贴向自己胸口,好似很珍惜不舍一般沿着那里淡青的血脉纹路用拇指来回摩挲,哑声唤他的名字。

“飞渝、飞渝、苏飞渝——”他说,“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苏飞渝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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